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的线索你已经给了,现在交易作废,这条线索也没办法从我脑子里抠出来还给你。”
想了想,他还是拿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公平起见,你可以换一个条件,我会尽力做到,完成这场交易。但我不会拿出真空时间,来为这场交易的延续作保。”
“为免隔墙有耳,你可以写下交易内容。”
通过之前与七号的短暂交流,黎渐川也大致对七号控纸的特殊能力有了一些更深的猜测,知道其并非无所不能无孔不入,只是具体还需验证。眼下未验证时,自然是能小心就小心。
“没关系,我早就到了,已经清过场了,你可以放心说话。”皮毛人低哑地说着,突地自嘲一笑,“看来你也没有我认为的那么强,连件清场控场的奇异物品都没有。”
黎渐川简直想叹气。
他就算身体超常太多,但记忆不全,经历的副本满打满算还没超过十个,浑身上下一共也就五个魔盒五个奇异物品,说强,还能强到哪里去?
这局游戏里看起来比他强的比比皆是。
“说新条件吧。”
玩具熊也在窗台上一屁股坐下了。
“没有新条件。”
皮毛人摇头道:“我现在想做的事只有两件,你办不办得到另说,首先,我请人办事的筹码就不够。一条孙朋来的线索,对你来说应该已经不值钱了吧,这都烂大街了。”
十二号主动放弃了交易,这种白占便宜的事,哪怕是黎渐川这种自认为稍微有点道德素养的人也不会不识好歹地百般拒绝。
只是一来,魔盒玩家们惯来诡诈莫测,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十有八九都伴随着算计与陷阱,轻易吃不得。
二来,黎渐川对十二号认为他很强这件事颇为在意。
他很清楚,在昨天晚餐之前,他与十二号身处不同时间线,绝对连对方的影子都没摸到过一分,现实身份也不会暴露,那么十二号又是从哪里得出针对他的判断的?
“你可以说出来看看。”
黎渐川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其中一件是抢回避难所,或者杀了宁永寿吧?”
皮毛人由斑驳腐烂的各色皮毛碎片拼凑的脸转向玩具熊:“差不多吧,但没有这么简单。避难所抢回来还是不抢回来,已经不重要了。三线已经互通了,所以大抵凌晨时候,你应该也听到了那两道击杀喊话。”
“那都来自第一条线。”
它低了低头:“死的那两名玩家,一个是Red组织的成员,一个……是我父亲。”
高树上,狸花猫半垂的眼皮蓦地抬了起来。
“如果没出意外的话,来这里和你交易的应该就是我父亲。”
皮毛人道。
黎渐川注意到,这段话一吐出来,十二号原本犹如随时都会喷发的火山的压抑情绪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无波澜的、奇异的平静,好似一潭死水。
“三号,你有亲人吗?”
皮毛人看着玩具熊道。
这话题转变与拉近得都太过突然,让黎渐川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他从没有想过会和敌友难辨的陌生魔盒玩家,在游戏内谈起有关亲人的话题。其实,他就算想谈起,也是无从谈起的。
不过。
十二号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是真的想得到他的答案。
在黎渐川拧眉警惕之际,皮毛人已经好似陷入了某片无尽的沼泽,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去年,我博士毕业刚满一年的时候,走我爸的关系,进了南美那间苏利威海实验室。”
“你只要稍微关注一点生物领域的事,就应该听说过它的名字,它不算是最顶尖的那一批生物研究所,但在全球范围内还是排得上号的。里面天才云集,大佬遍地,我在其中根本毫不起眼,平时也跟不上他们的话题和讨论,做起项目来,非常吃力。”
“和我一样的人也有很多,但不同的是,他们没有一个同在一个研究所却出类拔萃、人人敬仰的父亲。”
“所以,他们也就没那么大的野心,那么大的压力。”
“在苏利威海的日子,我从来没有那么明白地看清过自己。理想太高,野心太大,但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实力。再努力,再拼命,也依然跨不过天然的鸿沟。我只是个平凡的研究人员,称不上是能改变时代的天才。”
“我花了很长时间来接受这一点,然后在今年夏末,辞职离开了苏利威海,开始环球旅行。”
“但这场计划中的旅行只是刚刚开始,就被打断了。”
“我被选中,进入了魔盒游戏。”
皮毛人顿了顿,像是花了一些力气,才挤出接下来的话音:“惶恐,害怕,兴奋,好奇……对未知的强烈探究欲,以及得知父亲对此一无所知后所产生的可笑的虚荣炫耀,驱使我做出了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
“我带他一起……进了魔盒游戏。”
黎渐川看着佝偻坐着的皮毛人,忽然有种面视着一道漆黑无望的深渊的感觉。
皮毛人的嘴巴动了动,略过了许多内容,再次吐出结果。
“今天凌晨,他被杀了。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黎渐川一时无言。
静了几秒,皮毛人忽地笑了下,语气里再次多出了一些不定的起伏:“不用担心,三号,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博取同情怜悯,也不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踏入陷阱。我只是想告诉你,这就是我要做某些事的原因——杀宁永寿,干掉这个垃圾魔盒游戏,再找个安静的地方,与世长辞——的原因。”
“现在你看,”它道,“与世长辞这件事不需要劳烦你,干掉魔盒游戏有点痴人说梦,只剩下一个杀宁永寿,不是我看不起你,只是我现在不太相信你能办到。”
“你在第三条线,你没有见过昨天夜里宁永寿的手段。”
黎渐川相信十二号的话九成以上都是真的。
但他依旧没有因为这番话而放下一丝一毫的戒备,他不想有一天因大意或情绪的失控,而像十二号这样,身陷泥沼,痛苦无力。
“我只知道宁永寿在第一条线里,试探性地高价收购了朋来镇上存在古怪的大部分东西,目标直指奇异物品。”黎渐川道,“但玩家们观察到的既定事实不少,剩下的能容他改变的极少,所以他真正拿到手的奇异物品应该没几样,只是周家的避难所却是其中之一。”
“而且,他在第一条线大张旗鼓做出这件事,真正的目的大概不止是为了奇异物品。”
皮毛人嘲讽一笑:“当然不止。搜罗奇异物品只是个幌子而已,除此之外,他还想钓一钓三条线上的其他玩家,看大家会不会过去抢东西,过去杀他。他知道玩家在镇民角色或NPC体内时,只要没恢复记忆,那被杀了也会因永生之力复活,所以他也不怕自己在第二条线或第三条线被杀。”
“至于第一条线,我们没人打算对他动手,但他却不打算放过我们。”
“搜罗奇异物品就是一个套子,勒死第一条线所有剩余玩家的套子。他好像无所不知一样,算准了一切。”
“我对避难所的势在必得,我爸的弱点,其余玩家可能存在的反应,全镇通缉的到来……等等,等等。”
“我们的生死结局似乎早就写在了他定好的剧本上,他不需要亲自出手,事情便会被导演着,自然而然地走到那一步。”
“我理解不了,所以我认为他很强,强到即使我的特殊能力告诉我,你完全胜过他,我也仍旧不敢去赌。”
皮毛人低低道:“幸运赌神,也不是永远逢赌必胜的。”
“我赢了那么多次,唯一输掉的一次,就付出了我不能承受的代价。”
她沉重地吐着字,整个人就像那堆被蛛网死死缠裹的破碎皮毛,混乱憋闷,窒息濒死。
可只做破碎的皮毛,下场只会是腐烂。
她显然清楚这一点,所以在把这些话一字一句说出口的同时,她也在将自己打磨成一片无懈可击的锋刃。
复盘,分析,拉来第三人的洞察,以此积蓄真正的杀机。
黎渐川察觉到了这一点利用。
他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我猜,你是第一条线的宁来福,对吧?”
“因为在刚刚三线互通的晚餐上得到了第三条线宁来福已死的消息,所以你知道自己已经无法继续待在宁来福的体内,不然结果只有两个,沉默地等到第三条线时间到来再死,和在宁来福身上恢复记忆前往第三条线去死。”
“你得做下一桩玩家凶案,进入新的躯壳。”
第240章 谋杀
皮毛人并不惊讶黎渐川会猜出她的镇民角色,也似乎无意对此进行更深的隐瞒,闻言便直接道:“不用试探我。”
“你既然认为我是第一条线的宁来福,那心里就应该更偏向于我已经犯下了玩家凶案,杀了曾作为普通NPC的宁来福,并成为了他。那么,我就算再犯下玩家凶案,也无法再第二次进入新躯壳了。”
玩具熊小胳膊小腿儿乖巧坐着,默认了。
“的确。”
十二号沉沉地嗤了声:“我做了一桩玩家凶案,成了宁来福。”
“那天,我爸轮换到的角色是宁来福的老管家。老管家与宁来福相依为命多年,彼此太过熟悉,我爸那个人又不是什么奥斯卡影帝,演技太差,很快就被发现了问题。宁来福没声张,就要悄悄把我爸骗去海边教堂,驱鬼。”
“你清楚吧,这局游戏的这些镇民角色,不是游戏给我们分配到的真正身份,我们的真正身份是读者,是游魂,驱鬼对我们是奏效的。”
“我不能让我爸死,所以就杀了宁来福。”
“在这个游戏里,所谓的善恶坚持就是这么模糊,一切归根究底,不过就是利益和立场。”
职业关系,黎渐川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和形形色色的思想。有些他赞同,有些他反对,但无论如何,争论和辩驳往往都是最无用的。
一个人的生长,一种思想的生成,都自有它的土壤。
土壤差异万千。
“宁来福在第三条线不是普通NPC,而是镇民角色。”黎渐川绕开了一些事关土壤的问题,目光悠远沉思,“另外,我还怀疑不仅是第三条线的宁来福是镇民角色,第二条线的他,同样也是镇民角色。”
黎渐川这怀疑并非空穴来风。
自从看了宁来福那份残缺的日记,他就产生了这种猜测。尤其是冯天德在民国二十一年见到宁来福时,说出那句话——“算上你,你体内何止二人?三人也!未来更多,也是可能!”
依照现在的许多线索,黎渐川已经构建出了对玩家、镇民角色、普通NPC这三者之间关系的大致判断。
首先,玩家在这局游戏的身份为游魂,也就是没有实体。
玩家进入镇民角色,类似于游魂附体,游魂离开后,镇民角色便依旧正常生活,这就可以看出镇民角色的魂魄是未曾消亡的。玩家进入时,他们只是陷入昏沉状态,身躯由玩家支配,而不是死去。
也就是说,此时镇民角色体内的“人”,严格来说是有两个的。
再说玩家在镇民角色体内时,犯玩家凶案,杀普通NPC。
这种情况,在黎渐川看来,可以形容为一种转移魂魄的仪式。就是玩家这个游魂,通过玩家凶案这种规则限定的方式,完成从镇民角色进入普通NPC体内这样一个转移过程。
这个过程完成后,镇民角色原本的魂魄醒来,自由行动,普通NPC的魂魄则昏沉,由进来的玩家主导躯体,并被玩家夺走一半的从前记忆。
从记忆这一点上看,成为普通NPC比起主导镇民角色,对玩家来说,主动权更高,侵占躯壳的程度也更深。
而单从结局看的话,这两者其实差不多。
三线未互通时没能在自己当前的时间线通关离开的话,无论是成为普通NPC,还是最终一轮滞留在镇民角色体内,玩家都是一个下场,失去记忆,停留副本,或是就此与副本同化,或是等待后手起效,恢复记忆,再获得一次解谜机会。
当然,这里还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玩家成为普通NPC后,NPC这具身体内也并不是只有玩家一人。
NPC原本的魂魄没有消失。
所以玩家失去记忆,做无知无觉的NPC这一说法,也是存在一定的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