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元被下了大狱之后,祝小蓟都快急疯了,被徐弱水关在家里也并不老实,竟然偷偷逃出去,胆大包天地敲了登闻鼓,要求求见思明帝。
思明帝即便听到了鼓声,也当然不肯见他,就这样将他晾在了宫门之外,任由祝小蓟将登闻鼓敲破也不理。
祝小蓟敲了整整一天一夜的登闻鼓,这一天一夜里,他水米未尽,只知道机械地挥动着双手,将登闻鼓敲得咚咚作响。
到第二天凌晨的时候,祝小蓟已经全无力气,脸色发白,双腿发颤,跪在鼓边,轻轻喘气,全身上下唯一的力气都用来支撑身体不倒下,而锤则被他抵在地面上,因为手腕发颤而轻轻抖动。
徐弱水都看不下去了,俯下身来劝祝小蓟回去,却被祝小蓟摇着头拒绝了:“我不,不回去.........”祝小蓟额间的青丝凌乱地垂落下来几缕,被汗水打湿,狼狈地黏在苍白的脸上,声音虚弱无力,如同游丝:“我夫君是冤枉的.........”他双唇毫无血色,因为一直没有喝水而干裂起皮,因为开口说话,还渗出了淡淡的血。
而他往常明亮干净的瞳仁此刻已经失了神,瞳仁里失去任何光彩,双唇一张一合,断断续续,只会重复着这几个字:“他是冤枉的........”徐弱水:“..........”此时此刻,就算徐弱水再讨厌祝小蓟,也不禁要被祝小蓟的固执所打动了。
她原本以为祝小蓟是个只会以色侍人、无礼无节的卑贱小妾,却没想到,在薛景元意外蒙难的时候,祝小蓟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躲避藏起来,而是直接去敲了登闻鼓,想要思明帝,为他丈夫辩解脱罪。
难不成........真的是她看错祝小蓟了?
徐弱水看着浑身汗湿、虚弱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祝小蓟,忍不住有些心疼了。
她终究也没有狠心,在一家人都莫名受难的时候,她对祝小蓟竟然也起了怜惜的心思:“好孩子......”徐弱水说完这三个字,莫名哽了一下,片刻后,她抬起双手,用帕子仔仔细细地擦了擦祝小蓟的额头,低声道:“你先回去吧。”
她掌心轻轻搭在祝小蓟的肩头上,轻轻拍了拍,像是在安抚:“有母亲在,一定不会让景元出事的。”
祝小蓟盯着徐弱水,失了光芒与神采的瞳仁里倒映出徐弱水怜惜的脸颊。
他想说话,想摇头,想告诉徐弱水,他不想离开,他就想等到思明帝允许他进去为他夫君辩解脱罪为止。
可他说不出话。
一天一夜未尽水米,加上几乎一刻不停地敲击登闻鼓,哭泣嘶喊,已经让他虚弱到了极致,而最糟糕的是,他腹中忽然隐隐作痛起来,并不像是胃疼,可祝小蓟此刻已经无心分辨这样的痛楚究竟来源于何处,他只能用手按着肚子,强行忍耐,默不作声。
徐弱水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同意了,便示意摇月和花青上前,欲将他扶起来,可祝小蓟还未完全站起,虚弱的身体就已经撑不住,他踉跄几步,要不是摇月死死地扶着他的手臂,他几乎就要再度脱力跪倒在地,磕伤膝盖。
他已经完全站不住了,头昏眼花,耳边嗡鸣,两眼也发黑,几乎要看不清前路。
唯有呼吸声很重,被祝小蓟自己听清。
就在祝小蓟站在原地,兀自积蓄力气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青绿色的裙摆。
........是谁?
是谁还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们薛家人面前?
微微一怔过后,祝小蓟便勉力抬起眼皮,视线从那蹁跹的裙摆往上移,直到对上了一个熟悉的脸庞。
是......柳知鸢。
他今日了一件黄罗大袖衫,内着青绿色的杏花纹抹胸和柳花裙,头发用金钗和掩鬓束起,整整齐齐,华贵端庄,没有多余的碎发,是祝小蓟最想成为的模样。
可如今,祝小蓟已经顾不上羡慕柳知鸢,只因为他听见柳知鸢对自己说:“怎么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
柳知鸢问:“你觉得,你这样的身份去敲登闻鼓,陛下会愿意见你吗?”
祝小蓟用力吸了一口气,不愿意在情敌面前落下风,只能强撑着腹中的疼痛,勾唇道:“起码比什么都不做好。”
“可你敲了一夜的鼓,陛下依旧不愿意见你,你也没有在现场,不知道真相,即便真的到了御前,又怎么替景元脱罪?”
柳知鸢缓步走到祝小蓟身边,即将与他擦肩而过时,侧身回头看他,附在祝小蓟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可当日的事情........我看到了,我是证人。”
祝小蓟闻言,失去神采的瞳仁骤缩,片刻后他猛地回过头来,鬓边青丝松松垮垮插着的的玉簪终于飞出,掉落在地,却没有人注意到它的断裂:“你看到了?!那你可有,你有当日祝仙蓉说谎的证据?!”
“对,”柳知鸢点头,语气平静:“我有证据。”
“那你快点带我进宫面前陛下!”
祝小蓟闻言心急如焚,当即就想要拉着柳知鸢走,可下一秒,就被柳知鸢的一句话定在原地:“可我为什么要说出真相?”
祝小蓟闻言,浑身一僵,好不容易看到希望的他好似经历了一场大起大落,整个人情绪几乎要失控,要不是他没力气,此刻可能会抓着柳知鸢愤怒地质问:“你.........你不愿意帮我夫君.........”“我当然想帮景元,但是我有条件。”
柳知鸢很明显就是有备而来,说话时,视线已经转向了徐弱水:“我愿意去御前作证,洗脱景元的罪名,但事成之后,我要当景元的郡王妃。”
徐弱水闻言一愣:“.........”她看了看祝小蓟,又看了柳知鸢,脸上很明显就出现了纠结和犹豫的情绪,“这........”祝小蓟显然也没有想到柳知鸢会在这个时候,用真相来作为成为“薛景元正妻”的交换条件,一时气急攻心,几欲呕出血来。
腹中的剧痛愈演愈烈,几乎要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偏偏这个时候柳知鸢还不嫌事大,又多问了一句:“祝小蓟,你也不想景元哥哥无辜蒙冤吧?”
祝小蓟........祝小蓟当然不想薛景元受冤枉。
可........他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薛景元娶正妻主母。
爱和自私在心里打着架,因为情绪不佳,加上一天一夜未尽水米,祝小蓟身体受不住,小腹疼的厉害,几乎像是内脏绞在了一起一样,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最后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黑,掌心捂着小腹,跪倒在地,引得摇月和徐弱水下意识扶助了他。
而站在一旁的柳知鸢还以为是祝小蓟不愿意接受这个条件,装出这副模样,直到听到摇月惊叫一声,他下意识低下头去,看见祝小蓟裙摆处淋淋沥沥滴出的暗色血迹,才微不可察地止住了口,下意识愣住了。
“出血........娘子他怎么会忽然出血了.........”摇月急得要哭,下意识想要张嘴求助周围的人,而刚刚抬起头,就看见薛鲤匆匆忙忙赶来,一见到祝小蓟和徐弱水就跪下了,满脸喜色道:“大夫人,娘子,长公子他..........醒了!”
第141章
听到薛景元清醒的消息,徐弱水当即欣喜若狂。
她好不容易等到薛景元苏醒过来,差点就要喜极而泣,但到底还没有忘了此刻正捂着小腹,疼痛流血的儿媳妇儿——祝小蓟。
于是她只急急应了一声,随即立刻就道:“快来,快将小蓟扶起来,去离此处最近的医馆!”
薛鲤听到这话,才注意到祝小蓟此刻正跪在地面上,秀眉因为疼痛而紧紧蹙起,裙下淋淋沥沥的往外淌血,鲜血将他的柳花裙粘的湿透,铁锈般的腥味随风飘来,熏得呛人。
薛鲤见状脸色大变,从原本跪着的姿势变成了连滚带爬,伸出手去就想把祝小蓟扶起来。
可祝小蓟腹中疼痛不已,稍加动作就疼痛万分,根本不能用蛮力拉扯。
于是薛鲤换了方式,不再扶他,本想把祝小蓟背起来,但祝小蓟此时的情况显然不适合腹部受压,他和徐弱水满头是汗地摆弄了片刻,不仅没有把祝小蓟扶起来,反而让祝小蓟疼的更厉害了,脸色白的如同金纸,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几乎要彻底彻底昏死过去。
就在薛鲤和徐弱水焦头烂额之际,身边忽然传来一阵温文柔和的男音,如同春风扑面一般:“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徐弱水回头,见是太子李煦章和太子妃程熙雨,忙跪下,“臣妇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
李煦章负手站在他面前,垂眸时看见徐弱水手掌和颤抖指尖上的红色血痕,情不自禁瞳孔骤缩,凝眉道:“怎么回事?”
“回太子殿下,我,我家儿媳身体突发不适,下身血流不止.........”徐弱水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太子殿下,可否允许臣妇现在将他带回去医治........”李煦章闻言,便道:“若带他出去医治,要先出宫门,这路途遥远颠簸,祝小娘子未必经得起.........不若本宫带他去太医院医治吧。”
徐弱水闻言,登时感激涕零:“臣妇多谢太子殿下!”
李煦章摆了摆手,随即走到了祝小蓟面前。
身边的侍从想要伸出手去将祝小蓟扶起来,却被李煦章抬手拦住了:“祝小娘子已有夫婿,旁的人碰他不太合适,不如本太子亲自来,也省的流言纷纷,众口铄金。”
言罢,他看向了太子妃程熙雨。
程熙雨对他点了点头,脸上并无不快。
李煦章见状,便将躺在地上几近昏迷的祝小蓟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随即向太医院走去。
他紧赶慢赶地来到了太医院,将祝小蓟放在了床榻上,有他在旁边看着,周围的太医都不敢怠慢,使出了浑身解数去医治祝小蓟:“祝小娘子是身体虚弱导致的落红流产。”
太医一句话就让徐弱水呆住了:“.......什么?!流产?!”
徐弱水当即就要崩溃,痛哭出声,抓着太医的手腕,几乎要下跪恳求:“陈太医,你一定要抱住我儿媳和他肚子里的孩子.......”那可,可是薛景元的长子啊!
“夫人冷静,祝小娘子腹中的胎儿还在,只不过状态不好,臣已经施针进行救治了,待会儿会开一方保胎药,让祝小娘子服下。”
陈太医忙扶住徐弱水,道:“夫人放心,微臣不会让祝小娘子和他腹中的胎儿出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听到祝小蓟腹中的胎儿还在,徐弱水几乎要喜极而泣。
她被花青扶着站稳,站在床头,看着祝小蓟苍白且昏迷中都并不安稳的睡颜,不禁用帕子擦着满是泪痕的脸颊,低声叹道:“好孩子。”
她长叹一口气:“苦了你了。”
可惜徐弱水的话,祝小蓟并不能听到。
他昏睡了一下午,直到第二天的凌晨,才缓缓睁开眼睛。
入目是金丝绣成的合欢花床幔,金碧辉煌,状若漂浮的薄风,祝小蓟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似乎并不是他常住的凤霄阁的内饰装扮。
他忙想要做起来,但是身子虚软无力,很快就捂着发痛的腹部,缓缓躺下了。
“你不要乱动。”轻柔温软的双儿嗓音如水一般淌过他的耳边,祝小蓟微微一怔,下意识转过头来,只见一个容貌清丽柔婉的双儿正朝他走来,身边的小侍用托盘捧着一碗药——是程熙雨。
祝小蓟见状,忙想要起身行礼,却被程熙雨再度按住:“说了不要乱动了。”
程熙雨垂下头来,侧边的金凤衔珠钗轻轻晃动,缓缓起唇轻声道:“你有孕啦,要好好休息才行。”
“..........有孕?”
祝小蓟像是听不懂东周话似的,愣愣地看着程熙雨,下意识用掌心抚摸着自己尚且还平坦的腹部,反复抚摸几下后,欣喜和震惊登时才姗姗来迟,如同潮水一般冲刷过他的心脏,不真实的感觉让他如同踩在云端,连带着神情都有些恍恍惚惚的:“真,真的吗?我有孕了?!”
“是的,孩子已经有一个月大了。”
程熙雨看着他,发自内心地替他高兴:“恭喜你呀,小蓟。”
“谢谢,谢谢太子妃!”祝小蓟高兴的快要哭,但还没欣喜几秒,就想起了自己昏迷前听到的薛景元已经清醒了的话,嘴角的笑意登时僵在脸上,立刻就要掀起被子下床:“我夫君他醒了,我要去找他.......”“诶,等会儿,你现在还不能下床。”
程熙雨上手按住祝小蓟的肩膀,因为祝小蓟不听话,语气也变的严肃急促起来:“太子殿下已经去武德殿,找陛下替小郡王求情了.......现在陛下已经答应,召小郡王和柳侯爷的嫡孙柳知鸢一同进宫与二皇子妃对证.........即便你此时去了,也无济于事。”
“怎么会无济于事?”祝小蓟急得泪花都要出来了:“我夫君受了冤枉,我要替他辩白!”
“你一没有亲眼在场,二没有证据,如何替你夫君辩白?”程熙雨反问道:“你去了,又能有什么用呢?”
祝小蓟:“........”他被程熙雨问倒了。
是啊,他既没有在场也没有证据,即便去了,陛下也不会相信他的。
可难道.......难道就让他夫君白白受冤枉吗?
见祝小蓟实在心焦,程熙雨不欲在刺激一个有了身孕的双儿,于是便缓下语气,道:“你先别急。”
他掌心按在祝小蓟的手背道,低声道:“我夫君心地良善,两人又一同在朝,他知道小郡王不是那样的人........他会帮你夫君的。”
祝小蓟闻言,这才心思稍定。
想到柳知鸢也在现场,多半也会帮着薛景元说话,于是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就这样眼泪汪汪地看着程熙雨:“多谢太子妃。”
程熙雨笑着看向他,没有回答,只是用葱白的指尖理了理祝小蓟额间凌乱的头发,随即轻声道:“喝药吧。”
他说:“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就带你去皇宫。”
“好!”祝小蓟现在真的是心急如焚,真巴不得马上就见到薛景元,于是不等小侍将药碗端给他,他就一把抢过,也顾不上烫,一饮而尽。
喝完药之后,他就顾不上身子了,闹着要去找薛景元,不让他去他就想下床,程熙雨拿他没办法,只能带着他一同入宫。
如今正好是春天,春雷阵阵,去皇宫的路上,不巧又下起了大雨,宫道里很快就被成片的雨点淹没,哗啦啦地流进地势低洼出,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洼,但很快就被程熙雨的马车车轮碾碎。
“忽然下这么大的雨!”
宫侍撑起油纸伞,挡去了程熙雨头顶的雨水,祝小蓟站在他身边,被风雨打的浑身哆嗦,手臂上的纱衣呈半透明状,额发也湿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