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野肩线顿时绷紧:“我没有什么别的意图!声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边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你,我怕你稍微脱离我视线一会儿,就有人算计着要害你……”
傅声把水壶啪地放在桌上,哈地干笑了一下。
他转过来,远远地看着裴野,每说两个字就确认地对他点点头,又惊讶又好笑:
“你怕别人,算计着,要害我?”
裴野耳根一下子烧热。
“我……”
“我要吃饭了,请你离开,”傅声把泡面碗端到餐桌上,拉开椅子坐下,“我不管裴初交给你的是什么任务,也不管你是不是我所谓的‘监视人’,这里不欢迎你,以后请你不要再踏进这里一步了。”
裴野肩膀陡然塌下来,满脸无望。他喉咙哽了哽,退到门外。
“……好,我知道了。”
他没有任何挣扎和反抗,低声说完,把门关上了。
许久,汽车发动机的轰鸣重新响起。傅声从窗外望去,看见裴野的车子缓缓驶离,拿起一直放在桌上的玻璃杯,屏了口气,仰头将里面的液体一口气喝下去大半,随后咚地将杯子重重放回桌上。
紧接着,傅声身子蓦地一抖,脸都皱起来,闭上眼睛嘶了一声。
“还是应该一口喝完才对……”他嘟囔道。
门又被推开了,卫兵拿着什么东西走进来。傅声当他不存在似的,没有抬头,手肘搭在桌边,一只手扶着太阳穴打圈按揉起来,看上去好像沉重得抬不起头,眼睑半阖。
卫兵把那东西放在餐桌上,是一封邀请函。
“参谋长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你也可以选择不参加,但是……”
傅声右手拿起筷子,却发现手抖得根本握不住,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失去耐心,把筷子啪的放回桌上。
邀请函上用烫金花体字印着一行地址,傅声瞥了一眼,阖拢眼皮。
“没有但是。”他听上去心如止水,与今天每一次意外的闹剧发生时一样平静极了,“转告参谋长,我已经是新党的人了,任何命令我都会无条件服从。”
第47章
三日后。
揽月坊作为首都最大的政府指定公宴酒店, 在联邦政.变发生后,终于恢复营业。
天际线转黑,夜色之下, 灯火与觥筹拉开帷幕。
“裴参谋长!幸会幸会……”
宴会现场辉煌富丽,西装革履的乐队在场边演奏着优雅的弦乐, 精致的高级自助冷餐在四周长桌上被用心堆叠出各式阵列, 裴初随手从过来的侍应生托盘上取下一杯香槟, 与笑脸相迎的官员碰杯:
“客气了, 议员先生。”
傅声站在裴初身后, 看着另一人的杯口卑微地垂下来与裴初随手递出的香槟杯相碰,兴致缺缺地挪开眼神。
新党上台, 急需要一些方式在上层圈子里昭告天下,宣誓自己将成为新的权威。今晚是他们的庆功宴,但对于傅声自己,恐怕要用鸿门宴来形容也不为过。
“裴参谋长, 您身边这位是……?”
裴初侧过身,对傅声和善地笑着招招手,示意他上前:“哦,忘了介绍了, 这位是特警局的傅声同志。”
他又面向找自己攀谈的人,笑意深长:
“也是过去特警局局长傅君贤的儿子。”
周身的空气都短暂凝固一瞬, 对面几个人的表情都肉眼可见地尴尬起来。
“居然是……”
“——嗐, 弃暗投明,这才是识大体嘛,”有反应快的哈哈笑道,“而且也侧面说明了贵党上台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
立刻有人附和:“确实, 确实……”
一帮人互相解围,傅声倒是早就预料到裴初把自己带来的目的。他是情报部门截至目前最大的“战利品”,哪有战争结束后不向外人展示战果的道理?
打招呼的一拨人客套完很快散去。裴初轻轻晃着杯中酒,眺望整个硕大的会场,话却幽幽说给身旁始终沉默的人听:
“没想到你还真有这个心理承受力来参加晚宴。本来我也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给你发邀请函的。”
傅声背过身,指尖在长桌上一个个餐碟前拂过,看上去像是在挑选食物,同样没瞧裴初一眼。
“土皇帝进京,当然要大宴群臣,把自己包装成生而高贵的纯血贵族。”傅声拿起一个精致的小银碟,“实际上再怎么扮相,也不过是衣冠禽兽罢了。”
裴初的笑容犹如松动的面具脱落,渐渐消失。
“你也只能过过嘴瘾了,猫眼同志。”他哼笑,“你在这儿慢慢享受今晚的宴会吧,回头胡杨会送你回别院。”
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没有回头,却意味深长:“记得保重身体,按时喝药。”
说完裴初便走了。傅声把银碟放下,忍耐地吐了口气,阖上双眼。
自打住进别院,军部送来的“药”就一日都没停过。
药效发作时说不上哪里最痛,只感觉骨髓都酸痒灼烧,尤其是脑内更是像有一把刀插进来搅和着血肉,所幸时间久了傅声居然慢慢产生了点耐痛性,干脆选择晚上失调症最常发作的时段喝药,痛到一觉昏睡到第二天,比什么强效安眠药都管用。
“喂,傅……傅声是吧?别在那傻站着,来给署长倒酒。”
傅声眼睫动了动,没有回头。他听见背后有人走过来,又有侍应生说话:“先生,您需要香槟还是白兰地?我们这就……”
“有点眼力见,一边凉快去!”
那可怜的侍应生似乎被推了一把,止住话头。
傅声心里厌烦极了,最近他的生活堪比恶鬼缠身,他已经尽力躲避了,可总架不住有人爱找他挑衅,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的能耐。
他转过身,果不其然看见几个官员。
那几个人看见傅声,不约而同一愣。傅声今晚穿了套裴初差人送来的燕尾服,做工意外地合身,剪裁干净服帖,外套的收腰与里面的白色腰封描绘出青年劲瘦苗条的身段,西装长裤熨烫出锋利如刃的裤线,更衬出双腿笔直修长。
黑色哑光面料显得眼前人肤白如雪,青年长发梳起一个飒爽的高马尾,眼窝里那双眸子亮如琥珀,就这么冷冷地看过来,那几个人心肝都纷纷颤了一下。
“你……”找茬的那个一时语塞,“看不见桌上那瓶酒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过来给署长倒酒!”
傅声在几个人中粗略扫过一遍,锁定在里头看着派头最大的那一位脸上。
他重复:“署长?”
带头找茬的小声喝道:“这是我们重山警署的齐署长!啰嗦什么,动作快点!”
那所谓的齐署长看着他,嘴角扬起一个很解气似的弧度。傅声隐约想起,过去自己在首席任上时曾经把重山警署的报告打回过好多次,对方来求情,他以不符合工作要求为由拒绝接见。
这下说得通了。
他没和这几个人掰扯,转头向长桌尽头走去。齐署长浑身都舒坦了,在巴结他的手下拉开的椅子上坐下,十分惬意地看着傅声拿了瓶香槟和一个高脚杯,走回到自己身边。
傅声把杯子放下,将开瓶器插.入软木塞中。齐署长欣赏什么人间乐景似的盯着昔日位高权重的首席干部动手给自己服务,殊不知身旁那几个人目光都如胶似漆地勾连在傅声身上,眼神里蠢蠢欲动。
其中一个人问:“傅声,看样子你是omega?”
傅声理都没理。那人见齐署长没阻拦,胆子更大了,嬉笑道:“别误会,我这是夸你容貌昳丽姿色出挑……一会儿说不定还有舞会环节,要不要跳支舞?”
说着他还吹了声口哨,坐着的人很得趣地哈哈大笑,傅声握住启瓶器用力转了几圈。
晚宴之前傅声被躯体化影响,一整天都犯困没怎么吃东西,现下有点使不上力气来。他低头忙着手上的活,那人以为他怕了,视线愈发露骨,在傅声平直的肩线划过,沿着清瘦脊背向下停留在燕尾服的分叉,黑色下摆随着傅声的动作摇荡,像柔软的尾羽,看得人心里直发痒。
“听说傅声同志在过去在首都警官学校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拔尖,十六岁入学,两年就修完了所有课程,进了特警局没两年就跟着警校导师全国巡回授课,到现在学校里还流传着小傅讲师的传说呢。”
那人对身边人挤眉弄眼,“这么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陪我们跳一支交谊舞应该不成问题吧?更何况傅声同志还这么养眼,就当给大伙发个福利……”
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一阵油腻的笑声。
傅声手上动作顿了顿,仍然没接话,反而转向坐着的那位署长,微微倾身。
啵的一下,软木塞被拔出。傅声撂下开瓶器,拿过杯子的同时侧目看向男人:
“齐署长,您要喝多少,一杯够不够?”
齐署长轻蔑地笑笑:“你倒就是。”
傅声了然颔首,拿起酒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
“齐署长,一看到这瓶酒,我就想起自己执行过的一个任务。”
中年男人扬了扬眉毛,傅声不等他说话,继续道:
“当时我们查到目标人物有多次嫖.妓的前科,组里唯一的一个女特警扮作红灯区的omega接近他,但是这一招毕竟有风险,所以我作为辅助给她托底,保证她不会真的被人轻薄。”
“我当时扮作的就是红灯区酒吧的侍应生。”
旁边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废话什么呢?赶快——”
傅声:“我辅助她的手段很简单……哦,那还是算了。”
他改为两手托着酒瓶,将一杯香槟倒满。齐署长不再笑了,拿起香槟抿了一口,若有所思:“……所以你是怎么确保她没事的?”
傅声薄唇一勾。
“下药。”傅声说,“我专门练过这个手法,即便近在咫尺一般人也看不出来。我在他的酒里下了足以让他一辈子都硬.不起来的阳.痿药。”
噗的一下,姓齐的一口酒全喷了出来,脸色都白了:“什么……?!”
“别大惊小怪,齐署长,我只是说我能,又不是说我一定会这么做。”傅声细长的两指伸进燕尾服上衣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纸包,露出一角又迅速放回去,“我只是想告诉您,除非做任务,我轻易不给别人端茶倒水,喝我的东西冒的风险太大。”
“疯子,我现在就去把你这种无耻的行径告诉裴参谋长!”
姓齐的一怒站起,傅声看看他湿漉漉的衣襟,无所谓地耸肩:“请便。”
“你!——”
“齐署长,消消火。”
一个陌生的男声打断了男人即将脱口而出的恶语。傅声微怔,看见一个脸生的面孔走过来,穿过看呆了的那几个警署小弟,拍拍男人的肩:
“我想傅警官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今天是新党的大好日子,何必这么大动肝火?叫别人看见该被人说不体面了。”
姓齐的火冒三丈:“他这是开玩笑?这是戏耍我!!”
“得饶人处且饶人,”男子拍拍他的肩膀,刚才我好想看见警备部信任部长的车到了,您作为重山区的署长,不去赶紧换身衣服迎接一下?”
男子给了个台阶,这姓齐的自知当众丢人,骂骂咧咧地对傅声放了几句狠话就带人走了。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小片会场重新恢复祥和的氛围,男人这才转身对傅声点头执意:
“傅首席。”
傅声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