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玩家失去记忆,黎渐川更相信的是在玩家时间线结束后,玩家作为游魂在NPC体内陷入了沉睡,而NPC原本的魂魄将会醒来,重新主导这具躯壳。所谓的失去记忆、恢复记忆,到现在为止也都只是玩家们自己推敲出来的,真实的情况,也许就是魂魄,也就是精神体的沉睡与被唤醒。
这也是宁来福日记中的一些细节暗示所表现出来的。
十二号在第一条线杀了宁来福,成为了宁来福,那么宁来福体内就是有两个“人”。
民国二十一年五月初十左右,到民国二十二年的第三条时间线开始时,主导宁来福身体的就应该是真正的宁来福。
而若是冯天德没有骗这个真正的宁来福的话,宁来福体内除宁来福本人、十二号之外,多出来的那一个人,不出意外,就必然会是第二条线的某个玩家。
目前的情况表明,同一具普通NPC躯壳被杀过一次,进入一个玩家后,就不可能再被杀成功,进入第二个玩家,那么稍一推断便能猜到宁来福体内的第三个“人”是因何而来。
除在第二条线被选作镇民角色,因游戏规则再次进入一名玩家外,几乎没有其他可能。
这样看的话,宁来福此人确实是有些与众不同的。
第一条线时,他被十二号杀死,体内进入一名玩家。第二条线时,他被选作镇民角色,有玩家轮换进入他的体内,剧情推演也遵照当时的情况,推出某个玩家会滞留在他体内的结局。第三条线时,他又被选作了镇民角色,再次有玩家轮换进入。
此外,黎渐川破玩家凶案得到的奖励,就是这位宁来福的残缺日记。据之前对奖励的猜测,它应当事关谜底。
只是不知道,宁来福这个事关谜底,究竟是作为一个身处谜底中央却只能旁敲侧击的暗示者,还是庞大的真相拼图的某一块,亦或是串连起无数碎珠的丝线一根。
就眼下来看,黎渐川认为宁来福是第一种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那本日记没有任何明确的东西,但却越品越精彩。
“你的猜测都挺有趣。”
皮毛人道:“这个上午我调查了一些宁来福的事,发现很多矛盾之处,现在按你这个猜测看,倒是可以完美解释。这么说来,我无意中选到的这个宁来福,还真是不太简单。”
“现在说,我后悔的事又要添上一件,就是选了他。”
“杀了NPC,进入NPC躯壳后,再去杀别人,也无法第二次更换躯壳,等于是绑定了。”
“如果没有他在第二条线或第三条线被选为镇民角色的这种情况的话,我完全就可以顺顺当当,布置后手,恢复记忆。可偏偏,宁来福在之后被选作了镇民角色,并且在第三条线的第二天,体内玩家连同角色,被杀了。”
“老实说,昨晚的餐桌上,我得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惊愕,迷茫,然后绝望,恐惧。”
“没人不怕死吧?”
皮毛人抬手按住了脑袋,腐烂的毛发在身上如同蛆虫般蠕动起来,像是被一瞬间狰狞的情绪支配了:“死亡来临之前,当然很多人都能说自己不怕,可当它真正到来之际,生命的本能都会让你惧怕、战栗。”
“我想避免死亡的结局,但理智上知道,自己做不到。”
“可是就在我已经绝望,为自己判定死刑时,幸运赌神的被动突然触发了。它指向了你。”
黎渐川心头一动,丝毫不掩饰讶异地问道:“你找我交易,是因为幸运赌神……你的特殊能力?它能在潘多拉的晚餐使用?”
皮毛人沉默了几秒,道:“对。”
“告诉你也没什么,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很多,但他们都不能拿我怎么样。这个特殊能力可以说是几乎无法被针对的。它叫幸运赌神,简单点说,主动方面就是让我很幸运,被动方面就是会在我身处绝境时随机触发,为我大概指一条生路。前者不能在潘多拉的晚餐使用,后者却可以。”
“所有特殊能力在晚餐上都是这个限制,只是拥有被动方面的能力极少,还都是没有杀伤力的。”
“至于这个能力的副作用,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幸运赌神也无法一直幸运。万物平等,所有的幸运,都是由不幸交换而来。不论使用或是不使用它,每局游戏,我都会遭遇一件不幸的事,可大可小,同样随机。”
皮毛人顿了顿,自嘲一笑:“依赖运气的人,都死于运气。这个道理,我懂得太晚。”
黎渐川闭了闭有些酸涩的猫瞳。
玩具熊低低开口:“你活了下来。”
“幸运赌神的被动,指向我,让你在没有别的主意的情况下,来找我交易,这是引子。这个交易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造成了现在的结局。”
“结局之一,就是你摆脱了绑定宁来福躯壳的必死困境,活了下来——哪怕这一点都不是你最初想要的结局。”
它漆黑的纽扣眼睛静静地看着皮毛人:“幸运,有时候也不一定是真正的幸运。”
皮毛人愣了下,半晌才低下头,喃喃道:“谁能与命运共舞……我从一开始选择这项特殊能力时,就已经错了。”
到此,黎渐川大概也已经明白了这场交易的原委。
“你的幸运赌神的被动应该只是粗略指出一线生机,而不是具体到某些事怎么去做吧?”他思忖着道,“昨天晚餐它指向了我,你就认为我可能是在座所有玩家里最强的,或者说比较特殊的。”
“你不知道该具体怎么利用这个被动,但按照你未来必死的结局的话,你唯一担心的可能就是你父亲。”
“实在没有具体想法的情况下,你就只能遵循自己的本心,先为自己父亲着想。你知道周家有件死亡玩家遗落的奇异物品,还没有被某个玩家得到,可以取来留给你父亲,为他多增添一分实力和保障。可你没把握自己能拿到,或者没把握,又或者不愿在第一条线去拿。”
“正巧幸运赌神的被动又指向了我,你就无可无不可地把我选作了一个备用计划,向我提出了交易。”
“你能拿到避难所固然很好,但拿不到,第三条线我也可以试试。”
“可是宁永寿不知为何,洞察到了这件事。”
“他给你设了局。”
“不,准确点说,该是以你为中心设了局,这个局面向第一条线除他自己之外的所有玩家。”
皮毛人点头:“没错。”
“我听到他突然收购奇异物品这个消息后,明知可能是陷阱,但想着自己反正都要死,那还不如就莽一回。我去了周家,想抢先拿到避难所。可我没想到,我刚到周家,当晚的全镇通缉就开始了。”
“仓促之下,我被他和Red组织的那名玩家伏击。我父亲出现,我们二对二勉强算是势均力敌,但我隐约有种感觉,宁永寿没有尽全力。”
“打着打着,另外两名被全镇通缉的玩家也在被镇民追杀时出现了,他们直接被卷进战场。乱战中,我父亲为我挡了来自被通缉玩家的偷袭,我杀了Red组织的那名玩家,两名被全镇通缉的玩家也都被宁永寿拖住,死在了追杀的镇民手中。”
“宁永寿返回来,洒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纸张,上面写了我杀宁来福,犯下玩家凶案的究竟。”
“这桩案子被破在全镇通缉的时刻被破,我直接便被抽离出了宁来福的体内,沦为飘荡的游魂,开始被镇民追杀。”
“哈,宁永寿大概想不到在全镇通缉时破案会这样,跟过来杀我的动作都慢了一拍……就是这样,我逃了出来,启动留下的布置,直接以被全镇通缉的游魂身份来到了第三条线。”
闻言,黎渐川在心里算了算人数。
十二号应该是前两线唯一一个活着来到第三条线的被全镇通缉的游魂玩家。其他的来不及布置或醒来,就已经都死了。
“你认为宁永寿很强?”
黎渐川转了转脑子,重新提出了这个问题,想做一个验证。
皮毛人道:“很强,强得诡异。但如果你问我具体强在哪里,我难以形容清楚。从他出现,表露身份开始,就好像一切都在顺着他的心意发展。他的脸上不会露出任何意外之色,那绝不是在掩饰。”
黎渐川道:“也许是能影响剧情的特殊能力。”
奇异物品没有那么大的能力。
“如果之后敌对的话,我会杀了宁永寿。调查魔盒游戏,捣毁潘多拉,我也会去做。”他看了皮毛人一眼,道,“但你之前给出的筹码确实不够,加一样,全镇通缉的具体情报。”
皮毛人慢慢转过头,望向窗台上坐着的玩具熊。
“你经历的副本肯定还不多。”
那张畸形的嘴巴上下蠕动着:“不必要的共情和悲悯,不必要的原则和底线,都只会害了你自己。”
“共情悲悯,原则底线,从来不是不必要的。”
稚嫩清脆的童声道。
皮毛人沉默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只直起腰来,从身上扯下一块还算光滑的皮料,飞快写下了一段文字,扔给玩具熊。
“谢谢。”
嘶哑的女声在破屋内响起。
玩具熊接住皮料,再抬头看去时,炕边只有一堆被蛛丝黏连的破烂皮毛,再不成人形。
“交易而已。”
狸花猫坐在高树上,没有认领这声道谢。
玩具熊小跑过来,爬上他的背,递过皮料。
黎渐川刚才已用玩具熊的视角一目十行看过了皮料上的内容,此刻正要收起皮料,返回镇上,却忽然发现不知何时,原本弥漫在小定山山顶和海面上的大雾,竟已如潮水般推来,淹没了整个朋来镇。
就在他探头出树冠,观察四周浓雾时,他背后的雾气中忽然有微光亮起。
光线飞速勾勒出一只持枪的手,黑洞洞的枪口精确无比地瞄准了狸花猫的头部。
扳机无声扣动,子弹飞射而出,没有硝烟火药,没有危险杀机,就好像是一幕被圈于荧屏的默片电影。
谁又会去躲荧屏里的子弹呢?
“我来晚了。但客人都没来,两位主人怎么就着急先走了?”
玩味而熟悉的男声响起:“……还是把命留下吧。”
黎渐川悚然一惊,猛地回头。
砰一声巨响!
狸花猫头颅炸开,血肉四溅。
第241章 谋杀
枪火的震荡提前撞飞了狸花猫背上趴着的小玩具熊。
小玩具熊跌下枝叶茂密的树冠,于坠落穿梭的阴影中溢出了一缕血色的雾气。
血雾散开的瞬间,四散掉落的骨血碎片忽地时光倒退般回拢,于一头栽下来的无头猫尸脖颈处,再度拼凑出了一颗完好的头颅。
与此同时,镜面穿梭开启,小玩具熊与狸花猫齐齐消失在半空。
“喔,有点意思。”
声音传来处,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从距离高树不远处的苞米地中走出,一手拎枪,一手提着一瓶开了塞的红酒。
这道身影因浓雾笼罩而显得模糊,但从镜中通道内闪出的黎渐川,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不是别人,正是李新棠!
黎渐川曾在那具身体里待了整整一日,对这身形外貌再了解不过。
按照他之前推测的玩家轮换顺序,今日在李新棠这个角色体内的应该就是二号,第三条线疑似猎杀者的玩家。
“……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黎渐川身体隐形,站在恰好能被穿透雾气的朦胧光线照到一面破墙后。
满身冷汗浸透皮毛,他脸庞扭曲,大脑内一片被剧痛袭击过的混乱破碎。
他无声地大口喘着气,尽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玩具熊只能承伤,不能连同被伤的疼痛一起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