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声闭了闭眼:“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们做名正言顺的一家人。”
裴野浑身都在抖,这时傅声突然用力推了他一把,从裴野的怀中挣脱出来。
裴野哭着喊了句声哥,伸手要去拦,可傅声动作太快,从桌上拿过枪转身就往门外走,他来不及阻拦,傅声已经打开了暗门!
裴野的声音近于凄厉的哀求:
“声哥,别走!”
七年的特警工作让傅声的警觉力时刻保持在最高水平,暗门推开的一霎,从门缝里他看见外面一道强光闪过,傅声心下一惊,没有任何犹豫,回身将冲上来想要求自己不要离开的裴野推到门后:
“别过来!!”
天崩地裂的一声轰响,傅声只感觉自己双脚腾空,紧接着有什么东西砸下来,将他整个人埋在了下面,什么都看不到了。
整个暗室的门板被炸飞,屋内的桌椅陈设皆炸得粉碎,废墟之下是一片尘烟。断壁残垣外,几个实枪荷弹的男人端着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扬起的尘土中堆砌的水泥板,严阵以待。
其中唯一一个没戴防毒面具的男人大笑一声,兴奋地叫道:
“兄弟们,我敢肯定,猫眼就在里头!”
另一个端着枪的人局促地挪了挪:“胡杨,里面好像有两个人,怎么回事?”
“说不定是同伙,一起逮回去!”
尘烟未散,废墟忽然动了动,几块砖块石板滑落下来,影影绰绰地,一个人影摇晃着费力地从中起身。
所有人顿时紧张起来,纷纷举起枪,对准那个人影。
“不许动!”没戴面具的男人喊道,“猫眼,敢反抗就送你见阎王!”
那人影像是听不懂威胁一般,步履沉重,踏着废墟,像是地狱深处爬出来的厉鬼,一点点站到满室狼藉的最高处。
男人继续恐吓道:“放下武器!军部的反.动派已经投降,你再怎么负隅顽抗也——”
话音未落,那人影已走出尘雾,暗室外的人看清对方的真容后皆是瞠目结舌,连端着抢的手都因为震惊而微微放下。
那是一个年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黑发墨瞳,神色狞厉,额头上流下来的鲜血浸染了他半张英俊的脸孔,仿佛噬魂罗刹,生死同身。
年轻人怀中横抱着一个人,二十多岁的年纪,清瘦的身躯在他怀抱中衬得有几分娇小;青年满身的血污,衣衫褴褛,双目紧闭,头歪靠在他胸口,一只手无力地垂下来,仿佛快要破碎的布偶。
那年轻人漆黑的眸子在一众人间扫过,最后停在唯一没戴面具的那个人脸上,深望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明明是手持武器的一方,男人却为之一瑟缩,气焰都灭了几分。
“不准开枪,”年轻人沉声道,“我是血鸽。”
外面的人群寂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轻微的骚动。
“参谋长安插的那个血鸽?!”
“卧底血鸽,就是他?”
“另一个人一定是猫眼!”男人狂喜道,“给参谋长汇报,是血鸽活捉猫眼了!”
人群中压抑着的躁动终于释放出来,一阵欢呼声中,裴野低下头,原本冷到结了霜的眼神在触及怀中那个昏迷的青年时却温吞而晦暗起来,不忍去直视那如受伤的蝴蝶般轻颤的睫羽。
他伫立于破败焦土,怀抱着战利品,如神明接受欢呼拜谒,心也茫茫。
第31章
午夜已至, 首都军用机场的停机坪外仍源源不断地冒出滚滚浓烟,消防车一辆接一辆接力驶入,几乎没人注意到一辆救护车跟在车队最后驶进机场内。
等救护车在航站楼外停稳, 已有两辆轿车同一时间紧接在其后稳稳刹车。
靠前的那俩烟灰色轿车对着救护车开始闪烁车灯,不一会从副驾驶上下来一个穿着作战服的男人, 来到救护车侧敲敲车窗。
待驾驶室车窗摇下, 男人冲里面大声问:“什么代号?”
“我是胡杨, 后面是血鸽!”驾驶室的司机道。
“血鸽?你确定?”
“和参谋长确认过了, 是血鸽本人。猫眼也在车上!”
机场嘈杂的背景音让司机不得不扯着嗓子大吼, 车下的男人愣住了:
“血鸽难不成活捉了——”
他话没说完,另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副驾驶车门被打开, 一个青年下了车来。男人吞下满肚子的疑问,小跑几步绕到救护车后打开车门。
黑夜下硝烟缭绕的机场被未扑灭的火光照亮,碎屑和尘埃飞舞,青年身着的风衣却一尘不染, 衣摆随着脚步翻起,划过凌厉的弧度。
青年站定在车后。
救护车内,裴野正坐在担架旁,二人四目相对的一刹那, 裴野眼底迟钝片刻,升起一丝不可思议似的震惊, 接着伸手握住了担架上昏迷的人垂落下来的手, 往前挪了挪,挡住昏迷的人影。
“你干什么?”
裴野压低声音,抬眼死死盯着青年与他相同的黑色瞳孔,宛若斗兽场笼中蓄势待发的猛兽。
可那青年却不怒反笑:
“好弟弟,我们终于重聚了。”
裴野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至亲兄长裴初, 咬了咬牙,连一个冷笑都不愿为这次“重聚”贡献。
七年时光,足以改变一个人太多。裴初穿着黑色作战服,身披黑色大衣,高大瘦长的青年如融进这黑夜中的鬼魅,半张脸在冲天的火光下明灭交叠,眼底冰冷的笑意也随着光影的闪烁不时浮现。
“这次你立了大功,”裴初笑着,眼角却不见半分温存,他慵懒地抬起一只手动了动手指,“把他带回去。”
替裴初开门的男人就要上前,裴野立刻反应过来,将担架上的人死死挡在身后:
“裴初!你答应过我不伤害他的!”
“傻小子,他血都要流干了,不把他带去抢救,你是想要他的命吗?”
裴初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反问道。
裴野怔了怔,侧过头看向担架。傅声躺在担架上,脸色煞白,无力地偏过头紧闭双眼,胸膛微微起伏着,作战服上已经可以看到几块被染成深色的血迹。
来的路上他已经想尽办法用所有能用的设备为傅声止了血,可傅声还是没有清醒的迹象,仪器上显示的生命体征极其微弱。
见裴野有些动摇,裴初敛去笑容,声音虽轻,在混乱的机场中却仍然清楚地传到裴野的耳中:
“你好像,很紧张他。”
裴野仿佛突然被这句话点醒了,一下子松开握着傅声的那只手:“我不——”
电光火石之间,那男人一个闪身,从放松警惕的裴野身侧抬手一够,抓住毫无知觉的傅声将人从担架上拖了出来。
裴野一个激灵想要去拉,可目光触及裴初那看戏一般玩味的眼神,指尖瑟缩了一下,不到半秒的时间,那男人几乎是凭借着蛮力将昏迷的傅声夺了过来,粗暴地扛起到肩上。
裴野眉心一跳,语气带了火:
“你压着他伤口了!”
男人被吼得一愣,扛着傅声有些不知所措地转过身看着裴初,等他的示下。裴初幽幽一笑,脱下大衣,走上前将衣服披在衣着单薄的裴野肩上。
他手上为弟弟不紧不慢地整理衣着,看也没看自己的属下,淡淡说道:
“血鸽说的是,猫眼现在是重点看护对象,你们都要小心点。带他去咱们的医院,悉心治疗,务必要他醒过来,能开口说话。”
男人说了声是便退下了,裴初牵了牵嘴角,继续为自己的弟弟披好衣服。
裴野看着裴初这副二十年来都没有过的兄友弟恭的模样,只觉得一阵恶寒,啪地挥开裴初为自己掸灰的手。
“当初的计划根本不是现在这样,”裴野强压着怒火,“你不是答应过我,暗杀行动只针对一号人物,不会波及到别人吗?!”
“政.变哪有不死人的。”裴初淡淡回道。
裴野想发火,可忽然一股不好的预感如无形的大手扼住他的咽喉。他的眼睛猝然瞪大了:
“第七组……七组的特警呢?他们在哪!”
滚滚浓烟与忽明忽暗的火光照亮了裴初的半边侧脸,那相似的深黑眉眼望着他,眸中划过一丝深邃的光。
“不知道。”
裴初说。
裴野的怒火僵在脸上。
“不知道……”他迷茫地重复,“这他.妈算什么回答,不是死就是活,什么叫不知道?”
裴初复杂地看着他:
“特警局原来的战备大厅在爆炸中已经塌陷了,现在还没到清点现场那一步……至于除了猫眼之外剩下的那几个,不知道为什么被临时调换去在车上全程护送一号人物,我让人看过了,那车子已经被流弹炸毁,尸体暂时还没找到,所以也不排除——”
“不排除个屁!”
裴野激动到颈侧青筋暴起,“裴初,我们当初是怎么说的?你是怎么向我保证不会动猫眼和七组警察的?!这一场爆炸首都至少有数百人死亡,这是你口中的‘政变’吗?这就是一场武力夺权!!”
他激动地想去抓住自己亲哥的衣领,对方后撤半步,裴野抓了个空,在安全屋里他因为爆炸多少受了点伤,跌跌撞撞往前走了两步,险些没跌倒在地。
他扶着膝盖大口呼吸,双腿都在颤抖,却不是因为伤痛,某种剧烈的灼烧感从肺腑流窜至四肢百骸,压得他喘不上气。
裴野抬不起头来,只能看见裴初的双腿平静地站在自己面前。
良久,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是,今晚的决战我的确对你有所隐瞒。不过战场本就是瞬息万变的,就算当时我承诺过会饶特警局七组不死,但他们替原本该护送一号人物的军部士兵执行保护任务,就注定他们命当该绝。”
“要怪就怪你自己没用,不能阻止他们吧。再这么替敌人伤春悲秋,被主席和其他同志瞧见了,会有什么后果你心里清楚。”
裴野的身体渐渐不再发抖了。顿了顿,他直起身,与裴初四目相对,面色纸一样白,漆黑的眼底倒映出裴初身后直升天际的浓黑尘烟。
“你刚刚说‘咱们的医院’,是哪所医院?”裴野沉声问。
消防车尖锐的笛声由远及近,火势在逐渐减小,黑烟直直地升上天际,遮蔽了一轮新月。
裴初不语,注视着自己的亲弟弟那张写满了敌意的脸,却丝毫没有愠色。
“斗争胜利了,这么高兴的日子聊工作太煞风景,”裴初眯起眼睛,把手按在裴野肩上用力握了握,语重心长道,“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我先让人送你去个地方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兄弟俩再好好叙旧。”
*
翌日,首都警备部,特警局大楼。
即使和傅声共同生活了七年,严格的保密制度仍然让他一次也没能踏进这里半步过。可进入大门的那一刻,裴野莫名有种强烈的熟悉感,“傅声在这里工作了七年”的事实让他对这栋大楼竟产生了一丝诡异的亲切。
只是物是人非,如今这栋楼里行色匆匆的都是接管了此处的新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