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季泽恩之间,也没有那样决绝的话。
“回去了要帮我,”舒夏没什么顾忌地靠着谢知周的肩,他矮谢知周一个头,这会儿靠着正好。
“好。”谢知周应下。
舒夏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好人有好报,你和你的布偶熊先生一定会重修于好的。”
谢知周取了托运的行李,刚走出机场,耳朵因为气压的缘故还有些闭塞,只觉得周围的喧嚣都显得格外的遥远。
“谢哥!”模糊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大幅度地挥着双手,手里还举着横幅,荧光橙的手幅上写着“欢迎谢哥回家”,摇摆的格外起劲儿。身边不少人侧目而视,还有人窃窃私语,问是不是有什么明星要来。
一脑门儿黑线的谢知周:“……”
还没等他捂上脸,假装不认识段邦,后者就蹬蹬瞪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然而他一双手却没能环抱住谢知周,而是碰到了另外一具身体。
一个脑袋从谢知周肩上冒出来,冲段邦甜甜一笑:“嗨,男朋友。”
这回轮到段邦一脸被雷劈的表情,他收回手,然而之间还是挥之不去的触感。这双手,曾经彻底的拥有过这个男孩,他的指尖对这具身体的触感实在太熟悉,以至于在碰到的一刻,细小酥麻的电流顺着之间,直冲大脑。
真正意义上,阔别四年之后面对面的相见,段邦没想到,竟是这般模样。
“夏夏。”他下意识地开口。
舒夏从谢知周身后窜出来,抱上了段邦:“男朋友,你想我吗?”
段邦挣扎着把人从自己怀里扯出来,偏开头,沉下音色:“我们已经分手了。”
“没有,”舒夏索性绕到他背后把人抱住,“你没和我说过分手,就不算。”
这下段邦的双手绕到背后使不上力气,推不开舒夏,他一脸求救地表情看着谢知周,然而后者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发光,丝毫没有上前调解的意思。
“别闹了舒夏。”段邦纠正了自己的称呼。
舒夏在他背后蹭着,额间的碎发恰好撩拨着段邦的后颈,让他微微一缩,就听后头的人闷闷道:“那你就在这儿和我说,’舒夏我要和你分手‘,就八个字,不难为你吧,说完我就滚蛋。”
段邦收回了双手,伸开的掌心捂住了全脸,他叹了一声。
当初硬生生地被家长分开,如同被血淋淋地径直劈开一半心脏,他又怎么狠得下心,说一遍这样伤人的话呢。
舒夏太明白他,知道这对他来说是多么大的折磨。
“我不走了,”舒夏小声道:“我申请了国内的研究生,我和你一起。”说完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卡片,塞到了段邦的手里。
段邦垂眼一看,好家伙,又是谢知周他们家的酒店房卡,他瞪了看戏的谢知周一眼,转了转手里的房卡,在后者似笑非笑地目光下开口:“让你看戏,你自己打车回去吧。”
谢知周闻言拖起行李箱,掏出手机来打车,看着段邦被人紧紧箍住艰难地往前走,忍不住笑出声。
段邦身后的始作俑者扭过头来,冲他比了个心。
谢知周搬着行李箱坐进出租车,深藏功与名。
他刻意调动思绪,保持着这种强撑的轻松情绪,到寝室走廊的时候,后知后觉的紧张才终于将他淹没,心跳跟着越来越快,他捏了捏手指泛白大的骨节,给自己定了定心。
两年了,想明白一切之后,他终于又回到这里。
不知道季泽恩这时候在干什么,也不知道推开门会不会同他四目相对。
谢知周分出一只手来,按在心口,带着三分期待三分纠结,并上三分忐忑,握上了冰凉的门把手。
第64章 寻
段邦回到寝室的时候, 甫一开灯, 被静坐在宿舍的人影吓了一跳, “老谢你回来了怎么不开灯,我还以为你出去了呢?”
谢知周的瞳孔因为骤然亮起的灯光照射微缩。他打量着段邦, 有些意外道:“我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
他的手里抱着肉乎乎的肥佬,正给他喂青菜。
“老谢, 你今天可不够意思,”段邦摊了摊手, 坐在他身边:“说好了我来给你接机,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舒夏要来。”
“还打算躲着?”谢知周问。
段邦偏过头去,“不知道。”
“舒夏人呢?”谢知周说:“你把他一个人丢酒店了?”
“哭了,”段邦叹了声气:“刚哄睡了我就回来了,四年了, 还是这么个脾气,他一哭我就拿他没辙。”
“他很喜欢你。”
段邦看着从肥佬身上腾出手来整理资料的谢知周, 眼神一暗。
风流不羁的浪子在遇到毕生所爱之后, 戒掉了一身糟粕, 可从前痴情的人却因为与白月光的错过,在感情上放纵自我。
到底谁更后悔呢?
“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回来, 网恋见面之前,也没想到他还爱着我。”段邦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早知道我可以等到他回来, 我就洁身自好一点了。我配不上他,知周。”
谢知周低低地叹了一声,“可他说他不在乎。”
“他懂我, 我也懂他。”段邦紧蹙着眉,眼里是溢满的痛苦,“他都是装的,他怎么可能会不在乎,只是他太想和我在一起了。可是知周,他越是爱我,我就越是愧疚。”
愧疚到当那个人干脆利落地褪净衣物躺在他眼前,眼尾缀着泪时,他却只是别过头,替他盖上了薄被。
他根本没办法容忍自己的手再去触碰那样干净的身体。
“不说了,”段邦去卫生间拿凉水洗了一把脸,缓和了情绪,问谢知周:“我回来之前,你一个人坐那儿干嘛?”他的目光落在肥佬一鼓一鼓的腮帮子上,忽然笑了,自顾自道:“半仙儿从前还说它苗条,不该给他起个这样的名字,你看,它现在可是够肥了,还是我名字取得好。”
谢知周淡淡看了他一眼,他败下阵来,补了一句:“还有季哥养得好。”
谢知周的目光落在自己床边的空架子上,他带着满怀忐忑进门的一瞬,期待中的人并未出现,只剩下了空荡荡的木板。
“季泽恩,搬走了?”他问。
“啊,”段邦一拍脑门儿:“我忘了告诉你了,他这学期去附属医院见习,有个老师很喜欢他,低价帮他租了附属医院附近的房子。虽然咱们宿舍离附属医院也近,不过宵禁太麻烦,季神动不动就跟着老师值夜,住学校不方便。”
谢知周看着侃侃而谈季泽恩生活的段邦,忽然没来由生出一点微末的嫉妒。他自嘲地压下情绪,问他:“他连肥佬和骨头架子都不要了。”
“他跟肥佬亲着呢,因为肥佬喜欢吃苹果皮,他练了好几天,到后来一刀能全削下来。”段邦乐颠颠地翻出手机视频给谢知周看。镜头里只有一双修长的手,利落地削好苹果皮,喂给肥佬吃。
鲜红的苹果皮落下,被肥佬拢在怀里咀嚼得格外欢快。剩下白生生的果肉无人认领,就听见熟悉的一句:“吃吗?”
而后段邦接过去,随之而来地是喀嚓喀嚓的咀嚼声。
嫉妒更深了怎么办?谢知周听着镜头里的声音,闷闷想到。
“他走的时候说让我养着,你毕业的时候总得回来办手续,让我那时候就把肥佬给你,还有骨头架子一并给你。”段邦说:“他说这家伙是你救出来的,还跟你一样,喜欢吃苹果,你不会不要它的。”
他话音落下,又十分真切地补了句感慨:“这些年季哥养着肥佬,又当爹又当妈,那叫一个贴心。从前这小家伙在实验室营养不良,现在都肉乎乎成球了,每天换垫料水食常洗澡,一身毛又干净又漂亮。”
毛茸茸的豚鼠和冷冰冰的少年,谢知周忽然有点不能想象这个画面。
段邦啧了一声,甩手掌柜的模样道:“原本离了季哥我生怕养不好它,还好你回来得及时。”
“……”
差不多收拾了躺上床,一直有意无意避开一些话题的段邦忽然叫了一声谢知周,带着几分真情实感地开口:“其实我觉得,季哥练削苹果皮不是为了肥佬,是为了你。”
“老谢,虽然咱俩是哥们儿,我也还是要说,你真对不起季哥。”
床上的谢知周正拉着床帘,他曾经无数次把这截儿掖在棉絮里的床帘揭起,跨过两张床的相连处,爬到另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然而在听到段邦话的一瞬,手一抖,举起的一段儿床帘突然从手里滑落。
窸窣的声音没有躲过段邦的耳朵,他说:“是不是看见对面床空了,心里也空落落的?”
谢知周抬起胳膊挡住了脸,没有出声。
“你这才一天,季哥对着你这空床看了两年呢。说真的我都不知道你俩到底咋了,你就一声不吭跑国外去了,还顺带上一个肖子兮。”
“哎,话说,”段邦踹了踹他的床板:“你这次回来,是和他和好的吗?”
“嗯,”谢知周说,“他……”
“你想问他对你还有没有感觉?”段邦打断了他的欲言又止:“你知道吗,你走的那个学期,季神的年排掉到了二十。”
谢知周的心蓦地一跳。
“那可是季神,从来都是第一名,加权95+的季泽恩,”段邦说:“你敢信吗?你走之后他考的五门课,全部没考上九十分。”
“原先我还不确定他对你的心,那时候我是真信了。”
同宿舍相处的这些日子,段邦无疑是对季泽恩的感受最深的,尽管对方是情绪如此不外露的人,同住了这么久,也能窥见一些端倪。
当冷静的人失去自持,从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失误的学霸跌落神坛。
谢知周揪住睡衣的领口,只觉得心口涩的厉害,然而反复揉搓,不得其法,只有一片滚烫的灼热,以及钻心的疼。
“不过后来他又考回第一了,”段邦继续道:“现在他对你的态度是什么样,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但谢哥,他那时候是真喜欢你啊,你是怎么狠下心来走的。你可别又说是’腻了‘,不然我现在就爬上去打你。”
“不是。”谢知周拿被子蒙住脑袋,闷闷道。
两厢无话,段邦放下了打算踹床板的脚,在黑夜中闭上了眼睛。
法医大四下学期的课少了许多,谢知周偶尔跟着导师去实验室做实验,也有时候去公安局晃悠。
一日三顿照常在食堂吃,课一节不落的去上,偶尔去附属医院门口散步,然而这么小的一个医学院,一个月过去,他却没等来想象中,和季泽恩意外的重逢。
人与人的缘分原来如此稀疏,不刻意去寻,饶是两个人在这么小的地方,都不会碰到彼此。
而他曾经却依靠着这样稀疏的缘分,爱上了一个人。
对方依然不肯同意他的好友申请,电话打过去只剩忙音。
临床八年的课堂教学接近尾声,饶是去教室堵人,谢知周也没能见到季泽恩。
他不死心地让段邦告诉过季泽恩他回来的消息,然而对方对此的响应只有一句“嗯”。
意料之内,却痛彻心扉。
可他还是不想放弃。
他沉默地坐在宿舍里写完实验报告,刚巧撞上段邦回来,一脸相似的郁闷,却是因为截然不同的事:“《神经病学》应该改个名叫《神学》,这堆东西是人学的吗?”
对于必修课程里没有《神经解剖学》的段邦来说,所有带神经标题的课程都是地狱。
谢知周终于忍不住拦住段邦问:“棒棒,季泽恩轮转到哪个科室了?”
面对段邦的犹豫,谢知周直截了当地拿过他的书,一脸从容地开口:“这门课我上学期92过的,我帮你划重点。”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老谢,”段邦一脸瞠目结舌,他不再犹豫,在手机上点了两三下:“消化内科住院部,跟着程老师。”
“回这么快……”谢知周小声腹诽了一句,闷闷不乐地想着手机里那满屏的红色感叹号。
“不是季哥回的,”段邦实话实说:“最开始季哥还住这儿的时候,轮转计划表就发给我了,让我给他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