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明惟低头沉默地摆弄自己手里的刀,见他停车才抬头,给了一个似乎也很无措的眼神。
谈照喉咙一哽,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受骗,但实在无法相信这么多天的柔情蜜意都是骗局,握紧方向盘,干涩地道:“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对不起。”温明惟说。
“这是默认?”谈照不懂他的态度,“你和简青铮到底什么关系?他本人在哪儿?仿生人是怎么回事?替身是什么意思?我长得像他?”
“……”
“温明惟,你不应该详细解释一下吗?”
“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说!”谈照声调拔高,失态地砸了一下方向盘。
窗外有飞鸟低空掠过,叫声哀戚,划开沉沉暮色,又消失无踪。
如果可以的话,谈照也想像这只鸟,打声招呼就飞走,不给温明惟好脸色,他不需要,他是被爱的人,应该让温明惟追在他身后向他道歉。
但有一种可能,他好像……不是被爱的那个。
“还不解释?你要让我等多久?”
每一秒都煎熬,谈照想保持体面却做不到:“温明惟,能不能告诉我,这些都是你故意设计的?因为我对你态度太差?不像一个好男友?所以你要折磨我——”
“……”
“我真的会生气,你知道吗?”
“对不起。”
温明惟重复刚才的话,“要解释有点困难,其实都是往事,我一开始接触你的确抱着点其他想法,但……”
谈照打断:“其他想法?把我当替身?”
温明惟停顿了下,低头时长发垂落遮住表情,被谈照一把撩开,扣住他的下巴:“看着我说清楚。”
“……算是吧。”
他竟然承认:“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六年前,我怕你介意才没说。现在过去这么久,我已经很喜欢你了,我们能不能……不翻旧账?”
谈照冷冷地打量他:“你猜我信吗?”
“这是真话。”
“哪句是假的?”
“……”
“你以前对我说过的哪句话是骗我的?如果你是我,你能分得清吗?”
温明惟沉默不语,下颌被捏出一片通红的指痕。
他就这么安静地看着谈照,无声无息,不多做表情,换谁也无法从这张冷淡的面孔里看出弱势,他这种地位和性格也不可能弱势。
可谈照偏偏鬼迷心窍,总是觉得他可怜可爱,那么痴情又倒贴,任自己随意拿捏,予取予求。
不久前他还在说,“不要抛弃我”,这句也是假话吗?
时不时展露的迷恋和纵容,也都是假的吗?
那还有什么是真的?
“你不相信我了吗?”温明惟表情没怎么变,但那种痴情气息突然又涌出来,潮水般裹住谈照。
他顺着钳制自己的手倾向驾驶位,伏到谈照的肩膀上,好像索吻,渴望谈照吻自己。
谈照差点就低头吻了,可脑海里突然闪过他和那个仿生人亲热的画面,温明惟差不多也是这种表情。
如果当时谈照没来,他们是不是就接吻了?然后呢?
——这是背叛。
谈照无法忽略那一幕,无论温明惟怎么狡辩怎么表白,都不能掩盖他在那一刻的背叛。
那甚至不是简青铮本人。
如果是,温明惟岂不是更加把持不住?
这让他怎么相信?
“……”谈照突然体会到一种从前没有的感觉,心如刀割。
温明惟还是那个温明惟,他却好像不是以前那个随心所欲的他了。否则,他不应该推开车门扬长而去吗?
给什么解释机会,温明惟甚至什么也解释不出来。
上回也一样,他靠一个吻就糊弄过去,至今也没说清楚冷暴力自己的那几天在新洲究竟干了什么。
“你一直在骗我。”
谈照后知后觉,一把扯住温明惟的头发,控制那颗充满花言巧语的脑袋,手背青筋直跳:“就算不翻旧账,你身上的新账怎么解释?”
“我不会原谅你,温明惟。”
“……”
温明惟顺着他拉扯的方向偏头,抬眼一瞥:“你的意思是,分手?”
第33章 魂(3)
据说夫妻争执忌讳提离婚,情侣吵架也不应该提分手,除非是真的想分了。
谈照表情空白了几秒:“你想分?”
“……我不。”温明惟把头发从他不自觉松开的指间抽走,转开目光,“我是怕你想分。”
他竟然说“怕”,他真的害怕吗?
谈照发动车子,猛然加速冲上公路,巨大的惯性把温明惟狠狠拍到车座上,他几乎怀疑谈照是想制造车祸同归于尽。
窗外凝滞的景色飞速动起来,谈照频繁超车,已开过这条路的限速。
他有很长时间一言未发,沉默的侧脸线条紧绷,下颌骨微微颤动,是在压抑某种极端情绪,像火山爆发前地壳会鼓动,预兆着下一秒要山崩地裂。
突然,谈照说:“凭什么?”
温明惟抬头看他。
“如果我提分手,你是不是就解脱了?做完坏事不用负责,拍拍屁股就想走?凭什么?”
“……我没想走。”
温明惟喃喃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骗你。”
“其实在你收到匿名快递的那天,我就预感到,瞒不了多久了。”
即使温明惟尽力修补谎言,事件背后的人——温明哲——也会想方设法把真相告诉谈照。
如果说元帅和温明惟的对立是立场使然,不得已,那么温明哲和他之间的矛盾不止关乎立场。
温明哲恨不得搅黄他的一切,让他和小时候一样受人践踏,众叛亲离,乃至惨死,否则报不了血仇。
“我还想和你在一起,谈照。”温明惟低声说,“所以才想,也许我们到了该开诚布公的时候。”
“开诚布公?”
谈照讥讽地冷笑:“原来你也明白,我什么都不知道,像个傻子一样被你们所有人耍得团团转。”
“……”
“我问过那么多遍,你连简青铮叫什么名字都不愿意告诉我。你这种惯骗,要解释也只会避重就轻地糊弄几句吧。”
温明惟沉默了下:“因为他死了。”
“什么?”
“简青铮很久以前就死了。”
久到温明惟再提起已经不会有明显的情绪波动,仿佛讲述别人的故事,克制地说:“所以我知道寄件人不是他,温明哲要用仿生人冒充他,所以——”
“所以你要找替身。”谈照恍然大悟,“你是不得已为之,如果他本人还在,哪轮得到我?”
“……”
已经超速的车还在加速,谈照突然拐下公路,开进一条分岔小道。
路牌指向一个陌生的地点,已经偏离回家的方向,越前进越偏僻,车辆稀少,荒无人烟。
晚霞也渐渐褪色了,被夕阳染红的云层漫上夜的黑,郊外野草低垂,鸟雀哀鸣。在车灯的映照下,前方突然出现一条河水,截断了去路。
温明惟微微一愣,恍然觉得眼前景色熟悉,很像他记忆里那条河。
——他年幼时无处可躲,当成秘密基地舔舐伤口的那条河。
它当然不是。
但毫无缘由的相似仿佛冥冥之中暗含某种关联,正如谁也不能解释,为什么谈照那么像简青铮。
无论是因果,是缘分,是命运,还是所谓的“永恒轮回”“你生命里发生的一切会再次发生”——它都推着他向前,又来到了这里。
车在河边熄火,没开灯。
黑暗之中,温明惟说:“其实我真的不想骗你。”
谈照冷眼看他。
“你知道温明哲刚才为什么叫我冒牌货吗?”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温明惟’。”
“……什么?”
——鲜有人知,温明惟的人生其实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在遥远的2124年1月,温明惟出生在一座小岛上的孤儿院里。
据说他母亲是孤儿院临时义工,父亲不明,两人未婚生子,诞下他之后双双失踪。他是作为拖累被扔到孤儿院的。
在孤儿院成长的时光里,温明惟从未离开过那座小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