先是看到少爷炫耀自己的房间,幼稚。然后镜头猛地一晃,随着几声狗叫和手机落地的声音,黑屏了。再然后手机被捡起来,两张脸出现在镜头里:“儿子,这个狗东西说咱俩像,你看咱俩像吗?”
挺像的,都是会不打招呼就冲进别人的领地,把别人撞得人仰马翻的物种。
罗棋熄了屏,没回这条信息。
罗棋最近手里的活儿有点多,桑越约的商单,还有罗棋自己的作品。这么多活儿堆在手上,罗棋却起身拿过来一块空白的画板架好,寥寥几笔勾勒出来一人一狗的轮廓。
色块铺好之后恰好小季敲了门,捧着盒饭进来:“罗老师,刚送来还热着的。”
罗棋点头:“谢谢。”
小季看了一眼画板,眼中有些惊奇,他知道罗棋最不喜欢画的就是正面肖像。曾经也有人请罗棋画肖像,罗棋无一例外全都拒绝了,跟价格没关系,之前有过一个富二代想画肖像,小季总觉得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可价格实在给得很高,罗棋照例也是拒绝。
小季没忍住,开口问:“老师,您接的商单吗?”罗棋可以自己接商单,但是最好跟小季说清楚,方便他排档期和对接算账。
罗棋放下画笔,打开盒饭:“不是,画着玩儿的。”
第29章 桑越凭什么呢
罗棋按时下班回家,今天家里尤其冷清。
罗棋在意识到自己产生了这样的错觉后将眉头皱起来,沉默地打水开始打扫厨房。这个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在罗棋的洁癖范围之内,厨房也有很多卫生死角,抽油烟机上面很容易落灰,柜子的角落也不是经常会打扫到的地方,还有下水管周围,总是很脏。
厨房是很难打扫的,顽固污渍太多。
不知道多久之后罗棋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他也在最近养成了吃夜宵的坏习惯,身体已经习惯了。可是罗棋今天并没有做夜宵的打算,于是忍下了这股饿,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二十三分。
若是以前,桑越现在还没回家的话一定会发来消息,要不然就是他马上就回家了,要不然就是恳请罗棋放宽几分钟,再或者是问罗棋今晚吃什么。而今天,罗棋的手机很安静,十一点半也不会有人急匆匆地敲门喊他开门。
罗棋很厌恶这种感觉。
是一种他的身体和情感全都被习惯掌控,而不被自己掌控的感觉。他绝不承认自己的生活里已经习惯了有桑越的存在,可身体和大脑的每一个反应和想法都在向他宣战,你看,你其实也在等桑越回家,但是他今晚不会回家,今晚这个家里只有你一个人。
罗棋猛地从下水管道前站起来,厨房里进行了一半的大扫除被他扔下了,这在罗棋的人生中也是头一遭。他坐在沙发上,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他给桑越找出来的烟灰缸,白色的烟灰缸,很容易脏,并且洗不干净。桑越也不会每天都洗一遍,里头甚至还有几个烟头,桑越没有清理。
罗棋已经戒烟很久了。
大概是三年前的事情,那时候罗棋和前男友分手,抽烟的时候频频走神,走神的时候想起来前男友临走时扔下的那句“不要总用你的过去当借口,你就是心理变态,有病就去治,就算当初你接到父母的电话他们照样也要死”,然后任由烟灰落在各种地方,有时候是手背,有时候是大腿,有时候把他的睡衣烧出来一个洞,有时候也落在桌面上,火星慢慢熄灭,变成一团灰扑扑的灰烬。
那时候的罗棋发现肉体上的疼痛一定程度上可以麻痹心里面的疼痛。
桑越的烟随手扔在桌子上,他总是丢三落四,也可能是故意的,跟藏松果的松鼠似的,这里放一个,那里藏一个,方便无论走到哪里都有烟可以抽。烟盒里剩下的不多,只剩了四根,粗支硬荷花。
好像不太贵,在罗棋的印象里硬荷花不超过五十块,有点不符合小少爷的身价,不知道是因为消费降级还是因为他惯抽。
罗棋捏出来一根烟,点燃。
这根烟点燃罗棋没有往嘴里送,大部分时间都在静静看着它燃烧,身体还残存着抽烟的本能动作,时不时将烟灰磕到烟灰缸里。
罗棋想,今天跟以前其实没什么不同。
罗棋的房子在中介那里挂了两年多的时间,来的租客很多。
一线城市有这样的房租真是天上掉馅饼,就算是凶杀现场也总会有胆子大的人要来一探究竟的,更何况里头还住了一个活生生的室友。各式各样的人住进罗棋的房子里,他们大多对罗棋很客气,对罗棋的规矩敢怒不敢言,在心里暗暗发誓为了这个环境优越靠地铁口还住主卧的三千块低价优质房,就算罗棋是个神经病也得忍着。
住进来最长时间的是一个女生,来的时候略显怯懦,似乎很纠结到底要不要为了房租跟一个陌生男性合租,可三千块的房租又太过诱人。女人是干净利落的短发,在罗棋面前强装镇定一般说:“你好,我很爱干净的,会跟你一起大扫除,平时六点半下班买个菜就回家了,一般也不会出门,你那些规矩我都可以的。”
罗棋看着她:“不介意跟男性合租吗?只有一个浴室。”
女生紧张到舔了舔嘴唇:“嗯……不介意,我相信罗先生不是那种人。那我们约一个浴室的使用时间吧?”
罗棋:“我都可以,看你。”
前几天相处和谐,两人互不干扰,罗棋只当家里没有这个人,女生也总是刻意回避,确实是个很完美的室友。在女生住进来两个月的时候,她往电视柜上的花瓶里插了一束小雏菊,那天罗棋回家晚了一些,一进门正好看见女生坐在沙发上修剪小雏菊的枝叶。
女生是笑着的:“你回来啦?我看你的花瓶总是空着,下班路过就买了些小雏菊。”
罗棋居高临下地看着女生:“我说过,不要乱动公共区域的任何东西。”
女生有些愣:“我……我也没有动啊,花瓶用一下又不会用坏。我以为是可以的,抱歉。那,那我可以拿出来,我自己买个花瓶放自己房间可以吗?”
罗棋扔下一句:“你搬出去吧,给你一个月时间找房子。”
住进来最短时间的是一个男生,跟桑越的情况相同。
第一天他就因为临时加班而超出门禁时间,男生在微信好言好语同罗棋解释:“哥,真的不好意思,真是因为公司临时加班,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他还发过来加班通知,发过来自己在公司加班的照片,发过来下班打卡的时间截图,为了证明自己的必要性和合理性。
罗棋回了一句“知道了”,在十二点后给男生开门,然后语气平静地让他重新找房子,房租和押金都会退回去。男生愣了会儿,破口大骂:“你有病啊,我都解释了,你也说知道了,谁有钱住你的房子啊,没钱不就得上班吗,谁上班还不出现点意外情况啊,加班到现在我已经很烦了。”
罗棋冷眼看着:“跟我有关系吗?”
住进来最固执的同样是一个男生,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发现罗棋的与众不同。
很多时间他都在试图改变罗棋,主动给罗棋做饭想改变罗棋不按时吃饭的坏习惯;主动承担很多家务并且将所有的东西严格放回原来的位置,这一点比桑越做得好上太多;从不过问罗棋的私人问题只是会担心地问罗棋是不是昨晚没有睡好。
他是唯一一个从没有任何一次越过罗棋规矩的人,好像天生没有脾气一样,做小伏低地生活在罗棋的房子里。一个月的时间足够罗棋看透他的心思,他不是为了三千块的低价房,而是为了罗棋。
罗棋那天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租房合同,在男生下班回家后提出让男生搬出去。男生很惶恐的模样,像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罗棋用一种近乎冷酷的眼神看向他:“我不需要住家保姆。”
总会伤心的,如此付出换来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话,男生垂着头:“棋哥,我知道你能看出来我的心思,但是我也没有求别的。在我看来能住进这么合适的房子,在这里我又喜欢上了你,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我也没有打扰你呀,如果你觉得我做的事情你不喜欢,我以后可以不做。”
罗棋摇头:“搬出去,我多退你一个月房租。”
很多,太多,无数的过客从罗棋的房子里路过。
或是伤心的,或是崩溃的,或是破口大骂,或是委曲求全。罗棋知道自己在当中扮演了一个多么不近人情的形象,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也不需要向自己解释,别人只是用一下花瓶又怎么样呢?又不会用坏;别人只是偶尔加班超过门禁又怎么样呢?又不会打扰他休息;接受别人的好意又怎么样呢?又不要求回应与回报。这些事情从不被任何人理解,或许罗棋自己也是不理解的,但他只是麻木地接受有人来又有人走,从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可以称之为“习惯”的依赖性,也没有在任何人不回家时点燃一根烟。
而桑越凭什么呢?
罗棋想不通,甚至有些烦躁,已经不仅仅是烦躁了,罗棋点燃下一根烟的手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
然后将滤嘴含进嘴里,狠狠吸了一口。
第30章 我今晚就回去了
幸运的是,晚饭不是柳笙亲自做的,看来做饭这件事对柳笙来说也算为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桑越说下厨容易加速衰老,所以柳笙听进心里去了。
晚饭吃得和谐,还是保姆做饭更加色香味俱全,饭桌上只有桑越和柳笙两个人,保姆做了四菜一汤,全都是桑越最喜欢吃的菜,饭也是桑越曾经夸过她做得很好吃的扬州炒饭。让桑越产生一种很没有孝心的错觉,比起自己的亲妈,保姆显然更像是桑越的妈妈。
桑越本来想拍个照片给罗棋发过去的,想想还是算了,今天罗棋孤家寡人,自己就不贱兮兮地炫耀了,而且罗棋那人,总是收到自己的消息说不定心里也烦。
柳笙看着心情还不错,她是很善于自我和解的,好像什么事情都不会放在心上,这是柳笙的优点,她从不过于纠结某件事情,也不习惯翻旧账;却同样也是柳笙的缺点,每一件桑越心里还在介意、还没有解决的事情,在柳笙那里都已经翻篇了。
柳笙在饭桌上说:“你想开那辆车我早上已经送去洗了,中午就送回来了,明天开走就行了。”
桑越点头:“谢谢妈,要是我爸问起来你说实话就行。”
柳笙看了一眼桑越:“你爸那人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说什么都是为了你好的,不过可能出发点确实自私了一些,在你看来太自以为是了。你心里有埋怨妈妈能理解,但是不要真的跟他闹得太难看。”
桑越垂着眼睛:“嗯,我知道。”
柳笙又说:“他要是知道你回来住了一天,心里肯定是开心的。”
桑越笑笑:“可能吧。”
晚上桑越出去遛狗,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亲自遛过桑迪了。桑迪自然更是兴奋,一晚上都拽着狗绳疯跑,桑越拽都拽不住,深深意识到自己的体力连狗都不如,遛狗半小时桑越都觉得自己丢了半条命,最后好不容易才把桑迪哄回家。
回家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将近十二点了。
桑越从大学开始,作息时间就比普通人延后好几个小时,在家的时候也都是过了十二点才磨磨蹭蹭进浴室洗澡。看见时间又想起罗棋,他觉得自己可能多少沾点儿自恋,总觉得自己今天不在家不知道罗棋会不会不适应,虽然罗棋嘴上从不说这样的话,问也绝对不承认,但说不定心里是这么想的。
桑迪是个没心没肺的,兴奋的时候拖都拖不住,回家之后洗了个爪子倒头就睡,甚至还打起了呼噜。以前也没有打呼噜的习惯啊?桑越觉得挺新奇的,他还是第一次听到狗打呼噜,做贼似的摸到桑迪身边对着桑迪拍了个视频,话筒离得近,收声清晰,显得呼噜震天响。
桑越把这个视频给罗棋发过去:“见过狗打呼噜吗?”
没人回消息。
桑越便去洗了个澡,半个小时之后从浴室出来,手机里还是没有罗棋的消息。视频发过去是十二点零几分,现在十二点半,桑越总觉得罗棋没睡觉。
桑越:“你睡了啊?”
桑越:“吃了蒙汗药给自己放倒了?”
桑越:“行吧。”
发完最后一条消息,桑越又对着手机看了半天,觉得自己心情不怎么好,但一时没琢磨过来原因。难道就因为罗棋没回他消息啊?这原因矫情到桑越觉得有点恐怖,琢磨半天,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不在家罗棋睡觉质量竟然出奇地好,还以为他会有一点儿不习惯呢。
结果桑越自己失眠了,翻朋友圈翻到凌晨三点。
桑越微信好友多,朋友圈一般都是逛不完的,他今天愣是翻到了上一次观看的地方,自己都觉得震惊。无聊到去开了把手游,游戏开了才发现自己相当没状态,被对方按着揍,自己安慰自己是因为最近太忙没打游戏所以没有手感。
扔了手机去阳台抽烟,他房间就带一个大阳台,阳台上摆着个藤编吊椅。这玩意儿当初是柳笙看着好看买的,桑越也觉得挺好看的,装上之后才发现坐进去贼别扭。
别别扭扭窝在藤椅里抽烟,桑越莫名其妙想起来柳笙问自己是不是谈恋爱了的模样。这烟抽得烫手又烫嘴,想到“谈恋爱”这三个字就有点心虚,打着想跟罗棋当朋友的幌子,桑越心里不是没数,他朋友太多了,大黄、赵阳,最近最好的朋友就这两个了,桑迪打呼噜的视频怎么没发给他们?说不定他俩也没见过狗打呼噜;怎么不关心他俩睡没睡,睡得好不好?说不定他俩也失眠。再别说还有其他朋友,桑越的另外几个发小铁子,时间长的都有半年没联系过了。
朋友是什么样的桑越比谁都清楚。
更重要的是桑少躺在自己的逍遥窟里,心里想的是早知道就不一时冲动答应柳笙回来住一晚上了。还不如在罗棋那儿,能一起吃个夜宵,一起睡觉,自己也不至于失眠到现在。桑越这时候才发现,好像在罗棋那儿住了这么久了,他一次也没有失眠过。
自从搬进罗棋的房子,桑越只失眠过两次,一次是被门禁挡住住了酒店,一次是今天,总之都不在罗棋家。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现在桑越在自己的金狗窝里,想的却是别的地方。
第二天桑越醒得竟然也早,昨晚不知道熬到几点才睡,醒了一看时间八点四十。罗棋还是没回消息,这人这样就不太对劲了,昨晚十二点就睡了,今天肯定该醒了啊,而且他不是有七点半的闹钟吗?
桑越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挺正常的啊,没看出来哪儿生气了,怎么就不理人呢。
桑越觉得他对罗棋真是太有耐心了,压着脾气发消息问:“醒了没啊。”
发完才想起来第一天早上误会罗棋死在床上的模样,又开始脑补难道罗棋昨晚为了睡好多吃了药,所以睡得早还醒不过来。脾气顿时就烟消云散了,给罗棋拨了个电话过去。
没想到铃声响了几声竟然被接起来了,桑越一时有点懵,半天没说话。
倒是罗棋那边有些奇怪,他语气急促,好像等待这个电话已经很久了,声音甚至有些颤抖,大概是因为语音通话有些失真,语气又有很大的变化,那声音已经不太像罗棋了:“喂?喂,我在,我接到了,你说。”
桑越听得发愣,把耳边的手机拿到面前一看,确实是罗棋没错。桑越张了张嘴,不太确定地回应:“罗棋?我桑越啊,昨晚给你发的消息你没回,我看你还没醒,以为你吃药吃多了,你还好吧?”
通话沉默了许久。
通话太安静,桑越不得不又看了一眼手机,确定通话还在继续,他放轻自己的声音:“罗棋?”
那边有了回应:“嗯,抱歉,刚刚没睡醒。”这次语气正常,声音也正常了,连桑越都跟着松了一口气,他没有太在意,以为刚刚罗棋大概是做了什么噩梦。
桑越轻松许多:“吓我一跳,做噩梦了啊?你昨晚吃了多少药啊,睡得早就算了,闹钟没叫醒你?”
罗棋声音很哑:“嗯。”桑越问了好几个问题,他就一个“嗯”。
桑越又说:“那你起床呗?我那八幅画还等着你画呢,哪有时间赖床。”
罗棋:“嗯。”又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