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燊似乎有些走神,半晌道:“你知道那位齐总为什么肯这么帮我们肇启?”
Brandon道:“听说是燊少爷你之前力主肇启全面收购了大马的星都港项目,中开投手里有这个项目过半数的股权,你算是帮他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徐燊的目光放空,看向车窗外飞速后退的城市街景:“我陪他们喝了六两白酒,本来还不止。”
那次的酒局上,如果没有湛时礼,他估计还得再多喝个六两以上。
Brandon不是很明白他想表达什么,犹豫之后接着说:“商会现在有意成立特别发展基金,跟内地央企开展深度合作,参与他们在海内外的重大项目投资。听齐总的意思他们也乐见和促成这种合作,陈主任亲自过来出席会议就是一个信号。如果肇启能在其中占据主导,甚至绕过商会,以后燊少爷你在商会那些人面前会更有话语权,肇启的影响力也将更上一层楼。”
“嗯。”徐燊当然知道,他打的主意本就是这个。
港商会成立已久,其中关系盘根错节,很多事情都绕不开他们。那些人会给徐世继面子但未必会给他,他也不想低头去讨好他们,所以另辟蹊径。
徐燊没有多说别的,问Brandon:“你能喝白酒吗?”
Brandon诚实道:“喝不了太多。”
徐燊道:“回去好好练练吧,我的助理不能不会喝白酒。”
车开到半路,前方发生交通事故,堵了车。
徐燊随意瞥了眼车外,发现他们刚巧路过了徐子康的画廊外。
昔日门庭若市的地方如今冷清得可以,徐子康这个青年画家的名头本就是虚的,值钱的是徐三少爷的身份,可惜这也是假的,那些冲着他身份来捧场的人自然一哄而散了。
注意到徐燊视线落向的方向,Brandon解释说:“徐子康最近一直在找买家,想将画廊转手出去,他好像挺缺钱的。”
徐子康被赶出肇启又被徐家的家族信托除名,徐世继将之前赠予他的资产能收回的都收回了,他名下几乎一无所有。画廊现在赚不到钱每个月还需要支付高昂场地租金,想也知道当然还是转手出去得好。
徐燊问:“他找到买家了?”
Brandon道:“有间本地的艺术基金对他的画廊挺感兴趣,听说正在跟他谈。”
徐燊想了想,说:“我记得我爸之前以个人名义收购了一间意大利的博物馆,里面有几幅典藏名画,你去跟那间基金聊聊,说那些画可以借给他们展览甚至出手给他们,前提是他们别碰那些不入流的东西自降身价。”
Brandon点头:“好,我会去跟他们谈。”
徐燊今日约了一位银行家谈事情,地点是附近的一间私人俱乐部。
两边相谈甚欢,三点多时,徐燊送走客人,自己却没有立刻离开,坐下来继续喝完了手里这杯咖啡。
手机上有湛时礼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问他能不能见一面,说想跟他谈笔生意。
徐燊垂眼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几行字,片刻,回复了一个定位地址。
湛时礼:【我就在附近,十五分钟到。】
十几分钟后,湛时礼停车下车,Brandon出来接他进去。
这是湛时礼第三次见到徐燊的这位新助理,对方对他很客气,湛时礼惯常冷淡,没怎么搭理人。
Brandon将他带进去,徐燊空了的咖啡杯添满,帮他也点了一杯。
“坐吧。”
徐燊示意,疏离冷淡的语气。
湛时礼坐下打量他,多日不见徐燊眼尾那抹倦色淡了些,应该没有前段时间那么累了。
徐燊先开口:“湛先生想跟我谈什么生意?”
湛时礼说:“我只想跟你谈,不希望无关人士在旁旁听。”
“你说我的助理?”徐燊道,“他应该不算无关人士,既然是谈生意,我总得让人帮我做记录,或者提供一些参考意见。”
湛时礼坚持道:“我不信任其他人,燊少爷也最好小心一点,助理也不是完全信得过。”
徐燊意味不明地牵扯唇角:“确实,感谢湛先生提醒,我是应该吃一堑长一智。”
Brandon很有眼色地主动道:“燊少爷,正好这会儿有空,我回去朗庭一趟拿晚上饭局给那几位客商准备的见面礼,再过来接你。”
徐燊颔首:“你去吧。”
湛时礼捏起咖啡杯,听到“朗庭”两个字手指微微一顿,瞥了一眼转身离去的Brandon。
“你的助理住在朗庭?”湛时礼的声音低下,跟刚才截然不同的语气。
“反正那个地方空着,送给他住了,”徐燊随口说,“湛先生,你还是直接说正事吧。”
湛时礼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徐燊神色自若,喝着咖啡,只等他开口。
片刻,湛时礼压下心绪,说:“我来跟你谈笔交易。”
徐燊一副洗耳恭听状:“什么交易。”
“肇启的股份,”湛时礼说,“我手里有将近五个点,你出个合适的价,我卖给你。”
徐燊的眉梢动了动,意外又不意外:“你哪里来的肇启股份?”
话问出口,随即他又明白过来:“之前利用离岸公司不同账户在市场上扫货的人是你?”
湛时礼道:“嗯,这事何铭正不知道,你如果有兴趣,我优先卖给你,只要价格合适。”
徐燊问:“你怎么知道我会要?”
“你必须收回,”湛时礼说,“你如果不要,我可以卖给你二嫂,她自己娘家有钱买得起。徐子仁还没完全死心,他大概想以你二嫂名义在肇启占着位置,留待日后东山再起。何铭正同样不死心,没找到合适买家宁愿攥着手里的肇启股份不放,你二嫂这段时间频繁联系何铭正,他们的份额加起来确实不足以罢免你爸的主席位置,但只要加上我这五个点,要求一两个董事局的席位还是办得到的。
“我知道你在弄增发的事,但你二嫂他们一样可以要求优先配售,或者你引进别的大股东,也未必不会有新的潜在风险,你得想清楚。”
徐燊很不喜欢他这个口吻,冷了声音:“你是在威胁我?”
“不是,”湛时礼诚恳说,“我威胁不了你,我只是在跟你分析利弊,你既然想增持股份,那就将我手里这些先买回去。”
徐燊确实想增购股份,他刚约见银行家就是在谈抵押贷款的事,以徐世继的名义买,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将徐世继名下资产抵押出去,但是——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先回答我,你偷偷摸摸买肇启股份是为什么?你的钱又是哪里来的?”
湛时礼说:“我想赚一笔而已,即便当日何铭正他们赢了,燊少爷将我这五个点买去也还有机会翻身。”
徐燊的神情讽刺:“所以你想说,你做这些是打算帮我?”
“谈不上帮,”湛时礼淡道,“不过是顺势而为。”
徐燊沉声问:“你为何铭正做事,是为了进卓盛董事局,达成目的又背地里搞这些小动作?”
不等湛时礼回答,他径直说下去:“你说得对,即便当日我输了,也未必没机会再翻身,毕竟我爸还没死,徐子康和徐子仁都是墙头草,他们跟何铭正的利益也根本不一致。或许我还应该谢谢你,因为你的横插一脚,何铭正砸下来的钱远比他预期得更多,现在卓盛财务危机严重程度也远超肇启之前。
“我就是很好奇,为了自己的利益,你是不是谁都能出卖?”
湛时礼静了静,说:“不知道。”
以前他或许可以斩钉截铁说他是,但是现在,他确实不知道。如果不是那夜亲耳听到徐燊说的那句“玩具”,他也许真的会犹豫。
但是时过境迁之后,不甘心的那个依旧是他。
徐燊耷了眼,也沉默下来。
他心生烦躁,自嘲一哂:“我在问什么废话,你自己的利益当然是排在第一,排在所有人之前的。”
湛时礼的嘴唇动了动,难得的,哑口无言。
那夜徐燊喝醉了,手指点着他的心口,也是这样埋怨的语气,说在利益和他之间,自己只会选择利益抛弃他。
在那之后徐燊说了结束和玩完。
良久,湛时礼问:“我说的交易,你考虑得怎么样?”
徐燊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你的钱是哪里来的?”
湛时礼说了实话:“问欧洲的财团借的,那位Mr. Lawrence作为中间人,由Joanna给我做的担保。”
徐燊的语气莫名:“一百多个亿,你的红颜知己给你做担保?她这么信任你?”
“如果我的目标能达成,会分利益给她,”湛时礼说,“所谓信任都是虚的,生意场上,还是说利比较实在,她也愿意赌一把。”
“你的目标是什么?卓盛?”徐燊看着他没有波动的眼睛,“最后一个问题,你拿着手里这百分之五的肇启股份,联合何铭正和我二嫂,继续增持想要吞下肇启未必没希望,为什么不做了?”
湛时礼没有回答,也许一开始他的确是这么打算的,助何铭正吞下肇启再完成他自己的目标,他有的是时间和耐性。
但是现在他改了主意。
“没有那么容易,以及,燊少爷一定要追问到底吗?”
徐燊皱了皱眉,没再做声。
湛时礼又一次问:“考虑好了吗?”
徐燊终于松口:“你手里的股份大多是趁低吸纳的,按照现价卖给我,你能赚不少吧?”
湛时礼没否认:“感谢燊少爷慷慨。”
徐燊静静看着他,最终道:“Deal.”
事情谈完,徐燊看了眼时间,快四点了。
湛时礼搁下咖啡杯,忽然问他:“马守良前两天被人找了麻烦,一口牙齿都被拔了,是不是你叫人做的?”
徐燊没承认也没否认:“是吗?那他挺活该的。”
“你自己小心一点,”湛时礼温缓了声音,“这种手段报复人虽然痛快,但树敌太多总不会是好事。”
徐燊不耐听他说这些:“不劳湛先生操心。”
气氛一时僵持,直到琴声传来。
Golden hour.
又是那首钢琴曲,仿佛某种微妙兆示。
徐燊微微失神,安静听了片刻。湛时礼只看着他,将这一刻他脸上那些细微的神情变化都看进眼中。
这一首钢琴曲弹完,徐燊也搁下手里空了的咖啡杯,思绪回来淡了声音:“交易谈完了,没别的事先这样吧。”
“我先回去了,”湛时礼很自觉地告辞,不再打扰他,起身离开时脚步一顿,又说,“Seren,之前的事情说抱歉好像也没什么用,不会再有下次。你既然说了玩完那便算了,以后就别再玩了,但我不想结束,我不会放弃。”
徐燊看着他,半日才给出反应:“你能怎么不放弃?你难道想死缠烂打?”
湛时礼道:“可以试试。”
“下次见吧。”他最后说。
湛时礼走出去,在电梯间碰到拿了东西回来接徐燊的Brandon。
Brandon冲他点了点头,错身而过。
湛时礼走进电梯,冷眼盯着对方背影走远,电梯门在他面前缓缓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