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元:“..........”
第145章
“吱呀——”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祝小蓟原本还在看账本,听到声音,下意识转过头去,见薛景元的脸自门后逐渐显现,如同树叶被风吹开,露出其中如雪一般的杨花,一片矜贵殊色。
“夫君回来了!”
祝小蓟登时开心不已,嘴角也展露出些许笑颜,放下手中的毛笔,提起裙摆想要朝薛景元奔过去,可还未走下小榻,薛景元就如同一阵风一般来到了他的身边,扶住了他的腰:“下榻做什么。”
薛景元顺手摸了一下他的肚子,感受着掌心下的弧度,忍不住也笑:“半年多不见,你的肚子竟这样大了。”
他扶着祝小蓟坐下,轻声问:“有了身子,可辛苦?”
“还好。”祝小蓟又不是第一次生孩子,早就已经怀出经验来了,知道怎么样才能让自己更舒服些:“摇月伺候的很周到。母亲也常来看我,无聊的时候,我也会去找太子妃说说话,聊聊天,倒也不觉得辛苦。”
“那就行。”薛景元顺手将祝小蓟揽入怀中,祝小蓟顺势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男人沉稳复又节奏的心跳,任由薛景元握住他的手腕。
略带薄茧的粗糙指腹从他的皮肤上划过,有些刺人,但祝小蓟却并不会不舒服,反而从这样微微刺痛的感觉里寻找薛景元存在的证据。
他的夫君真的回来了。
不是他在做梦。
祝小蓟逐渐安下心来。
他听着薛景元的呼吸声,片刻后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开了口,道:“夫君。”
薛景元垂头吻着他额心的花钿,闻言“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怎么了?”
“不疑他.......没事吧?”
祝小蓟问:“他还生我们的气吗?”
提到薛不疑,薛景元想了想,随即轻笑了一声:“小孩子而已,忘性大,我给他带了礼物,他拿到手后玩的不亦乐乎,我看着他玩累睡下了,才回来的。”
祝小蓟说:“那他是对着夫君才如此。要是对我生气,保准得气到明天早晨才肯叫我娘亲的。”
薛景元掌心轻抚着他的肩膀:“孩子调皮,不好教养,母亲在信中都与我说了,这半年来,倒是辛苦你。”
没有人心疼还好,有人心疼,祝小蓟就开始委屈了。
他也不说话,只是将脸埋进了薛景元的胸膛里,好半晌,才道:“都怪你,害我生了一个混世魔王。”
薛景元莫名被祝小蓟埋怨的话逗笑,伸出指尖,捏了捏祝小蓟手感极好的脸颊,漫不经心道:“又撒娇。”
祝小蓟这五年来被薛景元养的极好,像是一株逐渐成熟的垂丝海棠,娇妍明媚,漂亮动人,又兼之为人妻为人母的温柔,大气温婉,即便是在正式的交际场合也不再怯懦恐惧,站在薛景元身边,倒真像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薛景元出行或者参加各种场合时,也尤其爱带着祝小蓟,故而世人都知道长平王有一位爱妃祝小蓟,是他的此生最爱。
有不少人冲着薛景元长平王的名头,想要怂恿薛景元纳妾,可薛景元一一都拒绝了。
“家有悍妻,生性善妒,”薛景元笑说:“若我纳了小妾,他晚上定是要让我睡书房的。”
薛景元看起来不像是惧内的人,所以这话,别人就当一个玩笑听,唯有祝小蓟听了倒是真的生气,对薛景元说我哪里善妒了,薛景元说难不成你真的想让我纳妾,祝小蓟一听就歇火了。
但他还是明里暗里和薛景元闹了几天的脾气,最后被薛景元按在床上弄了一夜,第二天连床都下不来,最后祝小蓟才老实了,不敢再随便和薛景元耍小性子。
“这几天我要和陛下复命,可能要晚一点从皇城中回来,你不要多想,等我公务结束,就回来陪你和不疑。”
薛景元摸了摸祝小蓟的头,轻声道:“知道了吗?”
“嗯嗯,知道啦。”
祝小蓟说:“只是我这身子总是沉,总觉得怀这胎和怀不疑是要不同许多,夫君可否请一个太医为我仔细诊脉。”
“自是可以。”薛景元说:“明日我去找陛下复命时,与他提一提,他约莫会答应的。”
听到这话,祝小蓟终于开心了,偎着薛景元,双臂圈着薛景元的脖颈,仰起头凑过去,亲了亲薛景元的脸颊。
久别重逢的夫妻俩又靠在一起,说了一会儿体己话,没多久薛景元就抱着祝小蓟上床休息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薛景元已经不在了。
祝小蓟伸手,摸了摸空荡荡的被窝,见没有了薛景元的体温,眼神微闪,片刻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强撑着腰起了身,让摇月扶他下床梳妆。
成为长平王王妃之后,他也不戴飘带和绒花这些了,取而代之的是玉钗和金步摇,珍珠翡翠耳坠也是琳琅满目地摆在妆奁里,多的几乎要溢出来。
往日薛景元不在,他总是疏于打扮,如今薛景元回来了,祝小蓟倒是要对自己上心许多,仔细涂了玉簪粉,描了眉,还上了口脂。
“夫人今日要梳什么样的发髻?”
摇月在妆奁盒里挑挑练练。
祝小蓟扫了一眼,随即道:“就用那个花金冠和金钗长步摇吧。”
薛景元回来了,他也该好好装扮自己才行,否则被人看到他疏于装扮的模样,是要嘲笑薛景元娶了一位懒妻子的。
梳完妆后,祝小蓟换上了一件浅绿色的半臂外衫襦裙,内搭金线刺绣圆领,手臂挂着双层大浅色双层披帛,脖颈上戴着的珍珠项链颗颗莹润,远远看上去雍容华贵,倒真有几分王妃的风度和威仪。
祝小蓟怀孕了还是坚持每日送薛不疑上学堂,一是关心儿子,二是也时不时去看看薛不疑是否有欺负同窗。
送完薛不疑上学之后,祝小蓟就准备去庄子上看看最近的生意。
马车很大,很舒适,几乎感受不到多少晃动,正在祝小蓟坐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的时候,忽然听见人群里一片骚动,。
“........”他悄然睁开眼睛,问:“怎么回事?”
摇月于是推开门,下了马车去打探情况,没一会儿就回来了,禀告道:“回王妃,是押运犯人的队伍进京城了。”
“........犯人?”祝小蓟明日里忙于后宅事物,不怎么接触到政事,但他不欲在这种时候太过于显眼,给薛景元惹出麻烦,于是便吩咐道:“避开,给押运队伍让一条道吧。”
摇月点了点头,听令下去,吩咐车夫去了。
在道边停下之后,耳边果然听到了马蹄踏踏和车轮滚滚的声音。
祝小蓟其实有些好奇,这犯人究竟是谁,犹豫了很久,心想看一眼也不要紧吧,于是便伸出手,用指尖掀起车帘,朝外面望去。
犯人队伍很长,几乎要看不见尽头,但队伍最前排的人很眼熟,祝小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忽然意识到这是前二皇子李绣章。
他显然老了很多,也疲惫憔悴了很多,身体关在囚车中,手腕上戴着沉重镣铐,半白的稀疏青丝散下来,遮住了微微凹陷的脸颊,薄唇发白干裂,隐隐渗出血丝,双眼也无神至极,虚虚地盯着某一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祝小蓟:“..........”他忽然想到了上一辈子,薛景元跟着李绣章反叛失败之后,并没有跟着他离开京城,而是带着剩余的部下主动归降,这也就是为什么李煦章最后还是留了薛景元一条命的原因。
思及此,祝小蓟轻轻叹了一口气。
思绪纷繁,上辈子的记忆如同雪片一般飞进他的脑海中,让祝小蓟心头发闷。
他不愿意再回忆,于是甩了甩脑袋,正欲放下车帘,但在人群中,忽然又感觉到了一个灼热的视线。
他下意识追着视线看去,只见一个人正盯着自己看,见自己回看过去之后,又慌忙垂下了脸,缩起身体,尝试将自己隐入人群之中。
那人穿着粗麻衣,头发用白色的布梳起简单的包髻,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钗饰,连衣角上都打着几个补丁。
祝小蓟盯着他的侧脸看了片刻,直到那人完全消失在人群里,他才意识到那个人是他的嫡兄,祝仙蓉。
李绣章兵败之后,仓皇逃窜青州,走之前根本就没有带上祝仙蓉,以至于祝仙蓉被贬为庶民。
往日的那些荣华富贵与尊贵地位如同烟云一样随之消散了,祝仙蓉想要的母仪天下和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美梦终究没有实现,而对祝小蓟来说,此刻他与祝仙蓉,此刻真正有了云泥之别。
区别在于,他此世,是地位崇高的长平王王妃,而祝仙蓉只是一个需要为吃喝生存奔波的庶民。
祝仙蓉再也不能无视他、羞辱他、践踏他,也再不能在冬日里,将冰冷的茶水泼在他的脸上,在众人面前嘲笑他了。
他再不是那个可以任人欺负的祝小蓟了。
祝小蓟垂下头,掌心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感受着里面轻微的胎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才轻轻开了口:“走吧。”
他说:“回府。”
富贵荣华如同过眼烟云,富贵未必长此富贵,贫穷或许时来运转。
毕竟东风常向北,北风也有转南时。
世人皆以常以为长,殊不知世事无常亦无长,所以对于现在的人生,祝小蓟很知足,也分外珍惜。
他没想过要报复祝仙蓉,毕竟爱恨都会消耗一个人的气运,祝小蓟只想将他日后的经历都放在薛景元、薛不疑和未出生的孩子身上,其他任何人,都不值得他费尽心力。
三个月后,李绣章及其逆党被斩首于东郊,头颅悬挂在城墙上,曝尸三天。
后来,祝小蓟也曾在街头巷尾遇见过为生计奔波、靠织布售衣的祝仙蓉,但都是匆匆一瞥的擦肩而过。
祝小蓟并不刻意去打听祝仙蓉的消息,但也未曾迫害祝仙蓉,祝仙蓉的生死与他无关,他也不会再去在意。
一个多月后,祝小蓟生下一对双生胎。
一子一双,子名为薛君好,双名为薛绿华。
双生胎满月宴当天,连陛下都在百忙之中抽空而来,薛家上下受宠若惊,皆感激不尽。
后祝小蓟又为薛景元生下一双儿,这一胎生下后伤了根本,祝小蓟日后未再有孕。
薛景元与祝小蓟一生育有两子两双,两子文武皆能,均为当世公子中的翘楚,誉为照世双子星,兄弟俩先后通过科举进入朝堂,在薛景元的帮助下,平步青云,逐步成为皇帝心腹重臣。
两位双儿也接连嫁入皇室,后一人成了皇后,一人成为了临阳王王妃,皆因贤淑端方的性格,受人交口称赞。
等到孩子们都各自有了归宿时,祝小蓟的身世,也逐渐被人所淡忘了。
世人只知他是长平王的妻子,郡王的生身母亲,还有太子妃与皇子妃的母亲。
他的一生都扑在了对丈夫和子女的奉献之上,最后教育出了四个优秀的儿女。
这一世的薛景元和祝小蓟都很长寿,两人一人活到九十九,一人活到九十八。
薛景元年纪比祝小蓟大一些,先祝小蓟一步而去,两年后,祝小蓟在两人相伴了一生的小苑内,溘然长逝。
他死的时候很平静,躺在摇椅上,脸上还浸润着阳光与笑意,似乎很期待死亡的到来。
薛不疑眼见着他断了气,缓步走到祝小蓟的身边,伸出掌心,颤抖着阖上了祝小蓟的眼睛。
风沙沙吹过,似乎有什么从枝叶上落下来,薛不疑抬头看去时,却只见骄阳的碎片从疏疏的树叶缝隙中落下。
“父亲,你在看什么?”
薛不疑的孩子站在他身边问。
薛不疑掌心按在拐杖上,盯着那不远处的枇杷树出神,像是陷入了一段很遥远的回忆,片刻后才轻声道:“我小时叛逆,从不听夫子和母亲教诲。有一次,我因为与人起了口角之争,在酒馆内与人斗殴。那一次母亲很生气,甚至被我气哭。父亲得知后,头一次对我发了脾气。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父亲为了惩戒我,甚至还抽断了一根竹鞭。我心里恨极了他,发誓再也不要见到他了,夜里还偷偷浇死了父亲最心爱的树。”
“说来好笑,我还策划了一场离家出走,躲在城西的破庙里藏了三天三夜,实在扛不住极寒和饿,悄悄回了家。进城之后,我才听说母亲知道我不见之后,惊怒之下竟然病了,父亲也到处张贴寻人启事,几乎要将整座皇城翻过来。”
“我没想到惹了这么大的祸,心中惴惴不安,想要回家却又不敢,只能偷偷在家门口张望,刚好看到回家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