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蛇想要再变回人类,想要回去自己的世界,却无法做到,只能在密林中一日又一日沉眠。”
“但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他死了。”
黎渐川一顿。
榆阿娘面色不动,摞起已经清洗干净的碗筷,起身送去橱柜里,像是在听,又像是没有听。
“我没有看到他死亡的过程,”黎渐川望着榆阿娘整理橱柜的瘦小背影,“也没有看到凶手,只看到了他的尸骨,他的灵魂。”
“他在愤怒不甘,想要复仇,想要重生,想要改变自己悲惨的命运。”
“他死后好像能看到我,于是我问他,想了这么多,为什么不想回去家乡,他说因为回不去,所以便不想。”
榆阿娘立在灶房的门槛里,没有回头:“好故事。”
“但调查这里的真相,获取五花八门的线索,是你们外来者的事,与我可没什么关系,”她关好柜子,“我在欢喜沟这么久,第一次听到这样一个故事,你若是想从我这里换取相关信息,就不必浪费时间了。”
“连您这里都没有消息,那我可真要成无头苍蝇了,”黎渐川笑笑,起身,“既然这样,我们就先走了,明晚七点半,我会准时过来。”
榆阿娘点点头。
转眼看向黎渐川和宁准将走的背影,忽然道:“走都走了,还不把我的板凳放回原位?”
黎渐川回头。
他习惯不错,用过的东西自然会放回原位,两个小板凳坐完,也已靠回了井边。
他疑惑挑眉,榆阿娘却抬手指了指:“偏了几寸,要再往右放放。”
黎渐川诧异,但还是按住宁准,自己过去,把两个小板凳正了正。
而就在他刚刚扶正板凳的一刻,他面前,水井边,板凳遮掩的阴影里,榆阿娘水盆里流溢出的一些洗碗水忽地流动起来,飞快凝成一段字。
“小心你的人豺。
过去他是人,如今却偏豺。
洗礼之夜,别带他来。”
阳光一晃,水流涣散,字已消失。
黎渐川站起身,看了灶房内神色平静、毫无异色的榆阿娘一眼,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拉过宁准,转身离去。
“这老太太,心术不正。”
一出榆阿娘家,没走多远,宁准便忽地轻声开口:“哥哥明晚带上我,我帮你。”
“好,”黎渐川笑着按住宁准的后颈,“她在利用我,打算最后自己成神。当然,她得逞不了……”
宁准抬头,对上黎渐川的视线,慢慢弯起了眼睛。
从榆阿娘处离开,两人自然也不会闲着。
“忘忧桥”已经到手,提前洗礼的事也算是办妥了一半,可对一些可能涉及谜底的疑点,黎渐川依旧有些在意。
为此,他再次上了福禄山,又去了一趟多子神庙的求签、解签之地。
可惜,皆是一无所获。
连他想刻意偶遇一下的双胞胎姐弟,都没有见到。
黎渐川隐约觉得不对,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临近傍晚,他与宁准下山,返回村里。
谁知,两人踏着夕光,刚进小顺家大门,便立刻被一群福禄观道长团团围住了。
紧接着,普查小组简专家的声音穿透人群,将尖锐的矛头直直钉在了黎渐川身上。
“没错,组长临走之前就是对我说过,他去找季川有事!”
简专家嘶声叫道:“现在组长死了,不是和季川有关,还能和谁有关?!”
黎渐川脚步一顿。
同时,他的背后传来一声砰然巨响,是小顺家的大门,已被一股无形之力霍然关闭。
第503章 有喜
“各位,”黎渐川在一瞬间便调整出了最为合适的反应,惊疑之中带着茫然,茫然之中又有忧虑,可表面却是凡遇大事必有的冷静沉着,可谓一丝破绽不露,“这是怎么了?”
“费组长出事了?”他皱眉望向叫嚷的声源处,“简专家认为和我有关?”
普查小组众人也被一群道长围着,似是在审查,简专家立在其中,乍一见黎渐川,先是一刹惊慌,旋即迅速掩饰过去,露出冷意:“季先生,不必装模作样了,这事不和你有关,还能和谁有关?”
“开请神路仪式结束后,我们组里的人就都撑不住,要回来补觉,只有组长说有事,先不回去。我当时和组长并肩走,好奇问了一句,组长也没多说,只说是要去找你,谈点事儿。”
“现在组长死了,你说与你无关,谁能相信?”
他的条理还挺清晰。
黎渐川当然不会认。
且他觉得简专家的表现有点怪。
简专家是个喜欢和稀泥的和事佬,不够尖锐,也不够圆滑,即使事涉费深之死,也不太可能突然一改常态,如此出头。他想到陈远山和周沫曾提到的在鹭燕身上做的手脚,怀疑简专家身上也有了异常。
但这件事他显然无法就这样揭穿,只能先将戏演下去。
黎渐川面上先是露出被怀疑冤枉的愤怒与委屈,继而又以镇定之色压过,像是强压着怒气般道:“简专家,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有两件事我要问你。”
他分神留意着陈远山的动静。
“第一,你说费组长告诉你,他是去找我,有事相谈,这话除了你,还有谁听到没有?又有何除你听到之外的明确证据没有?我猜没有,否则你们组内其他人为什么迟迟没有附和支持你?他们是在等什么?”
简专家神色一顿,目光扫向组内。
大家神色各异,却无人与他对视。
陈远山抱胸而立,轻轻敲了两下手指。
他一旁的鹭燕神情空白了一刹,很快恢复正常,张了张嘴,似要开口。
但黎渐川紧接而至的声音却直接将她这即将出口的话音压了回去:“第二,假设简专家你所说是真,费组长确实是去找我了,可便是如此,费组长的死就一定与我有关吗?”
“事实上,我根本就没有见过费组长。”
“今天凌晨,仪式结束,我从多子山一路回来,都没有遇到过他,更不要提和他谈什么事情,连他去找我之事,我都是此刻,从简专家你口中得知。”
“即便费组长是在去找我时出的事,可就一定是我所害吗?眼下的欢喜沟形势复杂,人员也复杂,费组长一路过去找我,就当真不会有半点意外发生?”
简专家气恼:“组长很强,又带着那件东西,谁能轻易杀他,还毁尸灭迹,非用特殊手段不能探查……”
黎渐川道:“费组长很强,别人不能轻易杀他,难道我就能?我是哪里表现出了与众不同之处,让简专家觉得我轻易就能杀了费组长?还是说,有人亲眼看见我行凶,且握有证据?”
这话黎渐川说得理直气壮。
因为不管是他还是费深,在相见之时,都已查探过四周,确信无人,才敢试探或动手的。
简专家道:“别人不一定能,但你是……”
“好了!”
一声沉喝,打断了简专家的话,也如一阵清风拂过,让简专家和鹭燕俱都神色一怔,似是从什么之中醒来一般。
福禄观的道长们终于不再故意束手,坐视这场争吵了。
一名紫衣道长拂尘轻扫,越众而出,一双深邃眼眸静静看向黎渐川,打了个稽首:“季道友,失礼了,贫道姓林,京城人士。费道友离奇身亡,神赐之物丢失,不是小事,观内特派我等过来调查,还望季道友配合。”
黎渐川深吸一口气,敛起情绪,还了一礼:“只要公正公允,自当配合。”
周围有道长闻言,如被质疑,面露恼色,正要说话,却被紫衣道长抬手一挡。
“自然公正公允,”紫衣道长含笑,“我们不会冤枉任何人。”
黎渐川表现出放心许多的模样:“敢问林道长需要我如何配合?”
紫衣道长翻手取出一个白玉罗盘。
因他就在黎渐川两步之外,所以黎渐川立刻便感知到了魔盒气息。
这是一件曾属于玩家的奇异物品。
非玩家的奇异物品或类似奇异物品的某些有超凡之处的物品,大多都是没有进过玩家魔盒的,只有物品的气息,没有魔盒气息。
而这罗盘却不同。
它有奇异物品的气息,也有魔盒气息。但这位林道长显然不是魔盒玩家。
“这是一件神赐之物,可为我们勘破迷雾,指点迷津,”紫衣道长道,“只需季道长滴下一滴指尖血。”
黎渐川知道,这个副本里血肉有不少奇诡用处,可单纯的血液,不知是否同理。
而且,这白玉罗盘的作用,也不一定就是这紫衣道长所说一般。
想了想,黎渐川划破食指,长袖微垂的刹那,魔盒开合,他自身的鲜血被收入魔盒,取而代之的,是他曾存下的一滴他人鲜血。
一滴血落下,入白玉罗盘之中。
罗盘上的指针微微一颤,疯狂转动起来。
众人屏息凝视,却见指针转过九圈,便慢下来,无精打采地归了原位,鲜血融化,于罗盘上空凝出一个血字:“无。”
无?
这个字,可不是像在查凶手,而更像是在找东西。
黎渐川想到被自己早早收进魔盒的“忘忧桥”,心中微微一定。
以魔盒的隔绝能力,要是想在他身上找“忘忧桥”,那可是找不到的。
而且,若是以为摆出这样的阵势,他就会主动动用“忘忧桥”,改变周围人认知,洗脱自己嫌疑,从而泄露气息被他们发现,也是绝无可能的。
即使被在场所有人围攻,他也有脱身的自信,无需“忘忧桥”。
不过很显然,他们对黎渐川的怀疑其实并没有特别高,只略试了试,便取出罗盘,直接来验了。
验过黎渐川,紫衣道长却没转身离开,而是目光忽地一转,落在了黎渐川身后默然无言的宁准身上:“季道长没有问题,但是,既然查了,便要查个清楚,对还季道长清白也是有利的,所以,还请季道长让你暂养的这头人豺也来试上一试吧。”
经紫衣道长一点,周遭众人才一个恍然,好似刚刚才发现黎渐川身后还跟着一头人豺般。
明明这人豺人类模样,面容俊逸,一身红衣,扎眼得紧,他们却好像不约而同将他无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