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温明惟没回答。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思维突然中断,大脑一片空白,短暂地失语了几秒。
——“MWM”。
是温明惟名字缩写“WMW”的倒转。
是跟“Z”一样的代号,只有简青铮会用这种写法——他们小时候的幼稚秘密。
包括那只鸟,是只有简青铮一个人知道的,温明惟的生日愿望。
但人死不能复生。
简青铮早就不在了。
跟他共享秘密的那个男人绝不可能重回人世间,寄那个快递,送这张纸条。
温明惟罕见地脸色发青:“谁在装神弄鬼?!”
第28章 狄奥尼索斯(8)
晚上八点,西京繁华街区。不用路人报警,无处不在的监控“智能眼”就把治安警察招了过来。
刚才爆炸的不是炸弹。以首都的安检严格程度,任何种类的炸弹都不可能入境。
那是临时封装在易拉罐里的易爆气体,用特殊方式点燃,虚张声势地炸了一下就熄火,没造成任何伤亡。
警察来查看现场时,温明惟已经带谈照离开。
他的下属负责善后:应付警方,判定易拉罐投放方位,追踪可疑人员。这些由顾旌安排,不用温明惟过问一个字。
顾旌边跟手下沟通边开车,送温明惟和谈照回家。
谁也没料到,今晚的约会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刚才谈照看得一清二楚,温明惟神色异样,是从没有过的短暂茫然和惊怒,撕开他始终挂在脸上的微笑,露出一点少见的脾气。
其实很正常,谁被袭击都不可能没脾气。
但谈照没见过温明惟这一面,即使短短几秒就恢复平静,也令人不得不在意。
而且,与其说温明惟是因为被袭击才表现异样,不如说是因为那张纸条。
“‘MWM’是什么意思?”
谈照敏锐地抓住重点:“跟那张照片上的‘Z’有关系吗?”
他问完,温明惟的反应是放松坐姿,往侧面一倒,靠在了他肩上。像只没精神的猫,需要人抚摸。
这模样也很少见,谈照自然地把他搂进怀里,男友欲发作,亲了亲他的头顶:“解释一下,温明惟。”
“……”
“我现在不只是你男朋友,也是你的盟友。”
温明惟沉默了下,突然摊开他的手掌,在手心上画了几个字母,说:“WMW,Z,一个我一个你。”
“这么简单?这种缩写有什么值得故弄玄虚的?”
“……谁知道呢。”
温明惟低声道:“对方是冲我们来的,目的不明,还会有第三次。”
“你确定不是郑劾干的?”
“大概率不是。”
“你还有别的仇家吗?”
“很多。”温明惟如数家珍,“单说新洲的老仇家,当年被我打散的黑帮就一只手数不过来;还有内斗时的自己人,我二哥的余党;后来,我扶周继文上台,得罪的政客可不止元帅一个。”
“……”
“但这些人不成气候,没几个敢往我面前凑的。”
温明惟不便直说——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都不可能知道他和简青铮的秘密。
当年他在生日许愿,想变成飞鸟,越飞越高。
简青铮比他更期望这个愿望实现,后来不知从哪听说愿望说出口就不灵验了,迷信地要求他不要再提,并保证自己也不会在任何场合提起。
第二年、第三年……之后的每一年,他们在心里默契地重复这个愿望,直到温明惟突然失去了陪他许愿的人,也的确飞到了不能更高的天空上。
他相信简青铮信守诺言,不会告诉任何人。
包括那个被倒写的字母代号,也是他们愿望的一部分。
当时年纪还小,温明惟不确定自己将来能不能成功,偶尔灰心沮丧,他也会想,如果能逃掉就好了,远离让他痛苦的一切,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自由地度过余生。
这时简青铮就会陪他幻想,逃离之后他们能做什么?
简青铮说:“我想当一个神出鬼没的杀手,用代号行走天下,谁也不知道我的真名,见不到我的长相,对我的代号闻风丧胆。”
温明惟无语:“你以为在拍电影?”
“这样很酷啊。”简青铮说,“快帮我想想,我的代号应该叫什么?”
“Z吧,”温明惟敷衍他,“简洁明了,跟你有关系,别人又认不出来。”
“那你呢?W?”
“都是一个字母,别人一看就知道我们是一伙的。”
“那就三个字母,WMW。”
“……你不如直接报我身份证号。”
“倒写好嘛,MWM。”
“……”
好幼稚。
温明惟当时在心里吐槽,但也知道,简青铮是为哄他开心才说这些。
后来他不是没想过,也许简青铮还活着,那场死亡是个阴谋,有他无从得知的真相,那个人只是暂时离开,其实还存在于世界的某个角落里,等他发现。
——这幻想没任何根据,纯粹是他当年无法接受现实,在痛苦中的自我安慰。
然后他去调查。
从抢救简青铮的医生查到殡仪馆工作人员,也查过元帅,查过简心宁,查过所有能接触简青铮遗体的人,希望是他们在某个流程里动了手脚,把人救活又换了个赝品给他——可惜没有。
没人比温明惟更清楚:简青铮死了。
死了就是死了。
那个会开玩笑哄他的男人变成一具尸体,冰冷地躺在棺材里。他不舍得火化,亲手封棺,钉完钉子后又拆开棺材,好像那个人能活过来,反复几遍才接受现实,终于下葬。
温明惟不敢经常回忆下葬的一幕。
当一个人死了,你摸到他的尸体,发现他再也不能呼吸,不会说话,生命成为一团冰冷的物质,过去一切烟消云散,他的存在就此终结,难免会怀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无论他生前如何,最终都会消散,都会终结,不过是宇宙的一粒尘埃。
温明惟从那时开始觉得,死人是一团物质,活人也是。
肉体不过是灵魂的躯壳,灵魂也不过是一片触摸不到的磁场。
真正的“他”似乎隐藏在肉体和灵魂之间,一道不见光的缝隙里,他从那个缝隙探出眼睛,审视自己的肉体,也审视自己的灵魂,要将肉体剖解,将灵魂看透,找到自己真正的所在。
但越是寻找,越把自己异化。他有时觉得,人活着和死了其实没区别,只不过是前者意识打开,后者意识关闭。
从上帝视角观察,不论打开还是关闭,这团物质都没有改变,它的存在守恒。
温明惟想这些时不觉得痛苦,但觉得虚无。
虚无比痛苦更难忍受。
所以他经常希望自己更爱简青铮一些,让爱的痛苦更鲜明。可惜越这么想,爱就越不纯粹,好像也成了他对抗虚无的工具。
“喂。”
突然,他被推了一下。
“发什么呆?”谈照从上方垂眼看他,“刚不是在说仇家吗?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
他听见谈照的话,但由于意识还没回笼,声音钻进耳朵又消失,一个字也没留下。
温明惟默然看着谈照,在光线不足的车里,对方脸上锋利的棱角被黑暗隐去,模糊的轮廓更接近记忆里那个死去的人。
仿佛是那团冰冷的物质死而复生,被重赋生机,重获生命的活力。
温明惟突然换了个姿势,压到谈照身上。
他什么也不说,径自吻住谈照的唇。
“……你干什么?”
谈照莫名地吐出一句,嘴唇一开,温明惟的舌就滑进来,不容反抗地将他按在车座上深吻。
姿态很强势,但身上散发的气息却是对他毫不掩饰的渴望,以至于显得弱势,可以任他摆布。
谈照稍微停顿几秒就遵从本能,把温明惟“摆布”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揽在怀里,拽着头发亲。
谈照拽得不重,但温明惟挣脱不了,发根在他的牵扯下微微发酥,忍不住说:“用力点。”
“用力?”
“……”
“原来你有这种癖好?”
“不,”温明惟突然咬破他的唇,剧痛下谈照嘶了一声,有血流出,被温明惟吮吸,咽下喉咙,“这只是我癖好的一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