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盈画在床上坐了一晚,直到天空露出鱼肚白,晨光从窗户中斜斜射进,耳边响起鸟雀的响声,应咨也没有回来。
姜盈画知道自己惹应咨生气了,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在不惹应咨生气的情况下,遵从自己的心,只能抱着膝盖,盯着某一处默默发呆片刻,许久,才慢慢地将脸埋了进去。
自从姜盈画提出和离那一夜之后,应咨像是被刺痛了一般,开始很少回凝香居,避开和姜盈画直接交谈。
但他也并未夜不归宿,而是大部分都睡在书房里。
两个人像是恢复了刚成亲那段时间那般,甚至比之前还要生疏,要不是每次吃完饭后应咨都会叮嘱仆人给姜盈画煮一碗养胃的汤药端上来,姜盈画还以为应咨要不理他了。
他也想和应咨坐下来谈一谈,但应咨应该是被姜盈画那一晚吓到了,总觉得姜盈画一开口就是要谈和离的事情,因此应咨总是私下里避开和姜盈画的相处。
加上应咨在京城呆了几个月后,因为开始逐步上手新的事务,想要与他结交的人也不少,应酬很多,导致应咨平日里确实很忙,姜盈画能在家里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心中苦闷,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在有笙笙陪伴在侧,平日里倒也不算太过于无聊。
但随着笙笙逐渐长大,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也出现了。
就是关于笙笙的落户问题。
当初姜盈画和应咨把笙笙带回来,是因为以沈初晴的身体情况,无法亲自养育他。
但笙笙毕竟不是姜盈画和应咨的亲生孩子,要落户,也不可能落到应家的族谱里。
但是要落在姜家的名下,又不太可行,毕竟姜培安和沈初晴都已经和离了,姜家不一定会接纳笙笙,万一姜培安日后另娶新妻,笙笙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思及此,姜盈画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如先让笙笙在沈初晴家落了户,然后他再带回来接着抚养为好。
但这件事还需要和沈初晴商量过才能实行,于是在某一天,姜盈画便抱着笙笙来到了沈初晴的小苑。
相比于刚刚生完孩子时的憔悴,沈初晴的状态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刚诞下笙笙时,他甚至连用餐都要小侍端到床前,由小侍持勺喂饭,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修养近一年之后,他已经可以自己梳洗挽发,甚至还能自己推着轮椅,到院中晒太阳。
上天夺走了他的一双腿,但却没多夺走他坚毅独立的灵魂。
姜盈画抱着笙笙掀开车帘,由如墨扶着他下了马车。
他走到沈初晴的小院门前,刚敲了第一下门,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里面传来惊恐的声音:“世子,请你不要来了!”
他说:“我们家夫人说了,既已和离,此生是不会再见你的!”
........世子?
姜盈画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门内人说的世子大约不是他的夫君,而是他的哥哥姜培安。
姜盈画愣了愣,敲门的手都慢了几秒,半晌才开口道:“是我。”
“...........”门内安静了几秒钟,片刻后,木棍落地的声音传来。
“嘎吱——”小院的木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半侧。
门只被打开一点点,小心翼翼露出一小个头,姜盈画一看,是沈初晴未出阁起,身边就一直跟着的小侍沉璧。
他的手一直仅仅扒着门沿,似乎是准备见识不好就立刻关上,直到看到了姜盈画,他脸上才出现了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语气也不复方才那般紧张,而是变的送快起来:“呀,世子妃,还真的是你。”
他把门从里面打开来,讨喜的乖巧脸颊上挂满了开心的笑,道:“快进来吧。”
姜盈画点了点头,提起裙摆走了进去。
因为沈初晴生完孩子身体落下了病,导致身体不太好,现在孩子快一岁了,不仅越来越沉还很闹人,所以每次姜盈画抱着笙笙来看沈初晴,都是由沉璧先抱着给沈初晴看的。
“感觉又长大了一点。”距离上一次姜盈画抱着孩子来看沈初晴不过才过了半个月,沈初晴感觉笙笙的脸颊又圆润了些,人也调皮了不少,在沈初晴没什么知觉的大腿上动来动去:“宝宝不要这么快长大好不好?娘亲快要抱不动你啦。”
姜盈画:“..........”他原本还在逗着孩子笑,听见这话,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淡了下来。
沈初晴不能走路,一旦孩子长大,学会走路了,那沈初晴就真的不能再碰到孩子了。
“.......”姜盈画低下头,看着沈初晴刚沐完发,还未施珠钗的泼墨般的青丝,许久才移开眼,强打精神,道:“嫂子,我今天来,是和你商量一件事的。”
“你说。”
姜盈画说:“嫂子,笙笙也马上要满一岁了。他是个男孩,日后可以科举从仕,但现下他还未落户,若无户籍身份,日后想要读书,都不能进入私塾。所以我在想,能不能先把他的户口落在你这里,我再把他带回去抚养。”
沈初晴闻言,微微一怔,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他不能在我这里落户。”
姜盈画闻言一怔:“为什么?!”
他说:“我看到很多寡妇或者被休弃的双儿,都可以单独立户.......”“前提是,那些女子或者双儿的丈夫都死了。”
沈初晴声音艰涩:“只要我的丈夫还活着,我就不能单独立户,孩子......当然也不能归放在我的户口名下。”
当初忍无可忍,才在一怒之下做出和离的举动,如今虽然身边清净了不少,但真正从那高门宅院里出来之后,沈初晴才始知艰辛,真正知道在这样严苛的社会规训之下,双儿的一举一动都处处受掣肘,即便想要重新开始,也是步履维艰。
姜盈画没料到这个结果,呆呆地看了沈初晴半晌,许久,才张了张嘴,道:“你.......那怎么办?”
“为今之计,只能.........”沈初晴指尖摸着笙笙的幼嫩的脸颊,忽然转过头,看向姜盈画,直直地凝视着,许久,才道:“我知道我这样做有些过分,但.......”他每一个字都说的很艰难,像是说出这句话要付出极大的努力和勇气似的:“能不能,能不能请你和应咨,帮忙收养一下笙笙?”
姜盈画:“........”他迟疑片刻,半晌才谨慎道:“嫂嫂,你的意思是指,让笙笙........”“让笙笙落在应家的户口上,让他姓应。”
姜盈画:“.......”他惊呆了。
抚养和收养完全不是一个相同的概念。
姜盈画帮忙养一养孩子没有问题,但要是让笙笙落进应家的户口,那不等于就是要冠应家的姓?
笙笙还是个男孩,又不是双儿,冠了姓就得入族谱,那不就等于他姜盈画的侄子变成应咨的儿子了?
冠姓这种事,他一个世子妃,怎么能决定?
就算能过的了应咨这关,也不一定能过得了楚袂和应声那关。
让姜家的孩子冠应姓、入族谱这件事非同小可,事关应家血脉问题,姜盈画当即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不能做决定。”
他忐忑道:“这至少得,得先问我夫君,让他拿过主意才行。”
“........”看见姜盈画纠结的神情,沈初晴也知道自己鲁莽了。
他定了定神,嘴角又勉强扬起一丝笑,道:“是我冲动了。”
他说:“其实........”他话音还未落,就听门外传来砰的一声。
所有人头皮一麻,皆都被吓了一大跳,朝门口看去。
只见原本老旧的木门艰难地晃动了几下,缓缓下塌,在风中摇摇欲坠,还未再坚持的久一些,随即又在一声巨响之后,像是迟暮的老人,终于不甘地倒了下去。
门后,露出姜培安那双赤红的眼睛。
姜盈画愣了愣,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想要挡在沈初晴面前,谁料那姜培安收回踹门的脚,径直走到姜盈画面前,一言不发地伸出手,直接一把推开了姜盈画。
姜盈画差点被推到地上。
他踉跄着站稳,回过神,见姜培安高大的身躯站在沈初晴面前,挡去了所有的阳光。
姜盈画被如墨扶着,只能看见姜培安的侧脸,只见他站在沈初晴的面前,声音哑的要命,问:“为什么不见我?”
他说:“只是和离,有必要老死不相见吗?”
沈初晴抱着孩子,不说话。
他不说话,姜培安也不发怒,只是盯着他怀里的笙笙看了许久,冷不丁笑道:“我就说当初应咨回来才半年,姜盈画去哪给他生的这么大的孩子。”
他俯下身,看着笙笙,余光却在看脸色发白的沈初晴,道:“那时我喝多了酒,没反应过来,现在想想,这孩子......”他语气开始变的意味深长起来,故意顿了顿,方才道:“应该是我的吧。”
沈初晴原本还紧闭双唇,一言不发,听见姜培安的话,登时激动起来:“这是我,这是我生下的孩子,是我的!”
“哈,那就是我的吧。”姜培安的语气在那一刹那变的十分得意。
“你.........”沈初晴身体不好,一激动就容易喘不过来气,他脸色发白,看着姜培安把孩子抱在怀里,愤怒地用手去抓姜培安的衣角:“把,把孩子还给我!”
“我的儿子,为什么要还你。”
姜培安说:“这个孩子,我要带走。”
听到姜培安要把孩子带走,沈初晴简直要疯了。
他抓住姜培安的衣角,不让姜培安走,姜培安后退的时候,他也未曾松手。
但沈初晴双腿不能走动,姜培安一后退,沈初晴又不愿意松手,两相用力之下,沈初晴不慎从轮椅上翻倒下来,咕噜噜滚下楼梯。
他头磕在地上,本就还未完全修养好的身子此刻疼痛不已,但他还是艰难地挪动着上半身,撑着掌心,拉住姜培安,语气里带上了些许哭腔:“姜培安,求,求你,别把孩子带走.......”一旦姜培安把孩子带走,他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的孩子了。
“沈初晴,没有想到你竟然也有跪在我脚下的一天。”
姜培安看着他,笑道:“你不是觉得我不学无术吗?不是觉得我比不上应咨吗?可现在,还不是要乖乖地给我生孩子?”
沈初晴的指尖用力到发白,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晕开淡淡的水痕,刚沐的干净的青丝散下来,铺洒在肮脏的地面上,连带着沙白色的衣角也被沙土抹上了暗色:“姜培安,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要牵涉到孩子........求求你,把孩子还给我........”姜培安一脚踹开他,往门外走去。
他这一脚,恰恰好踢在沈初晴的腹部。
沈初晴的身体还未好全,姜培安这一脚下去,他登时剧痛难忍,倒在地上,不能言语。
姜培安还未察觉,抱着哇哇大哭的笙笙,转身往门外走去。
姜盈画被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去扶沈初晴。
但沈初晴此时已经疼晕了过去,倒在地上,脸色发白。
姜盈画慌得手腕都在抖,艰难地和沉璧一起,扶起晕倒的沈初晴,抬头看着姜培安绝情的背影,忽然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
他小跑着冲到姜培安面前,一言不发地抬起手,猛地甩了姜培安一个耳光。
姜培安完全没有预料到他这个动作,生生被打的偏过头去。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片刻后,才不可置信地缓缓抬起眼,看向姜盈画:“姜盈画,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有疯!”姜盈画纵然害怕,纵然哭的满脸是泪,但依旧强撑着道:“嫂子,嫂子他为了给你生孩子,不仅伤了身子,甚至连后半生都不能走路了,你还,还这么对他,你还踹他的肚子........”姜盈画大哭道:“姜培安,你还是人吗?!”
姜培安:“........”他呆住了。
他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没有人任何人告诉他沈初晴生完孩子之后,就不能走路了。
这几个月来,他每一次来拜访沈初晴都吃闭门羹,他一怒之下,这才.........忽然想到什么,姜培安猛地回过头,看着歪倒在轮椅上,面色煞白的沈初晴,心猛地一跳,也顾不上姜盈画方才甩了他一巴掌,一个箭步,将歪倒在轮椅上的沈初晴抱了起来。
他一只手抱着昏迷的沈初晴,一手抱着孩子,飞奔上了马车。
看他离去的方向,应该是医馆。
姜盈画没缓过来,还在哭,用帕子遮着脸,哭的眼睛都红红的肿肿的。
如墨站在一旁,安慰他:“大娘子可别哭了,世子看到了,可是要心疼的。”
“..........”姜盈画用帕子擦了擦脸,片刻后,迷茫地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提到应咨,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