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柳被这么多人围在中间,一人一句的夸着,都不好意思了,小脸也红了。
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十分陌生的感受,从前在顾家,他连上桌吃饭的机会都很少,更别提这样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吃饭闲聊,热热闹闹的。
他心里高兴,忍不住抿着唇笑了,露出颊边的一个小酒窝,连右眼眼尾下那颗小孕痣也随着他弯眼的动作向上挑了挑。
云裴在一旁看着,虽没怎么说话,眼底却也多了抹温和和笑意。
一家人吃饱后又聊了会天,直到桃子在杜氏的怀里又睡着了,马家一家人才离去的。
虽说昨天才擦洗过,但两人今天足足忙了一天,出了一身汗,自然也是要冲洗的。
顾柳烧了一大锅热水,两人像之前那样,一个在院里一个在屋里分开擦洗。
云裴去倒水时不禁想着,等他下次去山上打猎换了钱以后就去镇上买个浴桶,否则这夏天还好些,若是冬日里还是这般,夫郎只怕要着凉了。
等他倒完水回到房间,就见顾柳正散着头发坐在灯下,背对着他不知在做什么。
烛火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光,也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柔软了。
云裴心里的弦好像被什么拨了一下,他在后头看了一会才慢慢走上前去:“在做什么?”
“相公。”顾柳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云裴这才看到他的手上攥了一把散碎的铜板和一条麻绳。
云裴在他身旁坐下:“在数钱?”
“嗯。”顾柳点了点头,一双大而圆的眼睛看起来十分温驯。
昨天相公将钱匣子交给他的时候他就看见里头有许多散碎的铜板,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数了串起来,见这会有时间,他便干脆抱了出来,清点完再将铜钱串起来,这样以后取用既方便,也好叫他知道如今家里还有多少钱。
数钱总归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因而顾柳的眼里也多了几分笑意。
云裴见状也忍不住笑了下,走到床边拿起自己的衣服,把自己的钱袋也摸了出来一并递了过去:“把这些也一并串了吧。”
白日他们在镇上卖鸡鸭虽然进账三百二十文,但后来买农具、菜种和油之类的又花了二百三十八文,如今钱袋里只剩下八十二文了。
钱都是云裴装着的,顾柳觉得这样安全一些。
“哗啦啦。”又是几十枚铜板落入盒子的声音,在盒子里堆起一座浅浅的小山,顾柳的眼睛更亮了。
方才他数钱正数到一半,云裴便叫他,又与他说了会话,顾柳已然忘记自己方才数到多少了,他也不嫌烦,把手上原先攥着的铜板也放了进去,又重新一枚一枚的数了起来。
“一、二、三...”
顾柳原先在顾家时几乎是摸不到钱的,因而此时做起这样的事情来自然还有些生疏,他生怕自己数错了,于是一边串着铜钱,一边口中轻轻默念出声,一把钱来来回回的要数好几遍。
云裴见他数的高兴,也没打扰他,只有在顾柳数完一百个以后会把麻绳接过来,打成一个结,放进钱匣里,这样一串就是一百文,以后数起来也方便。
最后,顾柳将所有的铜板串完以后数了数,如今盒子里共有碎银子四两,一百文的铜钱六串,另外还多了三十六文散碎的铜板。
顾柳抱着盒子,眼睛忍不住弯了弯。
村里寻常的五口之家一般一年也就是个三四两银子的用度,要是省吃俭用一些的话,二两银子也能过下来,他和相公只有两个人,他平日里再俭省些,这些银子起码够他们用一年了。
手里有了钱,心里也没那么慌了,顾柳心下正欢喜,手上忽然一热。
顾柳一怔,低头,却见云裴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同样是干惯了农活,布满老茧的手,但男人的手掌温热宽厚,这样覆在他的手上,能够将他的手完全包裹起来,那掌心的温度直烫的顾柳的脸皮也跟着烧了起来。
也不知道村里其他的夫妻都是如何相处的,顾柳只觉得他与云裴成亲这两日,相公老喜欢碰他。
今天在灶房里他也拉他手了,只不过那时是为了给他接菜,现在又是。
被一个汉子拉手盯着看这件事叫顾柳有些难为情,但那人是云裴,无论他要对他做任何事,顾柳都不会反抗,于是便也安静得由着他握着。
原以为他只握一会便会放手,谁知他等了一会,云裴却依旧没有动的意思,于是顾柳只能红着脸看了过去,小声的唤了一句:“相公。”
他这样一唤,云裴也跟着回神。
他方才其实也没想什么,只是觉得夫郎这样弯唇浅笑的样子很好看,搭在盒子上的手指白白的也好看,所以就握上去了,一直到这会才想起自己方才想说什么。
于是云裴正了正神色,看着他认真道:“如今家里的钱虽然不多,但以后我也会勤些上山打猎,不会叫你跟着我吃苦的。”
顾柳原本还有些羞赧,听了这话忙抬起头急急说道:“没有,我从来没有觉得如今的日子苦。”
怎么会苦呢,虽然他嫁给云裴只有短短的两日,却是他自有记忆以来过得最舒心的两日。
每顿饭都能吃饱,相公甚至还专门买了红枣杞子给他补身子;不会有人在后头盯着他,对他打打骂骂;相公对他处处关心体贴,还有那样好的马婶儿一家人。
这样的日子,他原先做梦都不敢想,他满心里时时刻刻都对云裴充满了感激。
再说了,他们家的日子比起村里大多数人家来说也不算差的,不过是没有田地,家里没有养牲畜而已,如今菜地也开起来了,以后他再勤快些,这日子总能越过越好的。
这样想着,顾柳鼓起勇气,学着云裴的样子慢慢的回握住他的手,心里却仍觉得羞涩,也不敢看他,只垂了眼睫,轻声道:“相公,我不怕吃苦的,也很喜欢这样的日子,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夫郎的性子明明这样羞涩,却又这样乖巧,云裴看着,喉头一紧,终于忍不住伸手触了触他右眼的眼角。
那里恰好是他的孕痣的位置,小小的一颗坠在眼下。
许是早年身子亏空的厉害,顾柳的孕痣是暗红色的,不像村里那些双儿一般殷红鲜亮,云裴却莫名的很喜欢,也早想摸一摸了。
被碰了眼角,顾柳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来,可他这样一抬头,一个温热的吻便落在了他的眼角。
顾柳的身子猛的一颤,下意识的闭上了眼。
第13章
进了七月,天气依旧晴好,晨起太阳刚露头,田野树枝上的知了便叫了起来。
趁着早起天没那么热,村里有几个姑娘双儿和妇人正背着竹筐一起结伴往山的方向走,准备上山挖野菜,路过村子中间时却见一紫色衣裳,头上还插着一支银簪的妇人弯着嘴角迎面走来。
这样艳丽的颜色在乡下本就少见,瞧着那妇人身上的衣裳还十分讲究的绣了花儿。
她左手提着一吊厚厚的猪肉,右手还拎了一包糖,见了几人,主动上前打招呼:“梅姐儿,他金婶儿,上山去呀。”
几个姑娘双儿互相使了个眼色,一个姑娘挑了挑眉,率先开口:“呦,玉梅婶儿,这么一大早就去镇上割肉买糖啦。”
原来这个妇人便是顾柳的后娘,李玉梅。
李玉梅闻言,嘴角的弧度更大些,她扬了扬手里那块肥厚的猪肉,显摆道:“可不是,今日啊,是我们家...”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却被另一个双儿截了话头:“梅姐儿,这还用问,今儿可是柳哥儿回门的日子,玉梅婶你也真上心,一早就打扮的这么漂亮还备了这么重的礼,是等着待会好好招待哥儿哥婿不是?”
闻言,李玉梅的脸顿时黑了些,绷起唇角老大不高兴的说:“什么回门,少胡咧咧,这是给我家良儿一会上镇上提亲用的。”
话落,她特地扶了扶头上的银簪,炫耀般的伸出三根手指:“我家良儿要说的那可是镇上布庄家的姑娘,金贵着呢,光聘礼就得要三十两。”
“啥?”几人听了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情,都瞪大眼睛瞧着她:“不让回门了,玉梅婶儿,你这...”
李玉梅待顾柳不好,这村里人都知道,连家里双儿都能说给人家做妾的,能是什么好人,因而几人也都知道李玉梅这一早打扮的花枝招展,又提着这么重的礼,不可能是给顾柳准备的。
方才应她话也不过是为了故意臊她几句,却不想这人竟黑心到这种程度,连三日回门的礼数都不要了。
有妇人看不过去了,皱眉说道:“我说玉梅,你这事儿办的太不地道吧,给顾良提亲哪日不行,非得安排在今日,一顿饭的功夫都等不得吗?”
“就是。”其他人也跟着帮腔:“玉梅婶儿,这嫁出去的女儿双儿三朝回门是礼数,放在哪家都是如此,你家好歹还收了人家云猎户十两银子呢,咋能这样呢。”
有马婶儿前日在席子上说了那么一嘴,眼下全村的人都知道了云裴花了十两娶了顾柳这件事了。
“哎呦喂,柳哥儿也太可怜了,你说这要是他亲生阿爹还在,看到自己的孩子被这样糟践,那得多心疼啊。”
显摆不成还被挤兑,李玉梅哪受得了这气,双手一叉,扯开嗓子就叫骂起来:“放你娘的屁,王家的,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啥呢,我咋就作践人了!我自个儿命苦,嫁了个死了媳妇还拖着个小拖油瓶的汉子,这么多年我伺候他们爷俩吃喝拉撒,我容易吗我!好不容易给拉扯大,这人都嫁出去了,不知道孝敬爹娘,还想要回来吃娘家的米粮?想叫老娘伺候他?做他的春秋大梦吧!”
话落,李玉梅又指着前头几个姑娘双儿骂了起来:“我说你们几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听过?婶子今天就教教你们,这往后嫁了人了就少往娘家跑!养个女儿跟贼一样,娘家有多少东西够你们这么扒拉的!”
李玉梅这话说的实在难听,被她指着鼻子骂的几个又都是连亲都还未定下的姑娘和双儿,这种话哪里能回,有几个当即便气的浑身发抖,眼眶也红了。
这话未出阁的姑娘双儿不好回,可那成了亲可就没这个顾忌了。
谁家还没个姑娘双儿的,这李玉梅自己是个烂物东西,可别带累了他们。
于是,有个与李玉梅年纪相当的妇人当即便冷笑一声:“养女如养贼?玉梅,你这话说的倒真不错。我看这村里啊,倒真是有人瞎了眼娶了个贼回家,只是那贼不是偷娘家东西,而是净偷了自家东西往娘家搬!”
“玉梅,你说是不是啊?”
这话明摆着说的就是李玉梅。
自打李玉梅自打和顾大生成婚以后,隔三差五的就提着个篮子,装了肉、菜之类的往娘家去,从村里过时大家都看得到。
这下,李玉梅更是气的不行,手一抬就想动手打人:“你个小贱人,你骂谁呢!老娘撕了你的嘴!”
乡下妇人哪儿有几个是软包子的,那妇人听了脸一寒,也撸了袖子:“咋?你还想动手?来啊!我怕你不成?”
要真动起手来她也不怕,她们这边四五个人呢!
其他几个人见状也纷纷围上前来。
“呦,玉梅,人家兰婶儿又没说你,你在这急什么眼。”
“就是。”几个刚才被骂了的姑娘和双儿也帮起腔来:“我说玉梅婶儿,按你这样说,那你家顾良要娶的姑娘家里再有钱那也是人家娘家的事儿,你高兴个啥。”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李玉梅气的面色铁青,嘴上又说不过,人多,打起来她也占不到好处,最后只能甩了通脸子,扔下一句:“我家的事儿,要你管!”然后怒气冲冲的摔门进屋了。
见人走了,那个妇人朝着顾家的方向啐了口唾沫,冷哼道:“什么人啊,这亲都还没定下来呢就一天到晚的显摆,我就是瞧不上她那个样。”
就李玉梅要给顾良说个镇上商户人家的姑娘做媳妇这事儿,李玉梅已经说了好几个月了,逢人就显摆,说她儿子如何如何好,那姑娘家里如何如何好,说她家聘礼凑的有多足。
呸,谁不知道,那三十两银子里还有十两是卖哥儿的钱呢!
一群人没再理她,提步往山里去了,路上,没人再提李玉梅,反而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顾柳来了。
说这柳哥儿可怜啊,有娘家的人却跟没家一样,连娘家都不让回,说这顾大生也是狠心,明明也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却由得后娘这样糟践,然后便又是一阵叹息。
不过一个早上,李玉梅不让顾柳回门的事儿就传遍了村里。
——
那头,李玉梅“怦”的一声摔门的动静惊的顾大生从堂屋里跑出来看。
“咋了咋了。”顾大生瞪大眼睛看着她。
李玉梅正在气头上,闻言狠狠的掐了顾大生一把,骂道:“咋了?你是死人啊?门前那么大动静你没听见?刚刚我被那几个贱货指着鼻子骂不知道出来帮我一把?”
顾大生被骂的缩了缩脑袋。
这时,一身青色长衫,一副儒雅书生的打扮的顾良也从屋里走了出来,见他娘一脸怒气冲冲的提着肉和糖回来了,便问了一句:“娘,你又咋了,不是去买东西了吗。”
李玉梅气的面色发青,把方才门口的事儿说了一遍。
顾良听了皱了皱眉,也不太高兴,却开口劝道:“娘,都是一群乡野妇人,头发长,见识短,你何必跟她们一般计较呢,还是办正事要紧。”
今日可是他们说好了要跟媒婆要去朱家提亲的日子,可不能被这群妇人误了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