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小蓟又坐了回去,恹恹道:“不想吃。”
他说:“没胃口。”
薛景元解开披风丢给进来服侍的小侍,在祝小蓟身边坐下了,掌心包着祝小蓟的手,道:“谁又给你委屈受了?连带着对我也没有好脸色。”
祝小蓟撇他一眼,不说话。
薛景元最烦他这样,抬高了声音:“说话。”
他指尖按着祝小蓟的唇,耐心尽失,只恶狠狠道:“祝小蓟,你这张嘴是黏上了还是怎么的,要得你一句话怎么就那么难?”
祝小蓟本来还在委屈,被薛景元一凶,眼睛又开始泛红了:“我又没说我受委屈了,小郡王何必如此疾言厉色。”
他说:“难不成我连不用膳的权利都没有么?”
“我把你娶回来不是让你每天摆着个臭脸给我看的。”
薛景元说:“到底是为什么不高兴?”
祝小蓟看他一眼,又闭了嘴,就是不说话,像是成心要把薛景元气死。
薛景元一怒之下抬手将桌上的茶盏丢在地上,茶水泼了摇月一裙子,碎瓷片飞出去好远,瓷片碎裂的炸响割的人耳膜生疼。
薛景元一生气,满屋子的人都跟着跪下了,胆战心惊地不敢说话,唯有祝小蓟坐在贵妃榻上,闷着头看书。
薛景元胸膛起伏,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片刻后站起身来往门口走了几步,走到屋中又到头回来,重新坐回祝小蓟身边,从后面抱住了祝小蓟,努力放缓语气,道:“和我说说话吧,祝小蓟。”
他自己都快崩溃了,只问:“到底又是谁惹你了?”
祝小蓟看书的动作一顿,片刻后转过头来,看着薛景元,好半晌才道:“妾不敢说。”
“你说就是。”好不容易得祝小蓟一句话,薛景元赶紧接上:“和爷说说,谁让你不高兴了?”
祝小蓟生平最不齿别人告状,一向老实本分地安居后宅,不愿意得罪那些嬷嬷丫鬟们,但架不住总有人要走到他面前贴脸。
没做狐媚子的事情,却得了骂名,祝小蓟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心想既如此,不如他就做一回狐媚妖精。
上辈子他处处隐忍退让,都活的这样窝囊了,却未能换来一个好结果,这辈子,大胆一些又何妨?
思及此,祝小蓟计上心头。
他抽了抽鼻子,眼睛顺势泛红,他伸出手,搂住了薛景元的脖颈,像是菟丝花似的攀在薛景元身上,柔弱不能自理。
白藕似的一截玉臂,脆弱的似乎一折就断,配上他盈盈的一抹光灿泪光,简直要多妖媚有多妖媚,直让薛景元眼睛都看直了:“爷,”他一开口就是破碎的哭腔,落下来时凝在白皙无暇的脸颊上,更显无助脆弱:“我不敢说.........”薛景元都快急死了,只催促道:“你快说,有爷在,没人敢欺负你。”
祝小蓟可怜巴巴道:“果真吗?”
“果真。”薛景元握住他的手腕,“到底怎么了?”
祝小蓟动了动唇,用余光隐晦地看了一眼摇月,摇月顺势跪下来,将前情后果都说了一遍,又添油加醋道:“那林妈妈不仅偷吃了我们主子的血燕窝,还说我们主子是狐媚妖精,园内许多人都听见了,我们主子从下午开始就在哭了,血都呕出几回了!”
祝小蓟:“..........”倒也没有这么夸张吧?
可薛景元却信以为真,还以为祝小蓟真的吐血了,用掌心捧起祝小蓟的脸,仔仔细细地打量,紧张道:“吐血了?要不要我叫郎中来?”
祝小蓟看着薛景元脸上不似作假的关心,忽而不知道想到什么,伸出手攀在薛景元身上,一甩帕子,继续哭道:“夫君!”
他一边哭,一边打颤:“我,我.........”他“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反而一声“夫君”把薛景元说的心魂俱颤,恨不得把心捧给他。
“好了好了,别哭了。”薛景元一边手忙脚乱地哄他,一边一拍桌子,站起身怒气冲冲道:“这林妈妈不过仗着哥儿们吃过她几日的奶,在园里作威作福,平日里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却逞的他比祖宗还大!不如现在就让人撵了她出去,从此大家干净!”
第122章
祝小蓟虽然讨厌林妈妈,但也只是想借着薛景元狐假虎威一下,倒没有真的想把林妈妈给撵出去。
见薛景元这架势不像是在开玩笑的,倒像是有真的把林妈妈撵出去的趋势,祝小蓟忙从塌上下来,拉住了薛景元的手,忐忑道:“夫君不必为我如此,不过一碗血燕窝而已,林妈妈喝了也就喝了,倒也不打紧。”
薛景元却不依,只管凝眉道:“这些老妈子,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倒还真把自己当主子瞧了,今日若不借此敲打敲打她,来日还不一定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呢!”
言罢,忙唤了人近前来,要撵林妈妈出去。
祝小蓟想要拦,却拦不住,门口的丫鬟们见势不对,和林妈妈交好的,忙去告诉林妈妈,林妈妈当即慌了神,趁薛景元的侍从还没来,急急去找徐弱水做主去了。
徐弱水正吃完饭准备午睡,刚褪完衣,就听见前厅闹将起来,没多久,她身边的心腹丫鬟锦和就走了进来,道:“大娘子,林妈妈求见。”
“哦,那老货来做什么。”徐弱水道:“告诉她,我要睡了,让她午后再来。”
锦和又道:“大娘子,林妈妈恐怕有急事,方才一边拄拐进来,一边喊救命呢。”
徐弱水:“...........”能把一个久经宅院的老妇人吓的喊救命,怕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徐弱水想了想,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命人取来衫子,披好后,才出了内屋。
一到前厅,就看见林妈妈拄着拐杖跪在地上哭泣,到底是奶过哥儿们的乳母,徐弱水即便不喜她,也扶着桌子,假笑着坐下了,只道:“林妈妈今日怎么来了?”
“大娘子........大娘子!”徐弱水一来,林妈妈,好似见了救星似的,忙膝行上前几步,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大娘子,求您救救我!”
徐弱水习惯了午睡,这会子被打搅,头突突的疼,涂了红色丹寇的手指按着太阳穴,道:“怎么了?”
“小郡王,小郡王.......”林妈妈哽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小郡王说要撵我出去!”
“........”徐弱水原本还闭着眼睛,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闻言豁然掀起眼皮,道:“他要撵你出去?”
徐弱水问:“他没事撵你做什么?”
林妈妈被问的一噎,支支吾吾了好半晌,说一句藏一句,将事情的大概经过说了出来,绝口不提她吃了血燕窝的事情,只说是薛景元听信了祝小蓟这个狐媚子的谗言,说要赶他出去。
徐弱水在内宅呆了四十年,倒还不至于如此天真,心知薛景元肯定不会平白无故发怒要撵人,但只做不知,让人去传了祝小蓟来,当面对证。
祝小蓟被徐弱水传唤,有些心慌,一急又想哭,薛景元看他实在害怕,便道:“慌什么。”
他说:“左右是我要撵他,没事叫你作甚,我去母亲那里一趟,当面和她说。”
言罢,他起身就要走,祝小蓟下意识抓住了他。
感受到衣袖处传来的重量,薛景元下意识转过头,看向祝小蓟,问:“怎么了?”
祝小蓟其实胆子不大,还有些小,上辈子最怕惹事,这辈子胆大妄为这一次,临了了又退缩了,仰头看了薛景元一眼,随即主动上前,抱住了薛景元。
薛景元被他抱的一愣,片刻后低下头,看着祝小蓟的头顶,下意识抬起手,轻抚过祝小蓟的后腰和背,感受到掌心的颤抖,这才意识到祝小蓟是在害怕。
.......这小双儿,装狐媚都装不像,听到他说要把人撵出去,自己倒先心虚起来。
薛景元哪能看不透祝小蓟,心里只笑,面上却依旧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怎么了?难不成是心疼那婆子不成?”
祝小蓟脸颊埋在薛景元的怀里,闻言迟疑片刻,然后摇了摇头,思考了片刻,随即谨慎有又小心道:“夫君,可不可以不生气。”
薛景元简直想笑出声,但又强行压下,只板着脸道:“为何。”
“为那婆子生气不值得。”
其实是祝小蓟怕那婆子被撵出去之后,宅内人见状,会兔死狐悲,表面顺服但心中对他敌意更甚,为了保全自己,他只道:“那婆子毕竟奶过哥儿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过一碗血燕窝罢了,便让他一碗吧。”
薛景元知道祝小蓟在想什么,闻言,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顶,道:“你别怕。”
他说:“我不是那不知事的公子哥儿,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一个婆子而已,我想撵就撵了。”
薛景元说:“你若怕日后有人还敢针对你,为难你,日后你就搬到我的凤霄阁来,那你都是我的人,没人敢欺负你。”
祝小蓟闻言心中一惊,下意识抬起头,看向薛景元,想要说些什么,但薛景元已经俯下身来,捏着他的下巴轻吻了一下他的唇,随即转身出去了。
他甚至没带上祝小蓟,自己去见徐弱水了。
祝小蓟愣怔过后,忙追出去。
摇月“嗳”了一声,唤了一句“小娘子”,随即拿起外衫追过去,披在祝小蓟只着了一件襦裙的肩头上,道:“小娘子,外面冷。”
祝小蓟被冷风冻的一个哆嗦,忙在门槛内停住脚步,倚在门口,看着薛景元的背影,痴痴地看了一会儿,好半晌,才像是做错了事情一般,捏着袖子,直到指骨泛白,小声道:“摇月,怎么办?”
他慌忙摇了摇头:“我刚刚,我刚刚是不是做错事情了.......”他真的害怕,害怕林妈妈真的被撵出去,这样,他是不是就算坏人了?
他没想这样的.......他只是不想再被欺负,不想再任人鱼肉任人宰割被人践踏,他只是想在这后宅中有点尊严地活下去而已。
见祝小蓟慌了神,摇月忙上前一步,用眼神安抚着祝小蓟,忙道:“娘子莫慌。”
他说:“此事本就是那林妈妈不对,既然做错了事情,就合该由主子惩处。”
摇月是祝家的家生子,祝小蓟的陪嫁,在这腌臜的后院摸爬滚打,又不是没见过世面,便道:“小娘子只需要知道,在这后院里,所有人都靠不住,只有您的夫君,薛景元才靠的住。有他一日恩宠,您便有一日倚靠,才能在这后宅中过的舒心。”
摇月压低声音,继续道:“小娘子不用怕得罪那些婆婆丫鬟们........在这后宅中,先得立威,才能收买,小郡王这是在帮您呢。”
祝小蓟恍然道:“只有薛景元才靠得住吗........”“是的。”
摇月说:“宁为高门妾不为穷人妻,小娘子,虽然夫君的恩宠也不是时时都有的,但您总得先靠他,之后才有自己的一番说法。否则单凭你自己,无有娘家作靠山,手中又拮据,若是有一天,小郡王有了郡王妃,您一无母家二无子嗣三无钱财,究竟要如何立足呢?”
祝小蓟不说话了。
是啊。
他的娘家不会帮他,他手头有没有多少钱,哪一天薛景元把他扫地出门了,他还会像上辈子一样,凄惨度日。
不行,不行!
他好不容易才重来一世,怎么能容许自己再流落那样惨淡的境地?
思及此,祝小蓟用力握紧指尖,总算冷静下来了。
他闭了闭眼睛,重新走回房屋中坐好。
摇月说的对,薛景元的宠爱又不是时时都有的,何况他心里还有祝仙蓉,说不定哪一天,薛景元就把自己扫地出门了。
所以先不管他究竟为何会忽然对自己这样好,但总归不是件坏事,他总得在薛景元对他还未完全失去兴趣之前,拿到一笔钱,以便日后傍身用。
可钱从哪里来呢?
祝小蓟思来想去,忽然想到自己的母亲临逝前,曾经留给自己一个百宝箱的钥匙。
那时她在青楼多年攒下的梯己,原本是算作祝小蓟的嫁妆的,可在他母亲病逝的时候,那百宝箱被祝家人翻出,仗着他年纪小,便收起来了,祝小蓟嫁过来五六年了,都没见过那个百宝箱。
那里面的东西,虽然不算是珍奇异宝,但也难得一见,若是能换做钱财,也能够祝小蓟生活生活个几年了。
思及此,祝小蓟便打定主意要回祝家一趟,拿回他的嫁妆。
可他要出门,没有夫君的允许,是不行的,于是他在房内焦急地等了薛景元一会儿,直到薛景元的身影再度出现在苑外,他也顾不上外面冷,飞奔过去就抱住薛景元:“夫君!”
薛景元一愣,下意识伸出手抱住他,将他接在怀里。
明明前几天对他还是冷冰冰的生气模样,怎的今日忽然转性了?
薛景元有些奇,低下头,看着祝小蓟,道:“怎么了?”
祝小蓟仰起头,看着薛景元,抿着唇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