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程的第一站,黎渐川选在了地中海。
多洛委托给他的那份录像带,是奇异物品中的实验品,可以在现实世界出现。黎渐川第一次将它取出,它便如多洛所说的一样,显现出了一个地址。
这个地址属于地中海沿岸的某座小城。
黎渐川抵达这座小城时已是傍晚,他用假身份入住了一家小旅馆,然后顶着一张伪装过的假脸,走向海岸线。
晚霞完全沉落前,他来到了一栋红瓦白墙的房子附近。
这栋房子的年纪明显不小,四处都是饱经风霜的痕迹,尤其门廊与阳台,掉漆严重,颇为陈旧。房子的主人大概也无力或无心维修,只任它这样垂垂老去,刻上岁月的伤疤。
黎渐川没有急着靠近这栋房子。
他停留在了房子对面的一家咖啡馆里。
咖啡馆很小,三五张桌子,没有店员,只有一个懒散的店主。黎渐川边慢吞吞地喝着咖啡,边和店主聊起附近的八卦。
对面房子里的故事自然而然地被囊括进了这场八卦里。
店主向陌生的异乡人念叨着生活不易的老婆婆,和这位老婆婆跑去大城市闯荡,一年多都未曾回来过,只会时不时往家里寄钱的小儿子。
“……当然,我们只是猜测,可这是有一定依据的,对不对?毕竟去那座大都市闯荡的年轻人不止卡斯特尔一个,可其他人从来都没有见过他,所以我们当然会忍不住去想,他或许没什么正经事业,更可怕一点,他可能在从事某些非法工作,这都不是全无依据的,对不对?”
“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想的,小伙子。”
店主道。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黎渐川又稍坐了一会儿,便结束了晚餐,起身结账离开。
走出咖啡馆时,黎渐川顿了顿脚步,看向店主,开口道:“太太,你有没有想过,神秘的卡斯特尔也许是一位守护世界的超级英雄?”
店主一愣,大笑起来。
出于对黎渐川这个离谱笑话的欣赏,她大手一挥,送了黎渐川一块小小的蛋糕作为他本次光顾的赠品。
黎渐川接过蛋糕,沉默片刻,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天晚上,住在红瓦白墙房子里的,有着一个不着调的小儿子的老婆婆,迎来了一个很迟很迟的美梦。
梦里,她的卡斯特尔回家了,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他放下行囊,拥抱住她,告诉她,他再也不会远行,他将陪伴在她身边,直到这栋老旧的房子再见不到晚霞与月光。
黎明到来前,黎渐川将彻底发挥过能力的录像带带离了这栋房子的阳台,抹去了自己来过的所有痕迹。
次日天亮,当地政府来到这栋房子,送回了卡斯特尔的骨灰。
他作为魔盒玩家,一直在为他的国家效力,直到死亡降临,才令他自由归乡。
在咖啡馆的店主惊讶,那栋房子的老婆婆失声痛哭时,黎渐川已经动身离开了这座城市。
他向欧洲而去,在一处华丽而荒凉的地方,远远地望见了一个骑士家族的墓园。
墓园最前方,是一块新立的墓碑,上面没有刻任何名字,只刻下了一行字,“一个被自由与信仰蛊惑,奉献了一切的坏蛋。”
他又来到非洲,于开罗见过“禁忌”,又在那家熟悉的小旅馆睡过一夜,与那张真实而又美好的照片打过照面。
之后,他辗转抵达一座被废弃在沙漠里的疯人院,据闻,它曾关押过很多大人物,包括“禁忌”的上一任首领。
在这座疯人院里,黎渐川遇到了Red。
第423章 间奏
撒哈拉的风卷着黄沙,仿佛这片无垠的金色海洋泛起了朦胧的浪花。
天与地的交界处在毫无束缚的广阔空间里,扩成了无限广大的一线,落日余晖自这一线泻下,像是一颗巨蚌颤动着闭合不严的缝隙,窥见了一抹世界之外的红。
很快,这红淌落下一滴,自远处的沙丘滑来,伴随着一道野蛮而张扬的轰鸣声。
那是夕光。
亦是一名披着红色防沙头巾的女人。
她驾驶了一辆高大而狰狞的改装机车,扬着滚滚沙尘抵达,像一朵从沙棘里刺出的狂烈玫瑰。
“好久不见,King。”
她干脆利落地停了车,跳下车座,勾开鼻梁上的防风镜,以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望向坐在院墙边长椅上的黎渐川。
黎渐川没有任何躲避的意思。
他早就察觉到了Red组织的影子,尽管比起“禁忌”跟来的小尾巴,他们更加谨慎,更加隐秘,但很可惜,他们有着一位不太谨慎,不太隐秘,刻意张扬着向他发出会面邀请的首领。
“‘禁忌’果然还有你的人。”黎渐川道。
Red无谓一笑:“没有才奇怪,不是吗?”
“看来你想起来了很多东西。虽然迄今为止,我都没有得到太多关于真实的碎片,但很明显,在我们上一次的会面里,你比我缺失的更多。”
她靠上摇摇欲坠的铁栏门,打量着黎渐川:“我听说了那局游戏,他们两个也在。”
Red没有点明,但黎渐川很清楚,能让Red以这种熟悉的口吻向他提起的两个人,只有沈晴和谢长生。Red自称没有想起太多,可沈晴和谢长生明显不在未被想起的行列内。
“他们都还活着,”黎渐川道,“等到一切结束,就能恢复正常。”
即使Red极大可能是友非敌,黎渐川也不打算对她透露太过详细的情况。
Red也并不在意他的隐藏,只眉头一展,回道:“活着就行。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确认过自己关心的事情,她放松了些,开口道:“谈点交易?”
“关于潘多拉的,”她道,“他们的来历,你们有了一些比较靠谱的推断,对吧?”
“我听到了些风声,但更具体的打探不出来,你们的保密工作做得确实不错。我知道有些秘密碍于魔盒禁忌或其它窥探,不能交流,不过这个应该不在讳莫如深的范围内?”
早在知道Red跟来时,黎渐川就猜到了她的目的,听她提起这个,也不惊讶,只道:“我要克系单人副本的相关情报。”
“别急着拒绝。”
黎渐川抬眼看向Red:“我知道Red组织有人暗中进过克系单人副本。”
“你们的保密工作做得也很好,只不过上一局游戏结算前,我用‘溯源’看到了更多,有一名玩家同你们的这位成员接触过,这两天我调查过他,确认了一部分信息。”
Red讶异地挑起眉:“这还真是让我有点意外了。”
“可以。”
她没思考太久,直接道:“一条克系单人副本的情报,换你们对潘多拉的调查结果。”
黎渐川取出一张电子纸,抛给Red。
Red接过,对黎渐川这副早有准备的做派一番咋舌,显然,这份潘多拉的情报被选作交易内容,是黎渐川已有预料的。
“……潘多拉有很大概率曾是地球人类,且与早就解散消失的光明未来联合组织有关?”
Red翻过电子纸,见到里面的内容,露出了有些意外,但又不太意外的表情:“我有过类似的怀疑,觉得潘多拉和地球人类之间可能会有一些关系,但没想到,他们居然有可能就是地球人类。”
“好吧,也有道理,毕竟能够对人类如此残忍而又理所当然地赶尽杀绝的,只会是人类自己。”
黎渐川淡淡道:“他们宣称是为拯救人类而来。无意入侵地球,无意发动战争,只是地球人类过度反应,不甘不愿,才导致了后面一系列的麻烦。”
Red露出一抹温柔浅笑:“放他娘的狗屁。”
“地球人类需要他们拯救?”
她面露嘲弄:“也对,汇总一下各方情报,也不难看出,不管地球人类怎么想,潘多拉最初肯定是这么想的。他们认为地球人类需要他们的拯救,最初破维而来时,他们大概率也确实怀抱着拯救的初心。”
“但是,首先,没有谁能初心不变。就算潘多拉真的是源自于地球人类,破维重回地球的本意也确实是为了拯救地球人类,可在真正降临地球后,在见到力量已远不如他们的地球人类后,他们就已经变了。”
“他们降临之后的种种行动都清楚明白地表现出了这一点——潘多拉疗养院在加州开展的造神实验,救世会对地球文明遗迹的争夺,以及这些高维生命对地球超维能量不加掩饰的觊觎——愿望世界到来前,他们就已经快要拉不住自己那块遮羞布了。”
“哈,这可是虚伪至极,令人作呕!”
顿了顿,Red道:“再者,谁说初心就一定干净纯粹?”
“我不相信他们破维来到地球,是带着一颗完全的、没有丝毫瑕疵的救世心肠的。拯救之外,多少都会掺上杂质。更何况,他们决定的拯救,问过地球人类的意愿吗?”
“没有。因为他们心知肚明,假使地球人类拒绝、反对,他们也绝对不会改变。”
“针对地球人类的拯救或毁灭,从来都不是由地球人类自己说了算的。”
“弱者面对强者,永远不会有真实的自我和权力。拥有绝对力量的高维生命插手进低维生命的世界,不论初衷如何,也都是对低维世界的破坏与侵略。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他们难道真的不懂?”
“自欺欺人罢了。”
她的声音毫无温度:“神明大发慈悲来拯救蝼蚁于末日洪流,蝼蚁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想用自己那套狭隘的思想来拒绝,这简直就是不识好歹。”
“真的是……好一套高高在上的强盗逻辑。”
Red忍不住嗤笑,射向天穹深处的目光锋利无比,好似利箭。
黎渐川静静听着,没有打断Red的话语。
Red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潘多拉所做的一切,既是为所谓的自以为是的拯救,也是为虚伪无耻的掠夺与摆弄。只是这两者无论是前还是后,都不由地球人类来选。
曾经的人类以拯救的口号来毁灭现今的人类,听起来还不如单纯的高维生命入侵更让人容易接受。
至少后者不像前者一样,阴间笑话般满是荒谬。
Red又骂骂咧咧了一阵,在看完电子纸上的所有内容后,才抬手抹了把脸,从这摊可笑又可悲的思绪里捞出了自己的情绪,恢复平静。
“我和Blood交易过克系单人副本的情报,”不等黎渐川再开口,Red便率先说道,“据说你在上一局游戏遇见他了,应该也从他拿到这部分情报了吧?他对克系单人副本的相关信息好像不太吝啬。”
黎渐川点了点头,但还是听Red简单转述了一遍,确认一下和他从Blood获取到的是否一致,有无遗漏。
“除此之外,Red组织内确实还有一些克系单人副本的情报,来自于组织内的一名成员。”
Red道:“他和Blood一样,离开副本后,没有留下太多相关记忆,仿佛被清洗过一样。他所得到的副本相关信息,仔细算算只有两条。”
“一是这个副本的时代背景类似于大约二十年前的华国,但与真实历史上的华国又不太一样,里面存在类似克苏鲁的神与各类教派。”
“二是克系单人副本其实是一个直接就可以通关的副本,因为它从一开始就达成了魔盒游戏两条通关条件中的一条,游戏内剩余玩家数等于或小于三。”
“所以,克系单人副本的难点不在于能否通关,只要玩家想,那随时都可以通关离开,只不过不解谜,得不到魔盒而已。它真正的危险之处,在于不知不觉间的迷失,让随时可以通关的玩家不想通关离开。”
“打个比方,如果这真的是一个大型网游,那它退出的按键其实一直都摆在那里,明晃晃的,但是,身处这个网游里的玩家就是主动地、自愿地不想去按下它,或许是认为不需要,又或许是已经沉迷其中。”
“克系单人副本的可怕,可见一斑。”
Red忍不住感慨。
听到这两条情报,黎渐川平静好似一潭死水的眼神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