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QRS-T波?”谢知周的声音有些哑。
“抱歉, ”给他戴戒指的人开口,像是有些懊恼:“昨天太冲动了, 这不是我的原意。”
眼前人穿着揉得皱巴巴的衬衫,身边是团起来带着痕迹的领带, 谢知周看着和自己交握着的,带着同样戒指的无名指,咂摸着“原意”两个字,心蓦地一跳。
他下意识去摸手机,想借着手机屏幕的阻挡, 掩饰自己加快的心跳,然而却发现, 手机落在季泽恩的手里。
“你……”季泽恩顿了顿, “没删我的指纹?”
谢知周愣住了。
之前他们两个的手机几乎都能换着用, 从来没什么秘密。为着方便,都录了对方的指纹。而显然, 饶是在谢知周觉得这辈子,他们都不会和好的时候, 他也从来没想过删掉那个痕迹。
季泽恩闻言,看向他的眼神里忽然多了些捉摸不透。
清晨谢知周的闹钟响的时候,季泽恩原本是去关闹钟的, 却不小心碰开了指纹锁。手机锁屏前的界面,停留在他和谢知周的对话框,背景是他在江边的照片。
入目是一排触目惊心的感叹号,让他瞳孔骤缩。
那些没有到达他手机的对话,发生在他们第二次加回好友之前,是谢知周琐碎的日常。
于是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他也顾不得征求谢知周的同意了,颤抖着手往前翻,就见到第一次加回好友之前,那时候还远在异国他乡的谢知周,持续了一年多的自言自语。
有照片,有文字,有时候是逗乐,有时候是情话。
琐碎却温柔。
而大多数,出现在午夜。
是睡不着,还是被噩梦惊醒?季泽恩看向靠着他熟睡的谢知周。
而随着页面拉动,直到季泽恩的手开始泛酸,漫长的消息终于结束,他的目光顿在第一句。
那天是十一月十一号,凌晨四点。
——我想你了。
他放下手机,陷入了沉思。
从直到自己是五十号先生的那天起,季泽恩就一直觉得,他和谢知周对彼此的爱,是不对等的。他深爱着谢知周,可他只不过是后者生活里的一个调剂和点缀。
这个念头让他觉得痛苦,但却没办法阻断他对谢知周的爱。
而面对所爱之人的时候,人的宽容程度总是会变得很高。
所以其实在谢知周告诉他自己出柜的消息的时候,听到他说他回来了的时候,他的感性小人就已经原谅了,只有理性小人还在打架,反反复复提醒着他上一次有多痛。
直到准备好一切来到苍山,他的理性小人都还在挣扎,导致他略微迟疑,以至于打了无数遍腹稿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在感性的趋势下先把人给睡了。
然而读完所有的消息记录之后,理性小人终于被说服,偃旗息鼓。
“以后不删我了好不好?”谢知周眼巴巴地看着他,带着一点说不出的意味。
“你是,前不久的七月刚满22岁,法定婚龄,对吗?”季泽恩忽然坐起来,看着他,“希望现在说不太迟。”
谢知周一愣,却见季泽恩先是站起来,复又在他的身前单膝下跪,眼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们结婚好吗?”
如同一个惊雷打在谢知周耳畔,正式的打扮和提前准备好的戒指都有了解释,谢知周嘴唇翕动,看着眼前的人。
他原本料想的不过是,季泽恩会在大五开学的时候和他缓和关系,他或许可以重新把人追回来,然而却没有想到,半年的等待之后,竟然是这样的一句话。
“其实从一开始就把你当成是……”季泽恩顿了顿,委婉道:“人生伴侣。”
谢知周忽然想起两年前,单杠上,把他惊到摔跤的那一句“老公”,原来那从来都不是玩笑,是眼前人的一颗真心。
“不过后来发现你不是这样想的。”季泽恩平静地开口,却让谢知周的心里一疼。
“所以决定郑重地问你——”
“我愿意,”谢知周打断了他的话,“没有婚礼,没有任何法律证明,没有任何有效的承认,我也还是愿意和你结婚。”
他的眼睛很亮,却带着几分狡黠,似乎早料定了,季泽恩会拿出那些“没有”来问他,于是他抢先说出口。
这个人,总是给人留下反悔的余地,从最开始的告白,到后来的床笫之欢,再到如今的求婚,每一次,都会给他一次反悔的机会,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确认和心疼。
但他不会后悔。
“我知道你可能不那么信任我了,”谢知周说:“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愿意。”
他伸手紧扣住季泽恩的手,两枚戒指碰撞在一起。
“泽恩,以前我做错了很多事,”谢知周认真地看着他:“但是现在我确信,和你在一起,我无所畏惧。”
呼吸交错,暧昧至极的时候那句一生的承诺不是心血来潮。
谢知周从未给什么人许过一生。
一生对他来说太漫长,而漫长也就意味着,丰富多彩的新鲜事物,声色犬马的人间诱惑,没有什么可以是永恒的。
然而他在这个夜晚,把一生许给了一个人。
不过幸运地是,那个人也把一生许给了他。
两人背着大包小包,手里还拎着桶和垃圾袋,饶是如此,还是一人腾出一只手来,紧紧地握在一起,沿着并不平坦地山路往下走。
行至山脚,季泽恩忽然对谢知周说:“去见一个人,好吗?”
谢知周目光顿了顿,点点头,跟着他往那个方向走。
见到“监狱”的字样的时候,谢知周只有意料之中的坦然,他接过季泽恩递过来准备完善的资料,揶揄道:“早就准备带我见家长了?”
“带你的警察和办手续的不是同一个,想说什么随意。”
谢知周转身,办理好手续,跟着狱警往里走。时间匆忙,来不及重新办审核手续,因此他是借着季泽恩的身份进去的。
玻璃窗对面的男人脸上布满岁月的沟壑,比同年龄的人更显苍老,却依稀能看见他年轻时俊朗的容颜。
谢知周接过听筒,和对面一脸讶然的男人对视。
“爸。”他说。
只一个字,季父眼里的惊讶就散了。他理所应当地明白了一切,眼里浮起了并不明显的水花。“好孩子,”季父喃喃道。
他极为认真地打量着谢知周,恨不得把儿子选择的男孩的每一寸都刻进心里。两人都没再说话,直到短暂的探视时间快要结束,季父嘴唇翕动,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
“祝你们幸福。”
出来之后,谢知周有些沉默。季泽恩也没去问他们说了什么,两人运气好,刚走到车站就碰上了那趟难等的公交车。
因为地方偏僻,公交车上人不多,他们两个并排坐在车后方,旧式的公交车车窗半开着,呼啸的风掠过发梢,还有汽车行驶的轰鸣声,让周围显得格外安静。
季泽恩忽然带着些许歉意开口:“我爸应该很喜欢你,只是我妈——”
他顿了顿,“可能会需要一些时间。等她病情好了,我会告诉她的。”
“没关系,”谢知周笑了笑,同心爱的男孩十指相扣,“慢慢来。”
他凑近了季泽恩,忽然好奇道:“如果程老师没有恰好让你租车,或者打电话给你的时间不是我下班时间,或者如果我恰好加班没在那时候出来,是不是就又错过了?”
“不会,”季泽恩淡淡道:“从你给我发信息的那天起,我就在准备了。”他正色起来,静静地看着谢知周:“不是今天,或许就是明天、后天。”
“还好,”谢知周笑着说:“是今天。”
季泽恩有些不解地看过去,就听他望着窗外,声音被风声掩盖,轻轻地落在他的心里。
“虽然知道以后还有好多好多日子,可哪怕是能多一天和你在一起,就觉得特别好。”
季泽恩偏过头去看他,窗边的男孩和窗外的风景融为一体,如同画卷落在他眼里。
带着对父亲复杂的情绪和过往的疲倦,乘坐着这趟老式公交车孑然一身地往返过无数次之后,他终于等来了那个和他并肩坐在公交车上,一同面对颠簸道路的男孩。
第70章 肆意
裹着一身派大星粉红睡衣的男孩睡相极差, 好好的双人床愣是被他靠着对角线策略占了个全。
清晨渴了去喝水的季泽恩回来, 就见两分钟前自己刚刚躺过的位置已然被另一个人占据。他无奈地坐在一边, 就着眼前人的睡颜喝水。
大概是目光太灼热,抢占地盘的土匪头子迷迷糊糊醒过来, 入眼是暖融融的黄色海绵宝宝。他看了眼手机,含混道:“这么早?”
“你手机没开机。”季泽恩默默道。
“我定了闹钟, 没开机说明没到七点,所以还早。”他煞有其事地挪回去, 给季泽恩腾出地儿来。
季泽恩放下喝完的水杯,“我去做早点。”
谢知周目送着他出了卧室,又摊回床上。拿被子捂住脸,才挡住脸上肆意蔓延的甜。
从苍山回来之后,谢知周就马不停蹄地收拾行李, 搬进了季泽恩在附属医院旁边租的房子,正式开启了婚后同居生活。
刚发现这套睡衣季泽恩一直留着, 并且没给别人穿过的时候, 谢知周兴奋地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就买了满屋子的双人情侣用具,充满了生活气息, 让谢知周的心里满满当当的安心。
他洗漱完,坐在桌边和季泽恩一起吃早餐, 顺手开了机。
意外的是,他刚开机就收到了未接电话的提醒短信,一连七八条的提醒落在他眼里, 让他有些纳闷儿。
因为没开通服务的缘故,他看不见打电话的号码,只好把手机扔到一边,喝了两口牛奶。
“今天去医院?”谢知周问眼前人。
季泽恩摇了摇头,“实验室。”
临床八年不用操心保研的事情,仍然是按部就班地进行往日的学习安排。其他大部分五年制的专业在九月却是正忙,好在几乎没什么课,就连公安局的实习都停了一段时间。
季泽恩出门之后,谢知周占了他的书桌复习保研考试的内容,外头明晃晃的日光让他有些困顿,正打算接杯水清醒一下头脑,电话却突然响了。
谢知周看了眼手机屏幕,忽然愣住了。
来电人的备注是张导,他的辅导员。
虽说刚开学就把辅导员的电话存在了手机里以备不时之需,但回回都是他打电话去找辅导员请假,张导打电话来,却是头一回。
若是没猜错,之前短信里不知名的夺命连环call大概也就是这位了。
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儿,但估摸着不是好事儿。接通电话,原以为会被劈头盖脸一通骂,然而对方只是低气压地开口:“来我办公室。”而后就挂断了电话。
谢知周略蹙了眉,就他中学时期的经历而言,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几乎从来没有过好事。原以为上大学能逃脱这样的经历,没想到快毕业了,来上这么一遭。
他理了理衣服,径直去了张导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敞着,谢知周礼貌性地叩了叩门,就听到张导喊他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