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仪式感最足的一天,气氛难得融洽。由那本书的话题做引子,温明惟似乎愿意多聊几句。
谈照吃了几口东西,问他:“你信教是为了什么?修身养性?”
“一开始是。”
“后来呢?”
“后来……”温明惟想了想道,“后来发现修不了身,养不了性。”
“为什么?”
“因为‘信’教,信的是一种要服从的信仰啊。”
温明惟说话时笑着,语气很轻,“也是一种迷信。宗教就是迷信和哲学的结合,它会给人安慰和思想指引,让你按照它的方式做人……”
谈照认真听。
“那么,如果你听从指引,虔诚地过了一段时间,发现自己离真理还是很远,困境没有改变,你还要坚持听从它吗?如果你不怀疑它,只反思自己,怎么能算修身养性,不是被驯服了吗?”
谈照愣了下:“是这个道理。你果然是不信的。”
温明惟却说:“也不是不信,信一点。”
“一点?”
谈照不理解,又搬出他那个宗教和恋爱一样的理论,“不全信就是不信,爱一点就是不爱。”
温明惟无奈:“这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谈照执拗道,“不管是对什么,全身心投入才说明重视,否则都是可有可无的,随时能抽身离开的也叫爱?”
温明惟沉默片刻,反问:“你觉得怎么才算全身心投入?”
不等谈照开口,他自问自答:“把物质财富,和精神上的一切,都奉献给对方?”
“……”
温明惟的措辞很严重,说的好像不是谈恋爱,是比教徒献祭更可怕的牺牲。
其实在认识他以前,谈照也觉得爱情根本不值一提,就算是现在,谈照也不认为爱谁就要为他牺牲。
反过来才对——爱一个人就要让对方为自己全身心投入,爱是占有,不是奉献。
否则温明惟为什么会被囚禁在这里?
谈照无法作答,隐隐怀疑温明惟是在故意引导他反思。
他不想反思。
道理都是聪明人讲给傻子听的,温明惟自己有反思过吗?
谈照想转移话题,不聊这个了,温明惟却突然对他说:“其实我也想过爱是什么,不过我想的那个东西不一定是爱,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关系?”
“对,先不下定义。”温明惟说,“你有没有过很孤独的时候?”
谈照沉默。
“孤独是个很特别的词,它的潜在含义是,人天生渴望同伴,寻找‘另一个人’是生存的本能。”
温明惟单手托着下巴,平和地望着他:“假设某两个人是情侣,要长相厮守,他们一定是能消除彼此孤独感的人,对吗?”
谈照听到这,下意识接:“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
“我还没说完。”温明惟打断他,“有的人很简单,只要有人陪着,一起吃饭睡觉,就不觉得孤独了。但有的人很复杂,可能连自己也弄不清自己,肤浅的陪伴没有用,他想要精神共振,渴望一个和他相似的人。”
温明惟坐正些,端起酒杯啜了一口:“如果他们在一起了,这种关系符不符合所谓爱的定义,你觉得重要吗?”
“……”
谈照沉默半晌,以问代答:“温明惟,你说的是你自己吗?”
丰盛的餐桌上,插花散发着幽幽的香气,饭菜没动几口,香槟空了半瓶。
没有酒精的饮料不醉人。
温明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还没应声,窗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
是枪响。
谈照一愣,倏地抬头。然而,这枪响只有一声,接下来一片安静。
他收回往外看的视线,转向温明惟,后者显然也有些莫名,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等我一下。”谈照起身离席,拿起手机去门外发消息。
他去了大约有五分钟。
温明惟不知道他联系了谁,也是真的不清楚外面究竟什么情况——顾旌应该不会这么草率,无故放枪打草惊蛇。
五分钟后,谈照回来了。
温明惟若无其事地吃着东西,抬头问他:“出什么事了?”
第87章 如露如电(5)
从声音判断,那声枪响最远不过三百米。
由于深夜寂静,附近没有车声人声,突然冒出的巨响格外惊人。
温明惟心里掠过几个猜测,抬头看谈照,后者回到餐桌前,放下手机,从脸色看似乎没什么值得紧张的情况。
“谁开的枪?”温明惟问他,“外面你有安排把守吗?”
之前进来的时候,他们身边没人,谈照连吴安都故意支开,只有自己知道这个地址。
但都过去半个月了,外面是什么局势温明惟一无所知,谈照出于安全考量增派安保也不奇怪。
不出所料,谈照没有隐瞒:“有人守夜。他们发现了点异常,枪是走火的,没什么大问题。”
“什么异常?”
“可能是紧张过度眼花了吧,深夜值班辛苦,有个什么野猫野狗路过,都容易看错。”
谈照拿起筷子,趁饭菜冷掉前吃了一些,他不对温明惟隐瞒是因为没有隐瞒的必要,连他自己都要出门发消息,温明惟怎么可能向外界传讯?
但刚才那声猝不及防的枪响像一道警报,打断了融洽的气氛,聊到一半的宗教,爱情,和孤独者的内心,都续不上了。
谈照突然清醒,温馨地共进晚餐大概是幻觉,他们依然是囚徒和典狱长的关系,以温明惟的个性,不可能不想方设法离开。
谈照吃得差不多,没胃口了,放下筷子说:“温明惟,最近买的那些书你读了几本?”
他话题转得快,状似闲聊,目光却有些锐利。
温明惟动作一顿,笑道:“挑着读,都翻过几页,没有读完的。怎么?你嫌买得太多,以后不肯给我买了?”
“几本书而已。”谈照不以为然,“只要是能买到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就怕以后你不要了。”
“……”他说话时一直看着温明惟,像是要把那张擅于变化的脸看穿。
气氛微妙了一瞬,温明惟蹙眉,似乎因为他隐晦的试探而感到不悦,耳钉上钻石闪了闪,半晌避过话锋,看向桌上的菜说:“今天做得多,吃不完,浪费了。”
“还能再吃几口。”谈照闻言将最后一点香槟倒进杯里,就着冰凉的无酒精饮料又吃了一些。
他吃饭,温明惟却不再吃了,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眼里没什么情绪。
虽然不带情绪,但这无声的注视长达几分钟,莫名地显出几分温柔来。
气氛紧了又松,谈照想起他刚才的倾诉,终于续上那个问题:“温明惟,你说的孤独的人,是你自己吗?”
温明惟笑了一下:“算是吧。”
“算是?”
“嗯。”他语气暧昧,弯弯绕绕的,“孤独的人很多,那些描述放谁身上不都合适吗?如果是我,其实我早就遇到那个跟我相似的人了。”
他出人意料地说:“出于本能的渴望,我希望他理解我,但又不希望他变得跟我一样,最好还是别理解了吧。”
“……”
很难懂的话,谈照抿了抿唇,挑重点:“那个人是谁?是我吗?”
温明惟微笑不语,谈照一把按住他的手:“如果不是我,你身边还有谁?”
没想到话题会走上这个方向,温明惟突然接上的几句话像委婉的表白,虽然他说他无所谓这是不是爱。
谈照一时将外面的枪声和囚禁关系忘了,餐桌又变回普通的餐桌,他们是一对最普通不过的情侣,有矛盾正常,争吵也在所难免,只要愿意在一起就能克服万难。
“你怎么总是这样……”
谈照简直想把温明惟的手捏碎:“话说一半,剩下半句让我猜。”
“因为你喜欢猜啊。”温明惟反按住他,瞥了一眼残羹冷炙,“别猜了,早点休息吧,你明天不是还要出门?”
他起身离席,谈照从背后搂着他的腰跟出餐厅,牙磨得直响:“以后我就不猜了,你再说什么我都当没听见——但你先解释一下,我有什么地方跟你相似吗?”
“……”
温明惟又笑,谈照越问他越不说,两人连体婴似的来到客厅,谈照瞥见沙发上那本《禅宗典籍研究》,终于松手,拿起书翻了翻。
不知是巧合还是塞纸条留了痕迹,谈照恰好翻到那一页,停顿几秒,大概是没看出什么,又把书合上了。
温明惟察觉他有疑心,抽走那本书扔到桌上,打了个呵欠:“我困了,你不睡我要先睡,餐桌你收拾。”
“先放着吧。”
谈照又黏回温明惟身上,拽着他上楼,直奔卧室,“吃完就睡对胃不好,先运动一下消消食。”
运动自然不是什么健康的运动,但今天换了温和的做法,从头到尾都不激烈,互相抚慰的气氛更浓。
结束后他们一起洗澡,躺下时已经逼近凌晨,谈照突然想起手机还在楼下,亲了亲温明惟说:“我去拿上来。”
这一走就好几分钟。
温明惟数着时间,隐隐觉得他不只是去拿手机,很可能又联系手下问情况了。
谈照现在疑心病不轻。
这是走上高位的人难以避免的心理问题——爬得越高越怕摔下来,不多疑怎么自保?
但谈照的警惕对温明惟绝对是坏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