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刺入血肉的声音,很快传来。
姜盈画吓的心中一颤。
但意料中的疼痛,此时却并没有传来,反而是温热的水液从额头滴落,一点接着一点。
姜盈画心中疑惑,缓缓睁开眼。
只见应咨高大挺拔的身影挡在他的面前,阴影自下而上洒落在姜盈画的脸颊。
从姜盈画的角度,他能看见应咨紧绷的下颌线,看见应咨额头爆出的青筋和汗珠,看见应咨一只手抵住姜培安落下的双臂,一只手则在匆忙间挡在了锋利的刀口之上。
刀口很快陷入血肉,直抵骨头,血肉横飞,露出森森白骨。
汩汩的血液淌出,飞溅在姜盈画的脸颊之上。
怀里的婴孩迅速啼哭起来,姜盈画看着面前这一幕,心脏怦怦跳动,血液像是发了疯一样直冲头顶,使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在那一刻,所有的理智、冷静和恐惧都化成了飞灰。
他浑身颤抖起来,片刻后想也不想,转身将孩子交给身边的路人,随即冲了出去,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起路边的椅子,崩溃地大叫一声,下一秒,右手就重重落下,猛地敲在了姜培安的头顶。
他这一下用了十足十的力道,椅子瞬间从中间寸寸裂开,木屑刹那飞扬,伴随着一声闷哼,姜培安的身体缓缓倒了下去,手中的菜刀也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额头上全是血。
姜盈画像是没看到一般,拿起残破的椅子,双目赤红,发了疯一般就想在姜培安的头顶再打一下,替应咨报仇,可手还未落下,半路就被一双温热的手掌拦住了。
“.......别打了。”
温热的手往上移,遮住了姜盈画的眼睛,应咨平稳的声线从姜盈画的耳边传来,奇迹般地抚平了姜盈画内心的恐惧和愤怒:“再打会死人的。”
“...........”话音刚落,姜盈画的手腕微微颤动。
他缓缓放下了椅子。
极度的愤怒之后,就是情绪的余灰,搅和在脑海里,令姜盈画无从思考。
他只能无力地瘫坐在地,想到方才应咨为了保护他,被乱刀砍到手鲜血淋漓的那一幕,登时觉得腹中绞痛不已,忍不住捂着腹部蜷缩在地上。
他侧过身,双脚冰凉无力,最后趴在地上,猛地将方才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在应咨焦急地扶起他时,姜盈画甚至还未来得及说半句话,就缓缓地闭上了眼——竟然是生生地疼晕了过去。
第33章
在一片混乱之中,应咨还不忘先给面摊的摊主丢下五十两银子,赔偿打坏的桌椅的费用,然后才把昏迷的姜盈画从地上托抱起来。
他一手抱着姜盈画,一手抱着还在哇哇大哭的笙笙,用轻功一路疾行,朝路边最近的医馆跑去。
应咨和姜培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算得上是皇亲国戚,而且还互有姻亲,如今在大街上大打一架,又见了血,此时没一炷香就迅速传遍了大街小巷。
楚袂和她的好姐妹本来还在外边逛街,听见路边有人在讨论今日京城中发生的事情,无意中听了一耳朵。
原本以为和自己无关,所以没放在心上,直到听见谈资的主角竟然有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时,楚袂登时坐不住了。
她的儿子,还有她的小孙子,可千万不能有事!
楚袂立刻让仆从去打听,很快就得知了应咨和姜盈画的去处。
她脚步匆匆地来到医馆之内,一掀起帘子进去,就开始喊应咨的名字:“咨儿......咨儿你在吗?”
也许是因为楚袂太慌张了,所以嗓门声音不算小。
很快,内间就有药童听到声出来,对楚袂行了一礼,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即将楚袂引至一间房门前。
推开门,应咨正抱着哭累的笙笙,站在站在小榻前,俯视小榻上的人,而姜盈画则躺在上面,面色惨白,双眸紧闭。
“咨儿!”楚袂见状心脏猛地一跳,慌里慌张地扑了进去,甚至因为没有注意到门槛差点擦到长裙摔倒:“你没事吧?!盈画怎么了?!”
“........母亲,”应咨腾出一只手,下意识扶了楚袂一把,安慰般道:“我没事。”
说完,他语气微微一顿,随即又重新将视线落在姜盈画身上,罕见的沉默了。
楚袂见状,心里更着急,但问应咨又问不出什么来,只能又扭过头,去看向郎中,耳边的珍珠步摇大幅度地晃动:“大夫!我儿媳妇儿没事吧?!他,他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事吧?!”
“...........孩子?”大夫一手替姜盈画把着脉,闻言转过头来,看着楚袂,眼神里带着些许差异:“什么孩子?”
“我,我儿媳妇儿现在孕中,方才突然晕倒,可曾会伤及腹中的胎儿?”楚袂还以为大夫没诊出来姜盈画腹中的胎儿,有些担忧,于是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大夫闻言,果然低下头,指尖放在姜盈画的手腕上,仔仔细细地诊了诊。
半晌,他转过头来,在楚袂期待又惶恐的神情里,道:“病人并没有怀孕。”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楚袂的耳边炸响。
她先是一愣,后像是不可置信一般,身体微晃,在快要倒下去的一瞬间,被眼疾手快的仆役扶住,勉强稳住身形:“怎,怎么会呢?”
楚袂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大的一个孙子就这么飞了,嗓子都抖了,哆嗦着唇道:“他分明前几日还说他喜食酸,害喜........我亲眼看见的........”“我刚刚观世子妃的脉象,再结合世子所说,知晓世子妃素日里应该饮食生冷不忌,不加节制,即便秋冬,也饮带冰的酥山乳茶,所以导致胃中受寒.......若再食之大补的生蚝等物,则两者相冲,故而会胃中翻滚,屡屡呕吐,看起来像是害喜一般。”
大夫一句话,就无情地打碎了楚袂抱孙子的美梦:“但夫人,世子妃腹中并无胎儿,也并未怀孕。”
大夫的话再给了楚袂沉重一击,她两眼一黑,差点就要撅过去。
“........母亲!”应咨手疾眼快地扶住她,缓缓让她坐下,一边扶一边安慰道:“冷静,冷静啊。”
“.......冷静什么,我的孙子没了!”
楚袂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难过的,用帕子一捂脸,就差没撒泼打滚了:“我的孙子没了!”
应咨:“...........”他看了一眼完全沉浸在悲伤之中的楚袂,片刻后,又别过头去,掌心轻轻拍着襁褓中的笙笙,看向大夫道:“大夫,那我夫人何故会昏厥?他什么时候能醒?”
“夫人乃是惊惧昏厥,稍后我会给夫人的穴位施针,半个时辰之后,夫人就该醒了。”
大夫道。
应咨双手抱着孩子,没有办法行礼,只能点头谢过:“多谢大夫。”
“无事。”
大夫一边让药童拿来他的针包,缓缓展开,状若随意道:“世子,有一句话,草民不知道该不该说。”
应咨道:“您尽管说。”
“就草民方才的诊断来看,世子妃的身体尚弱,还不适合有孕。就算勉强有孕,也难逃.........”他话音顿了顿,看向应咨,谨慎道:“.........草民失言。”
“无妨。”应咨说:“事关我夫人的身体,我想要听到实话。”
见应咨脸上并无不悦,大夫便大着胆子,往下说道:“夫人体质稍弱,此阶段,还不宜要孩子。”
应咨微微蹙了蹙眉,思考了一番郎中的话,又问:“.......那你的意思是?”
“世子妃现在,还需以调养身体为主。”大夫说。
楚袂闻言一呆:“那,那我是不是不能抱孙子了?”
“不是不能,是现阶段暂且还不能。”大夫摸了摸胡须,随即道:“有些双儿体质稍弱,倘若未调养好生子就怀孕,产子过程中就很有可能遇到难产、血崩的问题,就算接生的大夫医术高超,勉强保住产夫一命,产夫也有可能落下各种各样的毛病,从而影响终生。”
应咨皱眉:“..........你只需要告诉我,我需要怎么做就好。”
“现阶段最好的方式就是调养身体,让世子妃暂时避孕,等身体调养好了,才是受孕的最佳时机。”大夫道。
应咨还未开口,一旁的楚袂就开了口,忐忑问道:“调养身体.........需要调养多久?”
大夫伸出了两根手指。
楚袂道:“.........两个月?”
“.......最少需要两年。”大夫说:“世子妃年方十八,年纪尚幼小,两年不算很长了。”
楚袂:“..........”她眉头微微蹙起,想要说话,但碍于应咨沉着的脸,故而欲言又止,久久未曾开口。
她看着应咨,半晌,缓缓站起身,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应咨的手臂,忐忑纠结道:“儿啊..........”她想问问应咨的意思,却没想到应咨一句话就将她想要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按照大夫说的办吧。”
他将孩子递给奴仆抱着,随即微微俯下身,用指尖轻抚姜盈画的眉眼,声音淡淡:“先为杳杳调养身体。”
楚袂急道:“可是两年,太长.........”迟则生变,谁知道两年之后,会不会又需要两年?
那到时候,她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思及此,楚袂试图劝应咨:“双儿生孩子都是那样过来的,或许没有大夫说的那么严重.........”应咨没有立刻开口说话。
他等楚袂说完,才缓缓直起身,看向楚袂。
他的眼睛很黑,很深邃,直起身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像他的父亲一般高大、挺拔,好似一颗在冬日里屹立不倒的白杨,已经可以开始独立遮住风霜雪雨:“母亲,我敬重您,自懂事之后,也很少忤逆违抗您。”
应咨直直地看向楚袂,道:“可是现在,我也希望您能倾听我的想法。”
楚袂:“...........”她张了张嘴,艰涩的语句卡在喉咙里,片刻后,她才低低道:“咨儿.......”“孩子,现阶段对我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
应咨说:“他还未出现,还未成形,我对他,更没有感情。”
他道:“可是杳杳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他嫁给了我,死后就要冠上我的姓,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所以我有责任和义务去保护他——起码在现在,在孩子没有出生之前,杳杳在我这里都排第一位。”
应咨的掌心轻抚着姜盈画的脸颊,舞刀弄棒的武将对许多人事大多粗心,可在拂过妻子眉头时,却细心地抚平着妻子眉间的皱起,声音低柔轻缓,带着难得的温柔情意:“母亲,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我......可以不要孩子,但我要一个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世子妃。”
楚袂猛地瞪大眼,气的双目赤红,竟然绷不住温柔的面皮,抬手恶狠狠甩了应咨一巴掌。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安静的室内传来,应咨的脸颊上迅速浮现出鲜明的巴掌印。
应咨当着外人的面挨打,一声不吭,更没有反抗,顶着右脸火辣辣的疼,被打的身体一晃,向旁边倒去。
耳边还回想着楚袂沙哑、急促、甚至还带着哽咽的训斥:“你是嫡长子!你可是,你是侯府的世子!你现在说你不要孩子,不要传宗接代,你先跪在祠堂里,看看你的列祖列宗答不答应!!!!”
话音刚落,方才还躺在床上的姜盈画指尖颤抖,眼皮下的眼珠微微转动。
片刻后,他眼睫颤了颤,在楚袂抬手又要给应咨一耳光的动作中,悄无声息地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34章
姜盈画一睁眼,就看见了楚袂抓着应咨衣领、抬手给了应咨一耳光场面。
他原本还在迷糊,一看见应咨挨打,整个人一个激灵,就立刻清醒了。
他不顾还在腹痛的身体,捂着肚子从床上坐起来,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臂上都扎着针,咬了咬牙,忍着疼将那些针连根拔起,随即在大夫惊慌的眼神里,披头散发地扑向应咨,挡在他的面前:“不要打我夫君!”
姜盈画刚醒,肚子还在疼,额头冷汗涔涔,梳好的发髻和步摇也都散了,松松地垂挽在鬓边,毫无世家贵双的仪态和风范,此时此刻,他只顾得上去护住应咨,说出的话都沙哑带着嘶喘:“母亲,夫君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动手呢!”
应咨原本还在站在挨打,余光里看见姜盈画挡在自己的面前,微微一怔,立刻伸出手,扶住姜盈画,当下都顾不上自己脸颊上的红肿和狼狈,只担忧道:“你怎么下来了!快让大夫再给你好好看看身体!”
姜盈画转过头,看向应咨,原本面对楚袂时的警惕眼神在落在应咨脸颊上的两个巴掌印时,登时心疼的不知道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