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大小伙子,血气方刚,又成日在山里奔走,身体好的不得了,即便是在冬日他也常常只穿一件薄袄。
只是他不觉得冷,他的小夫郎却耐不住。
也不知是不是前几年的生活太苦,底子虚,即便是在夏天,顾柳的身上还是凉的很。
没睡着时还好些,因为心里紧张,也不敢怎么动,然而一旦睡着了以后,或许是感觉到身边有个暖烘烘的热源,顾柳便不自觉的往他的方向靠。
当怀里忽然拱上来一具微凉的身躯的时候,云裴愣了一下。
哥儿的身子香香软软的,与他皮糙肉厚的完全不同,可他的夫郎却又那么瘦弱。他想伸手抱一抱他,却又怕惊醒了他,一时间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但顾柳大概是觉得这样舒服,到最后整个身子都贴了上来,浅浅的呼吸一下一下的扑在他的胸膛上。
这可苦了云裴,他年轻,火气旺,被他这么一贴,身体自然有些受不住,可他却又偏偏不能动。
他几乎一夜没怎么睡,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实在熬不住了,这才赶紧起来拿冰凉的井水浇一浇。
谁知竟正好被顾柳出来撞了个正着,幸好天色暗,才没叫夫郎看出他这幅没出息的样子。
云裴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想的却是,小夫郎睡觉爱贴着人这件事儿还是不要叫他知道的好。
否则,小夫郎脸皮薄,若是知道了,只怕又要害羞了。
——
灶房里,顾柳第一次进云裴家的后厨,自然少不了要先熟悉一下。
云家的灶房就是村里最寻常的那种,一个黄泥糊的的大土灶,灶上连着两个灶眼,墙角一侧垒着一摞做饭用的柴火,另一侧则是米缸面缸,土灶上方的墙上还打了个木头柜子。
柜子没有上锁,顾柳打开看了一眼,柜子一共两层,上层的瓶瓶罐罐里分别是一些油、盐、酱、醋之类的调料,倒是齐全,但有好几个罐子都落灰了,一看便是平时不怎么用的。
下面一层则是昨日席子上吃剩下的饭菜,不算多,乡下人难得碰上一次这样丰盛的喜宴,都是敞开了肚皮吃的,昨夜又叫来帮忙的婶子们带去一些,余下来的,杜氏便给收拾到了柜子里。
如今天气热,剩下的这些菜也存不住,还得尽快吃了才好,否则便要浪费了。
顾柳看了一圈,心里大概有了点数,便挽了袖子,准备开始动手做今天的早饭。
青山村的人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一般一日都是三餐,这朝食算是简单的,一般都是熬些米汤,或是馒头、饼子,配小菜吃。
想着现在日头已经不算早了,顾柳便打算做些快的,他打算贴几个饼子,再炒两个小菜就着吃。
玉米面里撒点盐,揉成面团先放在一边醒一醒,顾柳捡了木柴开始生火,等灶膛大锅开始热了,面团也差不多醒好了,这个时候便往锅里刷上一层薄薄的猪油,猪油润锅的同时,他麻利的将面团揪成剂子擀成一张张薄薄的饼子,往锅边上贴。
一张张圆圆的面饼不过巴掌大,很快便贴满了整个锅子,等最后一张饼子贴好,第一个下锅的饼子也可以翻面了,顾柳拿了双筷子把饼子按照刚才贴锅的顺序一个一个的转动翻面。
翻过面来的饼子是肉眼可见的酥脆,饼皮颜色金黄,薄薄的一张,猪油的香气混着玉米面独有的清香扑面而来,出锅时再往上头撒上几粒芝麻。
因为拿不准云裴的饭量,饼子摊的又薄,顾柳怕做的少了云裴不够吃,于是他第一次一共摊了十张饼子,他自己只要一张就够,剩下的,云裴总能吃饱。
热腾腾的饼子出锅装了一盘,顾柳又开始准备卷饼吃的小菜。
厨房里倒是有几个鸡蛋,但鸡蛋对于乡下人来说可是个金贵的东西,是能换钱的,没有云裴点头,顾柳不敢随便炒了吃,于是便拿了几片昨日席上吃剩下的猪肉,切成肉沫,和酸菜炒了一碟,又切了两条腌萝卜,一顿早食便做好了。
顾柳将饼子和小菜端到堂屋里便去叫云裴。
找了一圈最后在院子里找到了他,说是要去歇息的人到最后也没歇息,而是在院子里劈柴。
顾柳叫他:“相公,吃饭了。”
云裴听到声音放下斧子,转身,拿挂在脖子上的布巾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应了声:“好。”
顾柳见他出了那么多汗,便想去打盆水来先叫他洗把脸。
村里人用水一般都是先从河边把水挑回来,再倒进家里的水缸里蓄着。云裴的家里便有口水井,倒是方便,只需要把水打上来就可以了,这个活儿轻便,谁知云裴却并没有叫他动手的意思。
他自己走到水井边打了桶水上来,用凉水泼了泼脸,又洗了个手,整个人舒坦了些才往堂屋里走。
顾柳跟在男人的身后,心头有种说不清的情绪蔓延开,有点酸酸的。
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待他。以前在顾家时,莫说打井水,他爹下田顾不上时,连从河边挑水这样男人干的活儿他也要干的。
两人在堂屋的桌子前坐下,云裴话不多,见盘里摞着的饼子,直接上手拿了一张,夹了些小菜卷起来往嘴里送。
顾柳有些紧张的看着云裴。
这是他第一次给云裴做饭,也不知道他做的合不合男人的胃口,却见云裴吃了一口卷饼以后愣了一下。
顾柳见状更紧张了,结结巴巴道:“不,不好吃吗?”
“没有。”意识到夫郎误会了,云裴忙嚼巴了几下,把嘴里的饼子咽了下去,对他说道:“很好吃。”
不是不好吃,而是太好吃了,比他往日里吃过的所有饼子都要好吃。
他这个人对吃食不挑,饥荒那几年,饿急了连地里的土都能抓起来吃,后来被沈平昌夫妻收养,算是过了几年好日子,可没几年,师娘走了,师父虽待他如亲子,但到底也是个男人,不太会弄吃食,两个人草草对付过一顿就是了,哪像现在吃的那么精致。
猪油贴出来的饼子油油润润的,饼皮焦香脆薄,微微起酥,内里却十分松软有嚼劲,一口吃下去,烙饼的酥脆,芝麻的香味,小菜的咸味,口感层次分明,叫他原本并不觉得多饿的肚子也开始叫了起来。
他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饭食了。
因着这顿早食格外合他的胃口,云裴吃饭的速度也快了几分,顾柳在一边看着,心里这才安下几分。
注意到夫郎在悄摸的盯着他瞧,云裴顿了一下,这才慢慢的放慢了速度,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我不太会做饭,许久没有吃到过这么好吃的饼子了。”
不会做饭?
顾柳有些诧异,想到了那日山里他给他烤的那只兔子。
云裴显然也知道顾柳心里在想什么,尴尬的摸了摸鼻尖,道:“我只会烤点东西吃,之前都是一个人住着,我又要打猎,一年到头大半的时间都在山里。”
在山里跑,自然只能吃些馒头饼子之类的容易带的东西。
“要是偶尔在村里住,我一般都是自己随便烧一点对付一下,有时候马婶儿和阿嫂也会给我带点烧好了的菜过来。”
会烤兔子还是因为他到底是个猎户,在山里待着偶尔也有馋的时候,动手的次数多了,这才熟练了。
顾柳听了,心里也明白了。
云裴的身世他之前还是听村里人说过一些的。想想他自己就是因为一出生就没了阿爹,日子才过得那么苦,云裴里却接连没了爹娘和师父师父娘,生活一定更难。
于是他忍不住红着脸小声的说了句:“以后我来给你做。”
云裴正吃着饼子,听着这话愣了一下,半晌,他轻轻的“嗯”了一声,一双黑而深的眉眼却多了几分笑意。
第6章
一顿早饭,顾柳只吃了一个饼子就吃不下了,云裴却吃了五个,顾柳默默记下了云裴的饭量,以后再做饭心里也有数了。
饭后,顾柳收拾碗筷端到灶房里去洗,等他收拾完出来,见云裴还坐在堂屋里。
见顾柳从灶房里出来,云裴站起来对他说:“我先带你在家里转一转吧。”
顾柳点了点头,以后就要在这里生活了,对这屋里的一切自然也要尽快熟悉起来才好。
于是云裴便领着人将屋子从前到后转了一遍。
村里人都知道,云裴不是青山村人,但很多人忘了,其实老猎户沈平昌也不是青山村人,只是他来村子来的早,已经在这住了十几年。
当年的村长心善,见沈平昌的妻子许氏身体不太好,便在靠近山脚的一块荒地上给他们划出了块地,让沈平昌在那块地上起间茅草屋先住着。
之后,沈平昌干了几年猎户,手里攒了点钱,便把这块地给正经的买了下来,茅草屋也换成了泥墙屋。
但因为许氏的身子骨一直不太好,沈平昌打猎换来的银钱都紧着给许氏看病了,也一直没有多余的钱再盖个好点的房子。
后来,沈平昌夫妻相继去世,膝下又一直没有子女,也没有别的亲戚,只有一个当儿子养着的徒弟云裴,于是,这屋子便留给了云裴,也就是他们如今住着的这间屋子。
说是转一圈,但其实也没什么好转的。
这屋子比村里大多数人的屋子都要小,正经的屋子只有三间,堂屋,和东侧的两间卧房,一间是沈平昌夫妻在世时睡的,如今已经上了锁,还有一间便是他与云裴住的房间,西侧分别是灶房和柴房,后院是茅房、畜牲圈和一小片菜地。
因着沈平昌与云裴都是猎户,常年都在山上跑,许氏又已去世多年,家里没有养鸡、鸭、猪一类的牲畜。
牲畜圈里倒是有几只鸡鸭,是昨天来吃席的村民送的,还有两只野兔和一只被绑了腿的山鸡,是云裴自己从山上猎来的,关在竹笼里。
菜地常年没有人打理,也是荒芜的。
前院就更简单了。
沈平昌和云裴不种地,所以也不像村里的其他人家那样需要那么大的院子来晾晒粮食,院子里只有一颗枇杷树,一个大水缸和一辆板车,唯一特殊一些的就是院子里有一口井。
对农户人家来说,水井还是个挺稀罕的东西,这水井还是当年沈平昌为着许氏用水方便才打的。
除此之外,前院就再没别的东西了,至于田地,那更是没有的。
一圈转下来,顾柳有些傻眼了,这才意识到,早上云裴说家里没有那么活计可干,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不用喂养鸡鸭,不用料理田地,没有种菜,家里地方小,拾掇起来自然也容易,每天左不过也就是做饭洗衣,针线一类的活儿,而这些事儿在顾柳的眼中根本就不叫活儿。
不过顾柳知道,这些也只是暂时的。
云裴之前是一个人住着,家里头也没个人照料着,万事自然只能对付着,但如今他嫁了过来,自然应当帮着把家里好好操持好,否则还像从前那样清清冷冷的像什么样子。
至于要做的事情,那就多了,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菜园子给重新开起来。
乡下人家里一般都有自己的菜园子,种点蔬菜瓜果之类的,平日里吃的也大多数都是自家菜园子里出,很少会花钱去买,云裴没有菜地,以前吃的估摸着都是花钱买的,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如今虽说已过了芒种,种蔬菜瓜果已经有些晚了,但还是得赶紧下种,说不定赶在冬日前还能收上一茬呢。
腌菜也可以做一些,用来就米汤,馒头,炒着吃都可以,他刚才在灶房里倒是找到了几个腌菜坛子,只是上头都结蛛网了,一看就是许久没人动过了。
等以后把这些事儿都盘顺了,有空闲的时候,他还可以抱一窝小鸡回来养,这样想吃鸡也有了,鸡鸭下的蛋还可以拿到镇子上去卖,也是个进项。
云裴并不知道夫郎就这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脑袋瓜子里就已经开始盘算起接下来要做的事儿了。
他看了眼正有些发呆的顾柳,心里多少也有些紧张起来。
他一个人住的时候并不觉得屋子破旧,对他来说只要头顶能有瓦遮头便足够了,再加上他也是个恋旧之人,虽然沈平昌夫妻已经不在了,这间屋子里却处处都能看到两人生活过的痕迹,因而他也一直没有花钱去修缮。
可小夫郎一直不说话,是嫌弃他这屋子小又破落吗?
幸而顾柳很快便回过神来,看向他,声音轻轻的,却十分认真的对他说:“往后我会勤快些,把家里日子过好。”
闻言,云裴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又转身从房里拿一个带着锁的小木盒子交给了顾柳。
顾柳打开一看,愣了。
盒子里装的是银钱,一把零散的铜板和几块碎银子,除此之外还有一张薄薄的纸,顾柳不识字,但也猜到,这应该是这间屋子的地契。
“相公,这是...”从来没有碰过这么多钱,顾柳捧着盒子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以前在顾家时,莫说是银角,哪怕是一个铜板他都是摸不到的。
顾家的钱财都是他后娘李玉梅管着,像是给家里买东西这类的活儿李玉梅都是遣顾蓉去的,怕他昧下。
他平日里上山挖的野菜,编的竹筐子卖了的钱也得全部上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