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王爷,这是已经清点完毕人确实在军中的花名册,共计6352人,比韩牧手里的花名册整整少了2890人,那些被编造出来的阵亡人数,都是韩牧抓来的难民,赣江一役中,韩牧根本未曾率军抵抗,用难民去堵住了他吃空饷口子,拱手将赣江让给了洋人。”
这此话一出,熬了一夜已经快站不住的官员现在也撑着站直,就算昨晚猜出了不对,却也没想到韩牧真有这么大的胆子,这是一颗脑袋都不够砍。
阎妄川闭了下眼睛。
阳光升起的那一刻,连同韩牧在内,连同他的亲信,一共二十六人被押解上来,这些人活的不如禽兽,一刀砍了脑袋都解不了恨:
“着所有吉安官员,军中将官观刑,这二十六人剥了衣服军棍打死。”
二十多人想是被剥了人皮的牲口被压在了行刑的长椅上,凄厉的声音就已经不似人声,从最开始的嚎叫到慢慢声音越来越弱一直到没有声音,城门外的地上洒了一片鲜血。
那些没怎么见过血的文官脸色煞白,军中未曾被打的人心有余悸,只有那些一直在边上观刑的难民血了耻,报了仇。
阎妄川进了吉安城,婉拒了吉安太守的邀请,带着亲随住进了驿馆。
进了屋殷怀安一屁股坐下来,心都发凉:
“两千多人的命,就这么没了,还拱手让出了一座城,我想起来气都在脑瓜顶,这群人畜生都不如。”
殷怀安心底忽然升起了一股灰暗的情绪,有些时候并非是敌人不可战胜,洋人和大梁之间的战争成败或许根本就不在战争本身,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就如同今天的赣州府军一样,内部早就是重重的窟窿了。
半晌后他怔怔出声,抬头看向阎妄川的目光中第一次有了一种不自信的动摇:
“这样的军队真的能打赢这场仗吗?”
是他将战争想象的太简单了,他以为只要他能做出与洋人相当,甚至更先进的武器他们最后就能赢,但是实际上他太理想化了,不是所有的军队都如同他以为的那种悍不畏死,武器可以更迭,但如果连用武器的人都没有斗志,那还有什么指望?
阎妄川双手握住殷怀安的肩膀,微微用力晃了一下:
“这本就不是一场单纯和洋人的角逐,军队不行我们就一个军一个军的整,将领不行我们就一个一个地换,哪怕用的时间再久,再难,也总有一天会带出一支能打仗的军队,将丢掉的山河一寸一寸打回来。”
殷怀安没来由的眼底泛出一股酸意,有些想流泪,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泪,他干脆直接抱住了阎妄川,他发觉阎妄川骨子里的坚韧是他无法比拟的,哪怕他眼前是一座无法攀登的山,他都能用铲子一下一下地把山移开。
阎妄川也熬了一夜,加上此前急行军,此刻脸色并不怎么好看,身上几处之前愈合的伤口有些隐隐作痛,他压下所有的不适,抬手轻轻抚了抚殷怀安的额头:
“殷大人今日真让我刮目相看,还真有个事儿想交给你。”
殷怀安立刻松开他抬头:
“你说。”
“战乱不止,流民四溢,军中之事我已经分身乏术,流民的事儿除了靠地方官员也需要有人盯着,我想让你去,将精壮的男人召到军中,这部分人你来用,这战事非一年两年能结束,我希望你能在江南建一座兵械所。”
殷怀安听完眼睛亮了起来,这可真是专业对口了:
“那所需的铁器,工匠呢?”
“铁器我来想办法,至于工匠宋玉澜有路子。”
殷怀安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难以形容此刻的感觉,虽然眼前的山大,但是他似乎已经有开凿隧道的那把钻头了,往后就算是再难他也能坚持下去。
“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打造一个独一无二的武械所。”
阎妄川低着头轻轻拨动了一下他的睫毛,苍白的唇角微勾了一下,抬手轻轻拨弄了一下眼前人的睫毛:
“好,我放心,不过现在还是先去睡一会儿,眼睛红的像兔子。”
说着他就将殷怀安往榻上那边领,殷怀安确实累,他以为阎妄川会和他一块儿睡,却没想到他衣服也不脱地给他铺被子:
“你不睡吗?”
“你先睡,我去军中看一圈。”
第74章
驿馆内, 殷怀安扯着阎妄川的袖子不放手:
“还去什么军中,人家兵将也一晚没睡了,那几个大人眼看着都要昏过去了, 你不怕猝死, 人家还怕猝死呢,上床。”
阎妄川也累, 索性不去管外面乱糟糟的事儿了,他要是猝死了,殷怀安不成寡夫了?他脱了外袍搂着殷怀安就上了床。
他们睡的着, 外面可有的是人睡不着, 其中最不敢合眼的就是吉安守将林昌,此刻在府中他一闭上眼就是昨夜在城门外被军棍打死的韩牧等人。
他叫来了军中副将,府中师爷, 一群人围在一起,具都是脸色发青, 如临大敌。
只有师爷张青还算是有些许镇定:
“将军, 您先别慌,要说吃空饷,这整个南境有哪个将领不吃空饷?这一次摄政王用了雷霆手段处置了韩牧, 原也并不是因为他吃空饷,而是他用难民充数, 谎报军情,将赣江府拱手让给了洋人, 这已是叛国之罪, 不处以极刑不足以震慑人心。”
一个副将见状也出声:
“末将觉得师爷的话在理,前几个月摄政王不是也巡视了几个南境几个水军重镇吗?真正动手的是少数,多数主动上折子认个错, 掏出些银子的王爷都抬了手,那时候将军不也上了折子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当初阎妄川到底是没亲自到吉安,处置的那几个将领他也并不相熟,再加上那些血也没流在眼前,耳朵里听得哪比得上昨夜那雷霆手段来的震慑人心?
“是,对,那个时候上了折子,虽然有些虚数,但是差的也不多。”
林昌一边这么说一边像是给自己吃定心丸,却又不踏实,那个殷怀安太利索了,昨夜连唬带吓就将赣州那些军中小官给镇住了,若是他在他的军中也来一手,他手下那群崽子也禁不住查呀。
这边急的像是锅圈上的蚂蚁,那边殷怀安睁开眼的时候外面的太阳都西斜了,他揉了揉眼睛,手下意识抱着身边的人,他一愣,一睁眼,怀里搂着的赫然还是阎妄川:
“呦,今天你怎么没跑啊?”
他深刻的怀疑阎妄川这人是不是因为比他大了几岁就没觉了,次次都是两人一块儿躺下,但是醒来的时候他怀里都是从抱着人变成抱着被子,一睁眼这人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这次竟然老老实实没跑?
“嗯。”
阎妄川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搂着殷怀安的手臂紧了紧,脑袋往他的颈窝中窝了窝,殷怀安觉得脖颈附近滚烫,他赶紧醒过神儿来,摸了摸阎妄川的额头,果然,滚烫一片。
“你发烧了。”
他赶紧坐起来,阎妄川觉得浑身酸疼,就像是有人在他浑身的骨头缝中倒了几瓶子醋似的:
“什么时辰了?”
“还管什么时辰?我去叫军医进来。”
外面的天气正热的厉害,阎妄川在屋内都有些打寒战,殷怀安站在一边看军医把脉。
“王爷应该是连日休息不好,风邪入体,我去开些药来,这两日不能操劳了,最好将养将养,王爷这一年来折损太过。”
殷怀安点头应着,军医出去他就沉着脸坐在榻边,这阎妄川扯了扯他的衣袖:
“我没事儿,你别听军医的,就是有点儿发热,两副药就好了。”
“你闭嘴。”
殷怀安在给他搭上冷毛巾,回想一下他从认识这人开始,他就不是受伤就是中毒,什么好人能经得起这么折腾?他正要开口,门口的喜平进来,他刚从外面回来他不知道阎妄川病了,看到他额头上的毛巾上前了几步想说什么又想咽回去。
阎妄川扫了他一眼:
“有话就说。”
喜平看了看殷怀安还是开口:
“王爷,吉安的官员和将领今晚设宴想请您去,方才暗卫来报说今天吉安军中不少将领都偷偷去了林昌的府上,方才才陆续回去。”
阎妄川撑着坐起来,他感觉现在他鼻子里像是能喷出火来:
“那是他们心虚,昨天杖杀韩牧将人都吓破胆了,生怕我清算。”
殷怀安想起外面的糟心事儿就心烦,直接和喜平出声:
“推了宴请吧,赣江府就这么丢了还吃个什么吃,心怎么这么大呢?”
喜平知道这些地方官是想接着接风洗尘的关系探探口风,拜个山头:
“那求见也不见了吗?”
殷怀安直接把他推了出去:
“不见不见,你看他这样能见谁?”
喜平出去了,殷怀安回了屋子,冷着一双眼,阎妄川默默放下了掀开被子的手,又乖乖躺了回去,殷怀安直接低头帮他掖好了被角:
“那个林昌估计也不干净,你要怎么处理?”
阎妄川捏了捏胀痛的眉心:
“我不可能杀光所有贪墨的将官。”
韩牧是非死不可,这林昌他得留着。
殷怀安点头:
“明白了,震慑一下留着是吧?你就在这里哪也不许去,今晚我去替你赴宴。”
殷怀安没一会儿就出来和喜平耳语了几声,喜平帮阎妄川推了吉安太守的宴请,在军中将领过来试探阎妄川心意的时候说了王爷谁都不见,对方对他用了银子他推拒了几下之后也就半推半就地收了,却还是没透露阎妄川的想法,只侧面指了个方向,让他们不如去走走殷大人的路子。
殷怀安是摄政王的亲信这事儿如今大梁已经没人不知道了,不到晚上这各方的宴请邀约就都来了,得了喜平的示意,林昌更是使出了和浑身解数来请他,殷怀安拿了一会儿乔,这才最后答应了赴宴,还明言不要铺张,有银子不如直接给他造兵器。
林昌之前也着人差过这位摄政王身边的红人,知道殷怀安不好女色,很少露面,似乎是个在火离院只知道埋头研究武械的兵械痴,但是昨天那一手他就知道,外面的人怕是都小看了这些火离院的副院正。
晚上的宴请人不多,只有他和三位副将,怕落人话柄没敢在府上,更不敢定在多奢华的酒楼,而是找了一家瞧着不起眼却开了多年的老店,殷怀安被人引着进去的时候心里暗衬这年头当官的就是聪明人多,一点就通。
席间先喝酒,有些话清醒的时候不好说,只有喝了才能说,殷怀安也不装假,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大家话才多起来,林昌是武举出身,在武将中也算是出生身正宗。
“不怕殷大人笑话,我中武举那年才十七岁,最想去的就是北境,也想着来日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但是后来辗辗转转的到了南境,算起来二十年都过去了,正经仗却没打上两个,别的毛病倒是落下不少。”
林昌喝的脸通红,说起话来也有些慨叹哽咽,殷怀安酒量不错,此刻装着半醉侧头看着他,他知道林昌说这些都是想让他在阎妄川面前帮他周旋,他盯着那双眼睛,发觉林昌的眼中真的有几分真实的情绪,他信他年少时真的有想要建功立业的决心。
哪个贪官污吏在初入官场的时候都或多或少的有些济世救民之心,哪个武举出身的少年武将都有过报效家国的壮志,只是这些初心都随着时间和身边的污泥渐渐沉寂,最后走向那个他们起初最看不起的一类人。
林昌后来也不知道是真的喝上了头还是把戏当成了真,亦或是在二十年后后知后觉地重新燃起了一点儿当初高中武举后的意气:
“我林昌从前是个泥鳅,但是只要王爷还肯用我,我一定拼了命也不会让王爷失望。”
说完他眼眶通红,哆嗦着手从怀里拿出了一本名册,起身单膝跪在了地上:
“殷大人,这是吉安军中所有在册兵将,无一虚假,请殷大人替我转交王爷。”
林昌是个正四品武将,按说官职比殷怀安整整大了一阶,但是他却没去扶林昌,抬手接过了名册,方才的酒意退散了不少:
“林将军,你到底还是拿出来了。”
林昌低头不言不语,殷怀安垂眸出声:
“林将军,你我今日宾主尽欢,这酒我不能白喝,你应该知道你这名册若是还有虚假会是什么下场,所以我给你一次机会,如果有假你现在拿回去我当没看见,回去也不会和王爷言语半句。”
林昌将名册高举过头顶,声音干涩却有力:
“此名册比在册兵将少了2153人,绝无半点儿虚假,所欠粮饷末将会在三月内补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