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程烟亭一提,黎渐川鬼使神差地想起了程烟亭还是程镜时,跟他讲过他的第一个怪梦。
果然,下一秒,程烟亭的信号传出:“对,就是我在‘潘多拉号’上做的第一个梦。”
“当时在食堂里,我就是因为这个梦才找上你的,你还记得吧?我说我梦见了你和另外一个老师模样的男人在一所学校里四处乱跑,你们关系不一般,好像是情侣……”
黎渐川道:“你是说这个男人就叫宁准?”
“对。”程烟亭答得不假思索。
黎渐川一顿:“之前你怎么没提过他的名字?”
“第一次梦见时,很模糊,我能记住的碎片不多,不包括你们的名字,”程烟亭道,“后来断断续续又梦到一些,里面就有我和那个男人单独交谈时的一些内容,我记得他自称宁准,身份是玩家。”
“玩家?”黎渐川皱眉。
“无限流小说知道吗?”程烟亭道。
黎渐川诧异:“无限流小说?”
作为一个新时代生长起来的20后,这他当然知道。
程烟亭抖动着他的松树拟态,将两根长满羽毛的触手放到类似人类下巴的位置,轻轻搔动:“最近,我把我的这些怪梦整理总结了一下,大致推测出了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里,我是个高中生,生活在一个普通的世界,有一天我的妹妹出事了,我为了调查,去了一所高中。在得到真相的同时,我在那里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并为报仇,开启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然后这个世界就变得不科学起来了。”
“不仅出现了鬼怪,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梦境模糊,我也不知道太多,反正,发生这种变化之后,就有那些身份是‘玩家’的外来人类开始来了。在梦里我的视角内,你和那个宁准,就是这样的存在。”
听到这里,黎渐川明白过来,怪不得程烟亭要提无限流小说,他这故事不就像是无限流小说里的一个副本吗?
“所以,你想说的是,你作为无限流的NPC,和我,还有一个名叫宁准的男人,在副本里见过?”黎渐川努力打开自己的脑洞。
“没错!”程烟亭的两条触手啪地一拍,“你听说过一种科幻猜想吗?就是人类虽然是三维生物,但人类的大脑却是难以被人类彻底研究的高维存在,只是受到人类身躯的束缚,才无法突破三维的限制,展现出全部。当夜晚到来,人类的躯体进入睡眠状态,一定程度上放开对大脑的限制时,大脑便会与高维靠近,出现某些能量纠缠。”
“人类的梦境不说所有,但至少会有一部分,是受到了高维能量影响的。”
“有人做梦会梦到现实完全没有的事,也有人会出现那种奇怪的第三视角,从旁观的角度看到身为人类的自己在做什么,还有平行世界、既视感之类的,都与这个猜想多少有些关系。”
“所以,我可以说,我有理由怀疑,我的梦并非纯粹的臆想,而是某些高维能量的展现,或平行世界的映射。”
“说不准,就是有这么一个平行世界,那里是无限流的,有很多副本,有身为NPC的我,还有身为游戏玩家的你们呢?”
话说到这儿,黎渐川脑海中不知为何,恍惚地闪过了一些画面。
他不知道这些画面是因他总是琢磨程烟亭的梦,而下意识幻想生成的,还是当真就存在过的。
“你说……”
黎渐川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吐露南娅死前的呼喊,那是她专门传递给他的信号,其他信号生命并不知道。之前他试探程烟亭,也没有透露。
“说什么?”程烟亭情绪好奇。
黎渐川想了想,决定绕个弯子:“如果有人,突然发疯一样,冲过来告诉你,你现在的人生是虚假的,说完,她就以一种平时不会有的离奇方式死了,再加上你最近做的那些梦,你会怀疑现在这个人生,或者说这个世界吗?”
“怀疑它们是虚假的,梦里是真实的?”程烟亭道。
“对。”黎渐川点头。
“不会,”程烟亭果断回答,他忽然像失去兴趣般,信号平直到有些无聊,“现在的人生,现在的世界,究竟是真是假,别人不清楚,我自己还不清楚吗?”
“什么是真实?”
他的松树尖尖瞥向黎渐川:“你主观清楚感受到的,这里确凿存在的客观,就是真实。”
“怎么可能只凭别人的一两句话,我的三五个梦,就让我怀疑我的一切真实与否?照你这么说,我在梦里的那个世界也不是真实的啊,我只是个副本里的NPC罢了。在你们那些玩家看来,可能也就是一串数据,或者别的什么?但我会因此否认自己的真实存在吗?”
“不会。”
程烟亭道:“真实和虚假,看的可不是这些。”
黎渐川没想到程烟亭会这样回答。
这话从程烟亭的嘴里说出,总感觉怪怪的。
但仔细去想的话,也确实在理。
他的一切是真是假,还有谁能比他自己更清楚?
幼年的夏日雨,少年的山上风,和后来堆叠到躯体上的错杂疤痕,都是真实的。
他可以清晰无比地感受到它们。
但如果是这样,是否也意味着,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他永远无法再见到这个名叫宁准的男人?
毕竟,宁准没有成为基因库休眠舱里的一员,仍留在地球上。而他,却已随“潘多拉号”迷失在了太空里,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一时间,莫名的酸涩汹涌挤出,鼓涨着黎渐川心脏一般的“核”,闷闷发疼。
情绪低落下来,黎渐川没再多说什么,只暗中抓来了那份资料的信息流,将其纳入自己的信号汪洋内。
这是他第一次利用信号生命的身份,做出这样无视“潘多拉号”规矩的事。
他有点心虚,布好防护,便赶紧从这片基因库附近离开了。
程烟亭根本发现不了他的小动作,和他聊得没趣了,便又奔着陈暮寒去了,摇头摆尾的,不知又在说些什么。
“潘多拉号”在寻找信号生命母体的路途上耗费了足足十八年。
从第三年起,飞船上还未升维的人类就开始交替进入冷冻舱休眠。
没有谁知道他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遥远而神秘的母体,休眠是必须的,否则还没等找到母体升维,大部分人类就可能因寿命的短暂而就此死亡。
“潘多拉号”最开始航行的方向是由信号生命们根据宇宙信号波动大致指出的,非常模糊,可以说是希望渺茫。按这个情形,研究中心预计至少要花上百光年,才有可能摸索到母体的方位。
但幸运的是,在飞船寻找母体的第十二年,人类和信号生命里的部分科学家们就依据这些年对信号生命和种子信号的研究,发明出了一个名为“无限天线”的三维偏四维信号矩阵。
这个矩阵专为寻找母体而生。
在它的指引下,“潘多拉号”很快就锁定了母体可能存在的位置,全力向其冲刺。
上百光年的茫然寻觅,最终被压缩为六年的急速航行。
第十九年,大概是人类地球上的春日的某一天,“潘多拉号”结束了漫长的航行,见到了一颗形似地球的蔚蓝星球。
在那之前,所有信号生命都若有所感,浮出环绕飞船的四维空间,望向了某个方向。
人类眼中的星球在他们的视野里是一颗巨卵。
巨卵呈半透明的水蓝色拟态,表层生长着密密麻麻的触角,中央悬浮着巨大却黯淡的“核”。
“核”如地球上的蒲公英一般,在以信号生命可以捕捉的形态与速度分裂出信号种子,种子飞出巨卵,穿透时间与空间,散播向无垠的宇宙。
未知的宇宙生命以其宏大、瑰丽而又诡谲的形象,震撼着整个“潘多拉号”,令其寂静无声。
“母体。”
法尔教授痴迷:“我们终于找到了……”
第579章 最终·潘多拉魔盒
黎渐川也被这梦幻而恢宏的场景震住,悬浮的“核”微微颤抖,如被惊慑。
“最巅峰的科幻作品,最伟大的神话故事,都无法准确描绘出这样奇诡的生命,”法尔教授慨叹,“而更加神奇的是,这样的生命不在科幻作品里,不在神话故事里,而是就这样,真实地存在于我们的眼前。”
“黎,很久以后你就会知道,这样史诗般的一幕究竟代表着什么,它也许会是一个全新的纪元的开端……”
“我们无比幸运,可以见证这一刻。”
法尔教授的信号如涟漪扩散。
“潘多拉号”被惊醒了。
它从被震撼的寂静中复苏,响彻了四维生命纷杂的信号和三维人类激动的呼喊。
无法言说的情感喷薄而出,在飞船内外澎湃涌动。
出港启航,以为再不能回返地球时的惶然,轮换休眠,一次次体验濒死与物是人非的迷惘,确定迷航,在陌生的星域里如浮萍漂泊时的无助,死亡事件,目睹亲友同伴凄惨死状,时刻被死神勾着喉管的崩溃疯狂……
异变升维的纠结,高等生命的未知,太空森林的死里逃生……
以及最后,超光速十八年的远航寻觅。
所有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一刻、这一幕,寻到了不一样的意义。
整个“潘多拉号”都被热烈的浪潮淹没。
有人嘶喊痛哭,有人欢呼大笑,有人彼此拥抱,热泪盈眶,有人垂目敬礼,眼神黯淡。
或许是因过往,或许是因现在,也或许是因未来,人类肆意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信号生命们也主动将自己卷进了这汹涌的浪潮里。
千奇百怪的信号投影在太空里放射出无数烟花,簇拥着银鱼般的舰船,缭乱的影子勾出火柴人的拟态,钻入三维,与人手舞足蹈,广播不知被怎么开启了,信号波动插来,令哀伤的曲调变作嘹亮动人的激昂。
黎渐川被这气氛感染,也不由感慨万千,情绪剧烈起伏。
但他很快就熟练地平静了下来。
他看向法尔教授:“母体已经找到了,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法尔教授情绪仍然混沌,闻言随意回道:“当然是去捕捉信号种子啦!当务之急是要先完成剩余人类的异变升维,其它的,等升维之后,我们一大帮四维生命,还有什么不好研究的?”
黎渐川诧异:“捕捉?我们有办法捕捉信号种子了?”
“没有,”法尔教授答得理所当然,“但母体会帮我们的。我能感受到,它强烈的繁衍欲望。它马上就要死了,在死之前,它渴望自己拥有更多的生命的延续。”
强烈的繁衍欲望?
黎渐川一时有点分不清是法尔教授真感受到了什么,还是他又神神叨叨起来了。
但总之,他是什么都没有感受到的。
母体真的会帮他们吗?
黎渐川不知道。
但除他之外的所有信号生命似乎都这么笃定着,就连还没有升维的剩余人类也莫名其妙地相信这点。
他们宣泄过兴奋后,很快就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尽管他们对母体表现出了诡异的信任和亲近,但依然留有警惕。他们没有贸然靠近母体附近,而是小心地投放出了许多无人探测设备,尝试在母体外围抓取散出来的信号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