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整张面容被兜帽的阴影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有莫名的血腥与森冷透出,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与强横。
“真是小朋友一样拙劣的挑衅呀。”一号笑盈盈地敲了敲椅子扶手,“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就拭目以待喽。”
二号冷哼一声,声音沙哑道:“确认开启。”
这道确认的声音出口,却迎来了一阵压抑凝沉的寂静。
坐在长桌最末的第三名玩家微垂着头,好像没有半分要开口的意思。
“我不太相信有人会对最后一个魔盒里的东西无动于衷。”一号意味不明的视线投落在三号身上。
不由自主地,黎渐川也跟随着一号的目光,看向了最后一名沉默的玩家。
漆黑的斗篷与暗红的高背椅将他笼罩。他的背后星空辽阔灿烂,如恒河中悬浮的美丽银沙,但这星光却连他暗色的袍角都未能渗入。他身上的阴影浓郁得仿佛子夜最深沉的天空,裹挟着来自遥远战场的硝烟与冷酷。
“Fraudster。”
黎渐川听到一道完全陌生的低沉嘶哑的声音从三号身上传出。
他喊出了一个名字,而随着他的声音,一号敲击椅子扶手的动作停顿了下来,很显然,Fraudster,诈骗犯,这是一号的魔盒代号。
“你在第一百个魔盒里,看到了什么?”三号问。
他的问题有些突兀和冷硬。
Fraudster扬起头耸了耸肩道:“你认为我会告诉你这个答案吗,King?”
他的笑声透出一丝狡诈和轻佻,没容三号开口,就抢先道:“喔,你猜对了!如果是Fools这个小朋友问,我一定会无情地拒绝他。但你不同,King。我很欣赏强者,你的排名在我之上,所以我可以透露给你一点小小的信息——第一百零一个魔盒,只有一个。”
紧接着,诈骗犯又咄咄逼人一般,语速极快地连续问出了三个略显奇怪的问题:“你相信人能死而复生吗?你相信所有的祈祷最后只剩下毁灭吗?你相信……人类最终能成为神明,取代日月星辉吗?”
他拉了拉兜帽,气息一松,重重靠进了高背椅里,笑了声:“我相信的,King。”
被说破了身份,King却好像没有丝毫在意,冷淡道:“我从不相信这些。但坐在这里的,都是野心家——我也不能例外。”
他抬起头,毫不犹豫道:“最终之战,确认开启。”
三声确认。
就仿佛自被禁锢的无垠星空上,打开了三道无形的巨门。
一声好似穿透了无尽时空的旷远钟声传来。
“嗡——!”
震动意识的鸣响。
黎渐川看到这片虚无空间的在这一声钟鸣中疯狂震动起来,宇宙群星陨落,炽热耀眼的星尾划过漫天白痕,景象壮观绮丽。
而在这如天陨地灭的恢弘背景中,那道冰冷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在科学的迷茫之处,在命运的混沌之点,人唯有乞灵于自己的精神——玩家确认完成,潘多拉最终之战正式开启!”
“命运向来只会愚弄弱者。”
“在真实之门开启的时刻,神明将会给予你正确的指引,而恶魔也将自地狱爬出。请遵守法则,找到离开的钥匙。”
话音落,三扇流淌着汩汩鲜血的旧木门便出现在了三把椅子背后。
三名玩家都没有站起身,却都没有立刻推门而入,而是站在原地观察了那扇门片刻,又似乎在思索那道冰冷的声音所说的话语中蕴含的特殊含义。仿佛过了很久,二号Fools率先一扬斗篷,起身推开了旧木门。
旋即便是Fraudster和King。
只是在Fraudster进入门内后,King跨入的脚步却微微顿了一下。
他回头扫了眼这场声势浩大的流星雨,对着虚无的黑暗笑了声:“这个世界确实很美。”
说完,那道漆黑高大的身影便彻底没入了暗红的门内。
黎渐川的意识也随之一吸,在一阵令人眩晕的到倒转中,跟随着King的背影,出现在了一条血污斑斑的破旧走廊中。
而这时,King身上遮挡身形相貌的斗篷也如化流水般消失了。
黑背心套着迷彩夹克,长裤的裤脚被扎在军靴内,精壮的胸膛腰腹随着走动的动作现出蕴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几绺不安分的碎发扫落在男人散漫桀骜的眉眼间,带过深刻暗沉的阴影。
果然。
黎渐川看着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容,和那些几乎无人可以完美复制的细微表情与小动作,几乎可以立刻肯定,这就是他自己。
但在他自认为完整的记忆中,完全没有这样一局游戏的存在。
黎渐川还注意到,在这局游戏内的这个自己,手腕内侧的钥匙图案是完整的一个灰色骷髅头,而骷髅头黑洞洞的眼眶内,燃着两簇幽蓝色的火焰。那火焰如同真实一般,幽幽摇曳。
黎渐川如同一个观众一般,随着电影镜头的推进,跟随着另一个自己在走廊上前行。
他无法得知魔盒游戏宣告给King的法则和King的思想。在这局游戏内,他只是一个单纯的旁观者,一个幽灵,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感应不到。
而就在他观察着King,抠搜着自己明显有问题的记忆时,King已经走完了半条走廊。
这条走廊非常破旧。
两侧墙面的白漆全都灰扑扑的,紧挨着地板和天花板的位置泛着潮痕,脱落了许多,露出丑陋的灰色墙体。天花板上每隔几米就亮着一根白色的灯管,有蛾子的影子绕着灯管扑棱飞行。
走廊两边是实墙,没有门,空空荡荡的。
尽头是一处被水泥完全封住的楼梯口,水泥左边的边缘碎裂了一点,可以从这处缝隙隐约看到楼梯下方,是一片完全的黑暗,黑暗中隐约有什么在蠕动着,发出奇怪而可怕的声音。
而水泥墙正对着的方向,是一扇带着铁栏窗口的金属门。金属门上喷溅着暗红的血迹,似乎已经干涸很久了,能搓下细细的粉末。
黎渐川一眼就认出了这扇门——雪崩日那一局中,所谓映射内心的第二条时间线中,困住了他的那间禁闭室,就拥有这样一扇一模一样的金属门。
而此时,King在检查完整条走廊和被水泥封住的楼梯口后,伸手推开了这扇门。
黎渐川呼吸微窒,但随着金属门的嘎吱摩擦声,门内展现出场景却和黎渐川记忆中雪崩日的那一局有些出入。
这间禁闭室大约也只有二十来平。
没有窗户,也没有任何照明设施,全靠着走廊里射来的昏沉光线照亮室内的环境。禁闭室内四面的墙皮都有不同程度的斑驳,最里面靠墙的角落钉死着一张凌乱的单人床,白色的床单上印着大片的新鲜的血污。
血迹蔓延到了地板和墙面上,就像刚刚有人在这里被残忍地杀害。
对着床的位置,还有一套桌椅和一个小型挂钟。比起锈迹斑斑的旧床,这些家具显然崭新得多,也没有什么被破坏的痕迹。
King挨个儿打开桌子的抽屉看了看,里面什么都没有,全都空空如也。抽屉也没有上锁。挂钟的指针是停止的,凝在九点的位置上不动。而黎渐川记忆很深的那一面贴满了血腥照片的墙也不见了。
同样的位置,那面墙上却挂着一个很老式的电视机显示屏。
King摆弄了下,没有什么能从外面打开的按钮。
黎渐川跟着King一一检查过整间禁闭室内的所有物品。
比起黎渐川的粗糙和有针对性来说,King的检查手法更加熟练快速,也更加全面,精细到甚至连一块墙皮的脱落形状都要观察一下。
大约耗费了很久,King停了下来,拉过桌前的那把椅子坐下,拧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捻动着,眉头越皱越紧,放空的眼神里透出一股无机质的幽蓝光芒,但他浑身的肌肉却绷得很紧,一直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下,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可以瞬间作出反应。
“密室逃脱?”
King突然笑了声:“有这么简单吗,潘多拉……”
他随意抬了下眉,手指在身上一摸,夹出一盒烟和一个打火机。烟和打火机上都笼着层淡雾,和以前宁准从魔盒里取出来的东西所带的雾气一模一样,由此可见King实在不务正业,魔盒居然用来带烟。
黎渐川有些挑剔地打量着另一个自己。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这处空间仿佛凝固了一般,除了King唇间一根又一根消失的烟卷,再没有其他任何变化和提示出现。
没有对身体的感知,也就无法用脉搏心跳来计时。墙上的挂钟也是静止的,他判断不出King进入游戏有多久了,但根据King隐隐透出些焦躁的眼神,和烟卷消耗的数量,黎渐川大致可以推测出,这段时间必然已经超过了二十四小时。
King利用这段时间又搜查了一遍走廊和禁闭室,仍旧是一无所获。
这是很不正常的。
即便黎渐川只经历过四局游戏,但也很清楚,魔盒游戏拥有它每一局本身的剧情和角色。而现在King却没有看到任何游戏进展,就如同被关进了笼子的困兽一样,想要寻找所谓的离开的钥匙,但却掘地三尺也无所收获。
并且,有一点让黎渐川很在意,那就是King是以他现实中的真实相貌出现在这一局游戏里的。
“不可能没有剧情和谜题……”
黎渐川的视角跟随着King在禁闭室转动。
就在他也即将现出几分焦躁时,走廊里的灯突然唰地一下,全灭了。
整片走廊和禁闭室全部陷入死寂的黑暗中。
King的脸色在光暗下去的瞬间变得极为冷静和冷酷,就仿佛刚才的焦躁全部都是假象错觉。
他微微仰头,靠墙站在了一处视野极佳的角落。
这样的黑暗是他的视力也无法穿透的,他只能将所有注意力灌注到听觉上。
他的手掌按住了背后冰冷的墙壁,耳边忽然听到了一道沉重刺耳的嘎吱声——
仿佛一扇极重的巨门被推开。
旋即,走廊的方向传来哗啦哗啦的锁链碰撞声。
King手掌微翻,一把枪和一片薄而极长的刀刃出现在两只手里。
枪口一抬,跟随着那道锁链声移动。
黎渐川也跟着屏住了呼吸,专注地听着那道越来越近的锁链声。在这锁链声的掩盖下,是一阵很轻微的有些拖拉的光脚踩地的脚步声,仔细去听,似乎还夹带着微弱的呼吸声。
锁链砰的一声,撞在禁闭室的金属门上,随即一阵踉跄的哗啦声,地面微微一震,像是有什么摔在了地上。
这一声响动之后,禁闭室内外就再次恢复了寂静。
King握着枪侧耳听了一会儿,抬步朝着门口的方向走过去。
大约只走了四五步,他就踢到了什么温热的软乎乎的东西。King脚步一顿,一只湿漉漉的手突然抓向了他的小腿。
没有任何犹豫,在那只手刚刚碰到工装裤的布料时,King手里的刀刃就已经完成了一次精准而狠辣的切割。
噗的一声,鲜血喷洒。
King侧后一步避开,枪口一低,听到了一声细弱如幼猫一样的痛苦呜咽声,但这呜咽还未彻底成形,旁边那只被砍掉的手就突然挣动着蹦了起来,扫过King的脚面,粘回了它主人的身躯。
“砰砰砰!”
连续几声枪响。
King手里的刀刃甩出,将那只断手死死钉在了地板上,同时他果断俯身,戴着塑胶手套的手指循着那只断手向上摸去,摸到了一道正在飞速愈合的伤口。
血肉蠕动,凸起的疤痕在弥合消失,断裂的筋骨诡异地重新粘合。
“……能自愈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