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战莫名的哼笑一声,推着南溪走到桌案旁,好似心情颇好,可一转目光落到那些仍跪着不敢起身的大臣时又变成了疾风骤雨。
他问大臣们:“怎么?众爱卿思考了这么久,还没能给孤一个合理的章程吗?”
“这……”
大臣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祈战明面上是在询问他们建议,可实则是在施压问罪呢,说敢当那个出头鸟?
他们一个个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鸭子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祈战撇了撇嘴,眼底嘲讽意味十足。
他不再为难大臣,反而好整以暇的将矛头指向了南溪。
他问南溪:“关于赈灾贪墨案,方才八皇子在外头听了多少?”
南溪不语,但祈战明显一副他不说就要跟他耗到底的模样,最终踌躇了片刻,试探性的说:“从陛下砸了茶杯开始。”
“如此看来八皇子对这事应当已是略有了解了。”
祈战嘴角笑意更深,他挑眉道:“那么孤且问八皇子,若你是孤,你会如何处理?”
这一语入惊雷乍起,再场所有人无不一脸惊愕。
南溪是谁?他可是南钰国的八皇子,与晋国是敌对关系,祈战作为晋国的皇帝竟让他来干涉晋国的政务。虽然祈战只是询问其见解,并非当真让南溪干政,但也极为荒唐。
“陛下……”
大理寺卿常大人当即又要出言相劝,奈何祈战一个冷眼瞪过来,目光凌厉如刀的说:“孤没让你说话。”
大有他再说一句,下一个被摘乌纱帽砍头的就是他的意味。
常大人脸色一白,到了喉咙的话语一下子全被噎了回去,最后只能瑟瑟缩缩的低了头。
“好了,没人敢打断了,八皇子但说无妨。”
祈战警告完了大臣,转头又换了一副模样,语气虽不如之前那般强硬但依旧不容拒绝。
南溪眉心微蹙,不知他又在闹哪一出,他抿唇不语,搭在膝盖上的双手十指因紧张而微微曲起。
许是看出了他的顾虑,祈战道:“孤保证,无论八皇子说什么,孤都不会怪罪于你。”
祈战这人虽然阴晴不定,但向来都是言出必行,既然他能向南溪这样保证,那就证明他真的不会因为这事跟南溪算账。
关于赈灾贪墨一案,南溪其实没什么想法,但祈战非要他给出一个答案,他思索了片刻:“我认为贪污腐败鱼肉百姓者都当斩首。”
“哦?”
祈战被挑起了兴趣,他复又问:“孤欲抄家流放那些贪官污吏的妻儿家人,他们并未直接参与贪污,八皇子可会觉得孤做得不对?”
南溪垂眸道:“陛下所为并无不对,妻儿家人虽未直接参与贪污,但也是受益者。那些难民流离失所食不果腹,更有甚者易子而食,使得整个闽南地区民不聊生怨声载道。纵然他们并未参与其中,但也脱不了关系。”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流放最为合适。”
祈战闻言放声大笑,看向南溪的目光带着几分欣赏,他又问南溪为何如此认为,南溪却是缄默不语了。
祈战让他就贪污一事发表自己见解,可南溪却不会自大到以为自己真的就能干涉晋国的朝政。他虽不懂祈战这么做的用意,但却敏锐的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过多掺和为好。
祈战见他不说了也没为难他,转而指着底下的大臣们:“你看看你们为官多年,还没八皇子看得通透。你们说说,你们是怎么敢给那些罪臣求情的?莫不是收了好处,亦或是你们也参与了其中?”
祈战一连两个帽子扣下,大臣们吓得脸色青黑泛白,连连磕头告饶。
“陛下息怒,臣等是清清白白的,绝无贪污受贿的可能。”
“同时斩杀上百名官员,臣等只是唯恐朝堂根基动摇,才冒死恳求陛下从轻判罚。”
“还请陛下明察啊!”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磕头声此起彼伏。
“行了!”祈战打断了他们的话语,直接拍板定论:“传朕口谕,闽南水灾赈灾粮饷贪污一案,涉案官员格杀勿论,其资产尽数抄家充盈国库,三族近亲流放西北。即刻执行!”
“赈灾粮饷运输一事由户部重新选人押送运输,若是再出半点差池,通通提头来见孤。”
定局已成,大臣们互相使眼色,纷纷叩首领命。
之后祈战将大臣们都赶出了御书房,房内只剩他与南溪二人。
“这段时日一直不曾检查八皇子的功课,今日这随堂考核八皇子的表现让孤很是满意。”
“什么?”
祈战这话让南溪一怔,他没想到祈战特意让自己今日来御书房竟真是为了考核他的功课,只是考核的方式过于出格了一些。
但很快他就注意到了一个他忽视掉的关键,祈战昨夜就让他去御书房但并未规定何时去,恐怕是算准了今日大臣们会集体为贪墨的官员求情,又算准了他泡完药浴后到来的时间,否则断不会这般的巧合。
南溪不由得暗暗心惊,如此种种迹象表明,所有官员的一举一动,都在祈战的掌控和监视之中。
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这皇宫内外遍布着祈战的眼线,恐怕那些官员家中也不例外,处处都有他的探子。
南溪隐约的意识到,祈战这人或许除了城府极深阴晴不定以外,本性应当也是掌控欲十足的。
南溪不由得心惊,像祈战这样的人,若是友自然是好事一桩,可若是为敌,只怕骨头渣子都要被啃没了。
第22章 孤可就要惩罚殿下了。……
赈灾粮饷贪墨案涉案人员杀的杀,流放的流放,重新选出的总督与布政使第二日便带着钱银粮食,从京都出发快马加鞭赶往闽南,又派巡抚随行,彻底解决水患的难题。
闽南地区问题暂且解决,时间已至三月中下旬,七日后便是殿试的日子。
连续忙碌了几日的祈战难得清闲,而后就折腾起了南溪。
除去泡药浴和休息的时间,南溪都被他带在身边,御书房内几乎成了南溪的第二个寝宫。
或许是对南溪关于贪墨案的裁决很是满意,祈战竟分拨了不少无关紧要的奏折给他,说是让他帮忙批复,对此南溪只觉得祈战大约是被那些贪官污吏给气得失了智。
“陛下当真要我来批阅奏折吗?”
南溪手中被强行塞了一本奏折,他垂眸盯着不敢翻开,只觉得手中的不是奏折,而是催命的生死簿。
且不说祈战到底想干什么,只怕是那些个大臣得知了此事,非得口诛笔伐的骂他是祸国妖孽蓝颜祸水,再在那金銮殿上一头撞向石柱以死明志。
他指尖压着奏折往前推:“多谢陛下抬爱,只是我肚中并未无半点墨水,看书识字尚且勉强,批阅奏折一事恐不能胜任。”
南溪说的委婉,但拒绝意味十足。
祈战闻言挑眉,一手撑着桌沿,弓腰俯身靠近南溪,与他四目相对,另一只手两指压住推来的奏折,强横独断的说:“孤说你行,你就得行。”
南溪抿唇不语,但按着奏折的手仍坚持往前推,而祈战也压着手不肯退让。
两人之间的气氛看似平静,但实则剑拔弩张,谁都不肯先示弱低头。
僵持半晌,门外大内总管走了进来,瞅了两人一眼,欲言又止颇为为难的回头看了又看。
“何事?”
祈战先收回了手,直起腰身负手而立,抬眸看向总管,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总院连忙道:“启禀陛下,户部尚书王大人求见。”
祈战眉心一蹙,但只是简短的片刻便又苏展了开来,他朝总管道:“宣他过来吧。”
总管领了命正要转身去传唤,祈战突然又叫住了他:“给舅舅上一壶好茶,让他等上一盏茶的时间再来。”
总管一愣,原本还疑惑着为什么,眼角余光不经意扫到祈战身旁的南溪,忽然就福至心灵的明了了。
他恭恭敬敬的说:“奴才这就去办。”
他说完就快步退出御书房,而祈战打发完总管,则垂眸看向南溪,环臂抱胸,好整以暇的看戏。
因为没防备祈战突然卸力,南溪手往前推了个趔趄,奏折也顺着力道嗖一下飞出桌面,啪嗒一声砸落在地上。
他趁着祈战与总管谈话没注意到自己时,弯着腰身伸长了手去够地上的奏折,奈何奏折掉得离轮椅有些远,只是无论他如何够,都是差上一点距离。
他一心想捡起奏折,没注意到两人的对话已经结束了,总管也走了有好一会儿。
祈战看了一会儿好戏,瞧够了他的窘迫以后,才大发慈悲的蹲下身,从伸直了手指尖总算碰到了奏折边缘,准备一点点将它挪过来的南溪手中先一步捡起了奏折。
“八皇子就算不想批折子,倒也不必发脾气将它直接扔了。”
祈战晃着奏折坏心眼的打趣着。
南溪脸颊上闪过一抹绯红,是被气的。他倒是没有反驳,反而默认了下来。
只要祈战收回让他批折子的念头,说他发脾气就发脾气吧。
南溪忍下了冤屈,可祈战却没放过他。
“纵然八皇子如何不愿,可这折子还是要批的。”
祈战似笑非笑的勾着嘴角,说着话时又重新将奏折本塞进南溪手中。
南溪:“…………”
王衡本就在外间等候多时,好不容易得了觐见的准许,结果转头又让总管带到了耳房去沏了一壶茶。
王衡眉头一竖想要发作,总管早有预料般先开口堵住了他的嘴:“这是陛下的旨意。”
王衡只得作罢。
在喝了一肚子的茶水后,王衡掐着点的起身传唤总管带路,总算是跨进了御书房的门坎。
“陛下,臣有事……”
他前脚刚跨进门坎,人都还没完全走进去就开口准备道明来意,只是下一秒嘴里的话就被噎着说都说不出来了。
无他,只因他一眼就看到了腰身扳直正襟危坐,颇为愁眉苦脸的南溪。
“他怎么在这儿?”
王衡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那生硬的语气好似在问责祈战一般。
他平日里没少仗着自己是户部尚书,又是祈战的亲舅舅而语言行为上对祈战多有不客气,这次也不例外。
他不赞同的对祈战说:“阿战,你身为晋国的皇帝,九五之尊万万人之上,怎可荒唐到让一个敌国的皇子,一个男宠来沾染国务?”
“舅舅多虑了。”祈战倒是无所谓,只见他耸肩道:“那些折子上报的只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正好拿来给我的小宠物解解闷,又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他说罢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低沉而凛冽。他笑不达眼底的问王衡:“难道这也不妥?还是说只要舅舅觉得不妥,那孤就不能做了?”
他话中有话,原本还仗着长辈身份,以及有从龙之功的王衡一下就心虚不已的眼神飘忽转了两圈,不敢再生事端。
祈战意味不明的抿唇笑了笑,低声对南溪说:“好好批折子,等会儿孤会来检查功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