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溪再次怔住,倒没想到祈战竟是要与他赌这个。
还没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南溪心中有种莫名的感觉,或许祈战今日带他来军营走一遭,这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
他在挑拨他与父皇之间本就已经岌岌可危的父子关系。
南溪沉默了片刻,缓缓说了一句:“好。”
并不是他还对父皇存在幻想,只是他如今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胜算,他也想牢牢的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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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两日一直相安无事,在婢女和魏太医精心的照料下,南溪的风寒已经好全了,只是久病初愈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瘦削得厉害,穿着衣袍披风都显得空荡荡的,脸颊上二两肉都没有。
祈战瞧着很是不满,嘴上嫌弃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日后抱着把玩会硌手。于是那些滋补温养的佳肴补品便流水似的传到了南溪的宫中,并且祈战亲自盯着他吃了进去才算完事儿。
这般好吃好喝的伺候了几日,南溪脸上的气色果然红润了不少,连带着脸颊也长了些许肉。
一直伺候他起居的婢女颇有成就感的打趣着道:“殿下越发的漂亮了,这精致漂亮的眉眼,哪怕是素有晋国第一美人的国公府嫡小姐都比不上的。”
南溪身为一个男人并不想被夸长得美,还被拿来和女子做比较,对自己也是对对方不尊重,只是婢女并无恶意,若是出言呵斥未免显得小家子气,他只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快别说了,我一个男人,怎能担得起漂亮二字?”
婢女察觉他话语之中的不乐意,便笑而不答的将此事揭了过去,专心为他将一头柔顺乌黑的发丝用玉冠半束起,未束的发丝留两缕坠于胸前,其余披散在身后。
南溪长相精致漂亮,明眸皓齿,双唇不点而朱,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如春水潋滟,生得一副雌雄莫辨的模样却没有一点娇柔妩媚。
婢女心想,如此标致的模样,她还未见过有人比八皇子殿下更好看的。
“殿下,奴婢推您出去吧。”
今日腊八,按照南钰国的习俗是要做腊八蒜熬腊八粥,办游园庙会,尚未婚配的女子也能在今日出门,与看对眼的少年郎互换定情信物。
只是这些都与南溪这个腿脚不便,又身不由己的残废没什么关系。
祈战虽被骂是暴君,名声更是极差,可他对待平民倒是极为宽容,彻底掌控了钰京归入晋国国土之后便连下了两道圣旨,其一为晋国军官不得为难平民,不得烧杀掳掠,其二便是免赋税一年。
南钰国皇帝弃京南逃,严格意义上来说南钰国已算是亡了国,原本惶惶不安以为迎接他们的会是水深火热的炼狱,却不曾想新帝竟与传闻不一样。
他们非但没有流离失所丢了性命,反而过得比之前还要轻松自在。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只要日子能好好过,谁来当他们的皇帝都没有任何差别,于是钰京之中的老百姓很快就接受了皇帝换人的现实,而后迅速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腊八是年前的大节,行宫的御厨们一大早就做了腊八粥,就等着南溪洗漱完毕就可以传膳了。
祈战不知忙什么去了并没来,所以早膳只有南溪自己一人。
腊八粥软糯浓稠甜而不腻,他难得不需要催促就多吃了一碗,这可让婢女高兴得脸上笑容都深了几分。
早膳过后,婢女一如往常般推他出去透气。
这几日天气难得晴朗没有下雪,加上南溪的身体好了不少,于是婢女便将他推到了花园之中去赏花。
隆冬腊月能开的花并不多,枝头上粉面黄蕊的寒梅傲然挺立,各色不一的山茶花不惧严寒争相绽放,南溪瞧着心喜没忍住伸手去摸了摸一朵嫩黄色茶花的花瓣。
一旁婢女见他喜欢,便提议道:“殿下若是喜欢,奴婢等会儿给您剪下一簇来,回头插到房中的花瓶里,瞧着也是一副好景色。”
南溪却是摇头拒绝道:“不必了,还是盛开在枝头上才不失它自然的美。”
插入瓶中不过两日就失了新鲜,最终逃不过丢弃的命运,倒不如就在枝头上凋零,落入泥土中又成了养分更有意义。
婢女不懂他心中所想,但既然他不愿便没再说剪花的事。
转了小半个时辰,手中的暖炉温度渐渐冷却,南溪便说乏了,要回去歇息。
祈战前来寻人时,南溪恰好刚脱下狐裘还未来得及躺下。
当看见穿着一身利落劲装高束马尾的祈战走进来时,南溪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以为今日祈战不会来了。
看他这身打扮,似乎是要出门?
这念头刚自脑海浮现,就听祈战开口道:“今日钰京城中有庙会,孤带你出去转转。”
庙会?
南溪很是心动,他不知庙会是什么,但想来应当是极其热闹的。
他看了一眼婢女,婢女立马将那狐裘披风重新为他披上,而后他转头,矜持的对祈战点了点头,道:“那走吧。”
祈战看出了他平静外表下对庙会的渴望,但他没有戳破南溪的伪装,等到婢女将南溪推到他面前时,使了个眼神让婢女退下,而后接手了南溪的轮椅。
祈战身为万万人之上的皇帝,给一个男宠推轮椅这种事无论如何都丢了身份脸面,但他似乎乐此不彼,而南溪是没有拒绝的资格。
原以为到了庙会祈战就会重新让婢女推轮椅,却没曾想他竟再次亲力亲为。
破开城门大军入城那天,祈战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军队的最前方,钰京的百姓很多人都认得他,当见他竟屈尊降贵的推着一个貌美清瘦的青年时,不由得频频投来好奇探究的目光,交头接耳的低声窃窃私语。
南溪被盯得浑身不在,倒是祈战毫无心理压力,步伐散漫悠然,好像完全没将这些异样目光放在眼里。
当行至一个面具摊前,祈战忽然停了下来,眼睛盯着一只挂在木架上的狐狸面具,对身后的侍从吩咐道:“去,将那面具买来。”
没过多久,那只狐狸面具便被戴在了南溪的脸上。
南溪很是不解,祈战倾身凑到他耳边,哂笑道:“八皇子长得这般招人,孤可不想让旁人觊觎,还是遮起来比较好。”
南溪:“…………”
一句话,让南溪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反观罪魁祸首却在开怀大笑。
不远处的巷道内,几个长相普通,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麻衣的男人互相看了一眼,而后散开,迅速融入了人群之中。
巷道的高墙墙沿上不知何时多了几道黑影,无声无息的盯着那几人。
祈战缓缓收起笑声,莫名的对南溪说了一句:“好戏开始了。”
第6章 想必是床上功夫了得哄得那暴君……
游园会一般到了晚上才是真正的热闹,白日里多是摆着各种各样精巧小玩意儿的摊贩,每间隔不远就会有一个小吃摊。
什么炸年糕,桂花酒酿圆子,糖画,虾米小馄饨之类的,南溪别说吃过了,他连见都没见过。
虽然天气不算暖和,又是接近晌午时分,但街道上的人流依旧挨挨挤挤的,很是热闹。
扛着扎满了一串串红彤彤的糖葫芦的草把的大爷在人群之中叫卖着穿行而过。
南溪被一眼吸引了目光,他只是多看了一眼就叫祈战发现了。
祈战打趣道:“那是小孩子才会吃的零嘴儿,八皇子难道还是小孩子不成?”
南溪借着面具的遮掩撇了撇嘴,没吭声,权当没听见。
祈战自讨了没趣也不生气,反而朝侍从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麻溜的转身追上了卖糖葫芦的大爷,不过片刻便拿着一支用米浆纸包裹着的糖葫芦折返了回来。
糖葫芦理所当然的落到了祈战手里,他捏着竹签翻转打量,嘴角下压一副颇为嫌弃的模样。
南溪听着身后的声响,不由得心中腹诽着,方才还说只有小孩才想吃糖葫芦,怎么转头自己就买了一根?
心里的话刚说完,就听祈战轻笑了一声:“这糖葫芦瞧着也不怎么样,不过八皇子喜欢,孤又怎会不给你买?”
下一瞬,祈战便拉起南溪的手,不由分说的将那糖葫芦塞进了他手中。
捏着竹签与糖葫芦大眼瞪小眼的南溪:“…………”
原来是买给他的……
南溪闻到了丝丝缕缕的酸甜气息,很是勾引食欲,他喉结轻轻滑动,到底没硬气的说出拒绝的话语。
一行人在街道上走走停停的逛了一圈,南溪戴着面具吃不上糖葫芦,最后糖葫芦又转手到了婢女的手上。
到了正晌午时分,南溪被推着走进了钰京最豪华气派的飞仙阁。
飞仙阁的厨子手艺并不比御厨差,只是南溪早上多吃了一碗腊八粥,此时并没有什么胃口,只动了几筷子便吃不下了。
祈战瞧着啧了一声,但到底没逼着他再多吃一些。
剩下的残羹冷炙很快被撤下,祈战好整以暇的端坐着,好似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南溪猜测他肯定是想要做些什么,自己也识趣的没问。
果然,没过多久店小二去而复返,他先是朝祈战跪下问安,得到起身的首肯后,又毕恭毕敬的压低了腰做了个请的姿势:“后院的厢房已经收拾好了,请陛下移驾。”
于是一行几人浩浩荡荡的下了楼,穿过大堂的侧门走进了飞仙阁的后院。
后院的青砖瓦房是掌柜的和管事的住处,收拾得很是整齐干净。
大将军李延和一个身形与南溪相仿,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的青年正站在院中,在见到一行人到来后立马迎了上去。
两人向祈战弓腰抱拳,齐声道:“末将参见陛下。”
祈战颔首示意他们免礼,而后直入主题:“都安排妥当了?”
李延:“回陛下,随时都可以收网。”
祈战满意的点头:“那就换吧。”
换?换什么?
南溪完全在状况之外,直到祈战将他拦腰抱了起来,而那个青年则快步走到他们跟前,朝他腼腆的笑了笑,说了一句:“殿下,借您的轮椅一用。”
说完就一屁股坐到了南溪的轮椅上,而南溪则一脸懵的被抱进了其中的一间房内。
“李延和青栀会在这里陪着你。”
青栀就是是一直跟在南溪身边伺候他的婢女。
祈战说着话时已经将他放到铺着厚毛毯的贵妃椅上,南溪要是这种时候还猜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就真的笨了。
他问祈战:“是父皇的人准备动手了?”
“嗯。”
祈战见他猜出来了也没有隐瞒的打算,他勾着唇,讽刺意味十足的笑了笑:“你父皇为了杀你可是把他留在钰京之中的死士和探子都动用了,对你可谓是十分的重视。”
他没告诉南溪的是,是他故意让那些探子得知自己今天会带南溪出门,要杀南溪是真,更多的其实还是冲着他来的。
南溪原本还不太确定,但听了祈战这番话后能肯定了,他就是在挑拨他和父皇之间的关系,只是不知他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用意。
其实不用祈战挑拨,他和父皇的父子情分,在他下令让自己自尽时就已经断了。
当然,这些南溪不会和祈战说,他只是缄默不语的抿了抿唇,不发表任何意见。
“等事情结束了孤会来接你,在此之前你都在这里好好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