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出租车上,桑越把自己代入了罗棋的生活,深深觉得这个人比自己印象中还牛逼。明明有个别墅,非要上下班一样打卡回家,回了家还总是自己做夜宵,隔个两三天就得来个全屋深度清洁;明明晚上吃了药有时候都睡不着,早上非要给自己定一个七点半的夺魂闹钟,他好歹是个自由职业,想几点起几点起呗;在画室坐了一天,屁股都快坐扁了,还有精力大晚上打车将近四十分钟去酒吧看装修。
桑越绝对不行,能偷懒的一定要偷懒,能请别人做的一定不能自己做,桑越反省自己,可能是少爷病。反省完又觉得没必要,少爷病咋了,他又不是没有少爷命。
四十分钟车程,一肚子火锅,大概因为吃得快,桑越撑得后知后觉,停筷子的时候觉得饱得很完美,过了会儿就开始撑。这网约车司机车技太烂,总是一脚一脚地踩刹车,踩得桑越火大,胃里翻江倒海,感觉下一秒就要吐出来了,他明明是不晕车的。
又一脚刹车踩下去的时候桑越打了个嗝,吓得他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这股恶心劲儿忍过去桑越没忍住开口:“师傅,你抖腿呢?”
师傅没听懂,一双眼睛从后视镜看桑越:“啊?没有啊。”
桑越骂:“那你他妈那刹车一点一点的,我以为你踩着刹车抖腿呢。”
耳边有一声笑。
桑越的火气猛地消失了。
师傅被骂了一句也没还嘴,可能是怕差评,语气虽然不够诚恳,好歹是道了歉:“不好意思啊,我可能开车习惯不太好,以前也没人跟我说啊。”
桑越已经没心思跟他吵架:“你注意点吧。”然后转头看罗棋,车里昏暗,只有路边的路灯照进来,橙黄色的路灯,透过车窗打在罗棋身上一块橙黄的菱形的色块,这会儿又没笑了。
桑越压低声音:“你他妈笑屁。”
罗棋没转头,仍然看着窗外:“你听错了。”
桑越撇嘴:“我耳朵最好用了。”
罗棋没回音,桑越就又问:“你不想吐啊?我刚刚差点吐了。”
罗棋回答:“没你吃得多。”
桑越不好反驳,这是事实,但他立刻说:“但你喝得多。”
罗棋:“上个厕所就没了。”
桑越抛出来新的问题:“你不晕车啊?”
罗棋好像有点受不了了:“你是不是安静一会儿就浑身难受?”
桑越表情一变:“我草,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少爷平时在酒桌上也是别人缠着我说话行吗?”
罗棋突然把头转过来,背光,脸上一片暗色,但距离太近,桑越几乎能看到罗棋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的更深一层颜色的阴影,吓得桑越把脑袋往后挪了挪。但罗棋只是转了头,没说话。
桑越被他盯得浑身发毛:“看什么。”
罗棋已经转头又去看窗外了。
……
这个人真是,闷死了,话也不说,莫名其妙,是个人都琢磨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桑越几乎被他磨出脾气了,刚想开口问,估计开口的语气也不会太好,就听见几乎被压成了气音的两个字。
罗棋:“是么。”
桑越有点儿听懵了,忘了自己刚刚说的是什么:“是什么?”
罗棋:“没什么,看看风景吧少爷,能缓解晕车。”
酒吧罗棋来过一次,熟门熟路的模样。
这店刚租下来的时候是极简工业风,罗棋当时砍价的时候就说了“工业风是没钱装修的借口”,墙是灰色原生态水泥墙,吧台和背后的酒架全都是木头架子,看起来很是廉价。如今重修抹了墙,改成了棕色的墙面,吧台和酒架是桑越重新定做的原木风,都是木头,质感相差很大。
“我定了一批黑色的沙发好像是后天送到,还有些装饰品什么的都是从网上扒的。整体就是这个风格了,偏复古。还有今晚刚买的取暖器。”桑越打开手机订单,把取暖器给罗棋看。
罗棋看了一眼,点头,似乎不太在意这种小细节:“酒吧的名字呢?”
桑越莫名有些心虚,可能是因为给酒吧起名字的时候想的是罗棋,他清了清嗓子:“越界。”
还好罗棋完全没有往自己身上想。
桑越又说:“门头设计我还没找人呢,你能设计吗?不行的话我就让大黄去弄了,大黄姑姑挺牛逼的,是……”桑越说到这里打住,罗棋的画出现在非极限的画展上,罗棋肯定是知道大黄的姑姑的,怕罗棋多想,桑越改口,“大黄姑姑搞艺术的,跟你还算是半个同行呢,应该能帮着找个设计师。”
罗棋问:“logo?”
桑越点头:“嗯,我想象里就简单点就行,稍微有点艺术气息,设计个字体?我也不太懂。”桑越说完走了几步,把墙上的空位置指给罗棋看,“这面墙两幅吧,这面墙最空,那天跟你说的时候把楼上给忘了,楼上墙更多,感觉需要起码八幅画,你画得过来吗?”
罗棋顺着看过去:“主题想好了吗?”
桑越眨眼:“我想啊?你自己想呗,你觉得什么合适都行,我又不懂,这方面还是更相信你的审美。”
罗棋:“一万六。”
一幅画两千,听着还行,有种画一幅画就能赚两千的感觉;但八幅画一万六,虽然价格没变,桑越却觉得一下子便宜了不少,总觉得罗棋累死累活泡在画室几天画了八幅画,竟然才赚了一万六。
桑越想了半天:“是不是有点少啊?你真没给我友情价?之前没去你画室,对你没什么了解,画室都开别墅区了,感觉你应该挺牛逼的,百度能搜到你吗?”
罗棋挑眉:“少爷,反向砍价?”
桑越耸肩:“少爷天生不爱占别人的便宜。”
罗棋答:“没让你占便宜,一万六,不讲价。”
桑越跟他要付款码,很痛快的扫过去两万:“凑个整,还有logo的设计呢,都挺麻烦的,多出来的就当天天蹭你夜宵的报酬。”提起夜宵,桑越又问,“哎,你看我胖了吗?”
这次桑越终于亲眼见着了,罗棋的唇角往上弯了微小的弧度,表情生动了许多:“确实胖了点儿吧。”
桑越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也因为这个笑好了许多,乐呵呵地回应:“真的啊?”
罗棋又笑:“真的。”
第28章 跟你挺像的
今天说好了回家,大清早六点半桑越微信里就躺了几条柳笙的消息,问他今天几点回家,午饭在家里吃吗?还说要是回家吃的话跟妈妈讲,妈妈亲自下厨给你做。
桑越起床已经九点多了,迷迷糊糊看手机,觉得这话看着有点儿假,柳笙还会做饭呢?桑越压根不知道这件事。清醒了会儿跟柳笙说这就回家,午饭在家吃。
有段时间没回家,桑越都快忘了桑家长什么样儿了。
桑家的别墅比罗棋的画室要气派很多。
罗棋的画室虽然在别墅区,可那边也可以说是一个产业园,许多人租了别墅用以商业用途,画室啊、轰趴馆啊、活动室之类的,精致程度和周边环境都不如实实在在的富人区。
桑家大门开着,桑迪正在院子里刨花园的土。桑迪是桑越养的狗,一条纯种阿拉斯加,棕红色的毛,呆头呆脑的模样,被保姆养得膘肥体壮,刨花园刨得虎虎生威。它以前就爱刨土,把自己刨得脏兮兮的,总是被桑越拎着耳朵骂,后来改了这个坏习惯。桑越还没开口,桑迪已经“嗷”一嗓子冲过来,爪子上全是土,整个扑在桑越身上。
桑越捏着狗头威胁道:“我不在家没人管得了你是吧,又开始刨土,脏死了。”
桑迪似乎听懂了,“呜呜”地用脑袋蹭桑越的脖子,耳朵都耷拉下去,一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的模样。这狗真重,桑越觉得自己都要站不住了。抽空拿手机对着那张大脸拍了几张照片,桑越发给罗棋看:“我的狗,帅吗?”
柳笙听见桑迪的声音,出来一看果然是桑越回来了。
柳笙笑着出门:“小越,回来了?快让我看看,哎呦,是不是胖了点儿?”
桑越:“……”
桑越:“是胖了点儿,四五斤吧,最近太忙了,晚上吃夜宵吃的。”
柳笙就问:“是忙你那个酒吧的事情吗?”
桑越点头:“嗯,已经差不多可以准备开业了。”
午饭果然是柳笙亲自下厨,充满母爱而毫无厨艺的一顿饭,完全没有保姆做得好吃。柳笙目光里全是期待,等着桑越评价一下自己的手艺,桑越于心不忍,觉得自己的口味最近被罗棋的厨艺养得很刁,实在很难真情实感地吹出来彩虹屁,又觉得柳笙这个厨艺确实经不起鼓励教育,万一她听进心里去以后总要自己下厨,受罪的可是他自己。
桑越好不容易才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挺好吃的,妈。不过下厨对皮肤不好,容易加速衰老,你以后还是别下厨了。”
说完这句手机响起来消息提示。
罗棋:“你的拍摄手法太迷幻了。”
桑越:“他扑在我身上,只能这么拍了。”
罗棋:“跟你挺像的。”
桑越:“?”
桑越:“你骂我呢?”
罗棋:“?”
桑越:“说我像狗。”
罗棋:“更像了。”
桑越:“滚。”
桑越收了手机,一抬眼发现柳笙正在盯着自己看,眼神还挺奇妙的。他清了清嗓子,夹了一筷子菜,柳笙开口:“跟谁聊天啊,笑得这么开心。”
桑越动作一顿:“我笑了?”完全没发现自己刚刚笑得很荡漾。
柳笙一副已经看透的表情:“谈恋爱了啊?”难怪听到联姻两个字反应那么大,原来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柳笙又说,“爸妈不是要阻止你自己谈恋爱,跟你提联姻只是那么一个说法,难道你有女朋友了我们还要硬拆散你们不成?”
桑越垂下眼睛,专心跟一块排骨做斗争,半晌才说:“没谈啊。”
柳笙知道他不愿意说,换了话题:“在外面过得怎么样?开酒吧你那些钱不够用吧,妈妈资助你点儿,好不好?”
桑越摇头:“我那些钱是不够用,钱基本上是大黄拿的,还有个朋友说要入股,不过是后面的事情了。”
柳笙看着桑越:“能跟家里开口的事情为什么非要去欠人情?跟家里拿的钱家里又不要你还,再好的朋友欠了人情也是要还的。”
桑越也看柳笙:“谁说跟家里拿的钱不用还了?不得还你们一个听话懂事的儿子吗。”
桑越是很不想这么说话的,回家之前他暗暗发誓,这次回家的主题就是亲情,好好说话,刚刚评价柳笙的厨艺时也能忍辱负重,这些都是以前的桑越做不到的,他以前一定会直接给出来一句“妈,你不适合做饭,以后不能融入的圈子还是不要强融了”,桑越觉得最近在外面给人当孙子确实提升了自己的心境。
但有时候柳笙说话桑越听着总是不爽,他不喜欢柳笙总是自以为很了解自己的模样,看见他聊天就笃定他谈了恋爱,由此认定自己离家出走是因为什么狗屁爱情,他说没谈柳笙肯定是不信的。桑越想不通柳笙到底从哪里来的自信,柳笙连他不喜欢吃榴莲都不知道,桌边摆着开好的榴莲,味道让桑越忍了又忍。
桑越几乎能想象到柳笙买回来榴莲,兴致冲冲地亲自开好,而保姆是知道自己不喜欢吃臭味很重的东西的,可欲言又止地不忍心戳破这份自以为是的母爱。想象到这个画面桑越就觉得不舒服,不知道是遗憾自己的爱好被“母爱”忽略还是遗憾柳笙一厢情愿的付出是没有意义的。
而且提起钱,提起这个家,桑越就是忍不住,总要说话带点儿刺。
桑越吸了口气:“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柳笙摇头:“是我说话不好听,你跟朋友开口不跟家里开口也有你自己的原因,你跟朋友的关系比跟家里近,这是爸妈该反思的问题。”
桑越放下筷子:“没有,你们也没做错什么。”
柳笙转移了话题:“饱了吗?吃点饭后水果吧,我早上特意去超市买的。”柳笙把放在旁边的榴莲端过来,放在桑越面前。
桑越看向柳笙:“妈,我不吃榴莲。”
一顿饭吃完,桑越回自己的房间。
桑少的房间自然是无比豪华的,罗棋家的主卧没法比。他贱兮兮地给罗棋录了一段小视频发过去,一边录一边说:“让你看看什么是真少爷。”视频没录完,桑迪已经被保姆带着洗完了脚上的土,炮弹一样冲到桑越房间,撞得桑越手机都摔到地上了。桑越抱着狗捡起来手机,把摄像头翻转,将自己的脸和桑迪的脸一起圈进镜头里,对着镜头说:“儿子,这个狗东西说咱俩像,你看咱俩像吗?”这话是对桑迪说的。
桑迪当然听不懂,一个劲儿地蹭桑越的头,两个脑袋亲亲蜜蜜地贴在一起。
罗棋收到这个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