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自负还是自信,祈战笃定南溪没办法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这座皇宫就像一个巨型的牢笼,而南溪是折了翅膀的金丝雀,就算笼门打开,他也飞不出去。更遑论这皇宫之中处处都是祈战的眼线,他纵使有通天的本事也没办法向外界传递出任何的信息。
南溪安分的低头作画,装聋作哑。
司徒瑾见祈战坚持,虽心中颇有微词但也没有置疑什么,他直入主题讲出自己这次面圣的来意。
“禀告陛下,礼部贡院传信,昨日春闱三场考试已全部结束,共录取考生一百一十三名。”
祈战闻言挑眉:“哦?今年贡士人数竟只有一百一十三人,较之往期少了一半有余。”
“看来今年的贡士质量不如何。”
他一言下了定论,司徒瑾眉心紧锁,观其神态,似乎也是赞同祈战的观点。
祈战漫不经心的曲着手指轻轻敲击着书案:“既然春闱会试已然出了结果,那便让礼部安排下去,于三月十五进行殿试吧。”
司徒瑾得了确切的时间点头应是。他并未直接离开,而是突然提及了户部尚书王衡。
他撇了南溪一眼,后者依旧沉迷作画,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这边到底在谈论着什么。
司徒瑾稍稍放了点心,他刻意压低的声量,轻声对祈战说:“王大人近些日子以来与礼部尚书走动颇为频繁,据臣所知,两位大人似乎有结为亲家之意。”
除了齐贵嫔这个嫡女,王衡还有个刚满十五的小女儿,而礼部尚书的三儿子也到了及冠之年,也确实是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但两家人早不走动晚不走动,偏偏选在了春闱前后,这就让人有些耐人寻味了。
司徒瑾虽是完完全全的保皇党,但他并不是是非黑白不分的人,既然能让他亲自找到祈战面前开口提点,那么必然是已经掌握了些许证据,否则断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讲。
尤其王衡除了是户部尚书以外,还是祈战的亲舅舅,稍有不慎那就是冤枉国舅爷,恐会因此丢了乌纱帽。
祈战听罢并未表现出任何意外的神色,他不甚在意的打趣司徒瑾:“左相何时还关心起别家的儿女亲事来了?”
司徒瑾嘴角绷紧,一时无言。
祈战似笑非笑的勾着唇,又继续道:“两家门当户对,礼部尚书家里那小子性子也是个好的,配芸娘绰绰有余。既然他们两家有意结为亲家,孤倒是可以颁下一道赐婚圣旨,以成人之美。”
司徒瑾:“……”
祈战的态度轻慢不在意,司徒瑾却是了解他,若不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他断然不会这般轻松自在。
这京城之中处处都是陛下的眼线爪牙,哪有什么秘密是他所不知道的?
想来也是自己多虑了,白操了这个心。
司徒瑾想通后便不再纠结于此事,于祈战商议了些朝中大事后自觉的退走,临走时又看了南溪一眼,眼神颇为复杂。
司徒瑾一走,祈战便将手中的奏折通通推到了一边,起身走到南溪面前,隔着一张桌案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刚收笔画完的高山流水画。
“八皇子字写得不算好看,作画倒是画得不错。”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的将那副画从南溪手中抽走,指尖捏着两边展开举起,仔细端详欣赏了片刻,而后没还给南溪,反而转递给了身旁的大内总管,让其找工匠将这画裱装起来。
祈战抢画抢得理所当然,南溪竟不知该不该骂他一声不要脸。可就算真要骂南溪也只敢在心底骂,面上是一点都不会表现出来,免得又让祈战找到磋磨他的理由。
大内总管带着画退了下去,御书房内就只剩下祈战和南溪两人。
祈战从桌案前方绕了个圈,握着南溪的轮椅推把将他推着往外走,全然不问南溪本人的意愿。
此时已是正午,到了该用午膳的时间,但祈战却不是将南溪带回承德殿,而是屏退了欲要从他手中接过轮椅的青栀,连太监和侍卫都没带上,独自推着南溪离开了御书房。
当太医署的牌匾映入眼帘时,南溪才知道祈战竟是将他带到了太医院。
“陛下这是何意?”
对于祈战这番举动,南溪有些意外,并非他讳疾忌医,主要是这些天天气回暖,加上平日里都用药膳温补着,他的身体状态前所未有的好,除了双腿依旧没有知觉,其余地方哪哪儿都是好的。
来太医院除了看病,他想不出还能做什么。
祈战并未给他解答+,只是神秘的笑了笑,推着人往里走去。
“恭迎陛下,陛下圣安。”
太医院院使连同所有太医早已在院中一字排开,站成好几排恭迎圣驾。
南溪眼尖的看到在远处的树荫下,不修边幅衣衫不整的人东倒西歪坐在石椅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与其他恪守成规的其他太医相比格外的出挑扎眼。
祈战抬手免了礼,张望着问了一句:“春雨大夫呢?”
“草民在这儿呢。”
他话音落下一道慵懒的嗓音便接了话,所有人都朝声音的主人看去。
气氛怪异紧绷,但他本人却是毫无所觉的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拖着懒洋洋的步伐走来。
很有个性的一位大夫。
南溪多看了他几眼,心中如此评价道。
第19章 他想,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那叫春雨的赤脚大夫大咧咧的走到众人面前,先是朝祈战弓腰抱拳行了个礼,得了首肯后迅速站直,而后目光灼灼的盯着南溪打量。
“想必这就是中了二十来年槲毒的八皇子殿下了吧。”
他语气之中藏不住的兴奋,摩拳擦掌的,好似南溪是什么稀罕物一般。
祈战下意识蹙眉,他不喜欢春雨大夫看南溪的目光,但想到这人是他派人费尽了手段和口舌,威逼利诱之下才带回来的神医,纵使再不喜也只得忍了。
他点了头算是回应,春雨大夫顿时两眼放光。
“走走走,快带他进屋里,我要好好给他把把脉。”
他说着就要上前去接手南溪的轮椅,只是刚有这个意向,就见祈战眼底凶光毕现,明明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却无端端让人心生退意。
春雨大夫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现在不是在神医谷内,眼前这人身份尊贵,就算是有求与他,也不是他能颐气指使的人物。
他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憨笑着打着哈哈:“瞧我心急的,竟失了分寸,还望陛下与八皇子殿下有怪莫怪,原谅草民。”
祈战不置可否,只默不作声的推着南溪往屋内走去,春雨大夫讪讪的紧跟其后,而充当背景板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太医们见状立马也呼啦啦的跟上。
被推着往前的南溪目光失焦,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不可置信,心脏不受控制的开始狂跳。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悄悄抬眸看向祈战,但祈战在他身后,除非仰起头,否则他是看清对方的神情的,于是他又在被发现之前迅速的收回目光。
他低头出神,搭在膝盖上的双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曲起又摊平。心想,这暴君竟是要给他解毒治病?为什么呢?
他想不通,治好自己对祈战而言能有什么好处,祈战又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南溪思绪杂乱,越想就越是乱成了一团的麻线,无论如何都理不清了。
太医院的大堂内,药童和杂役依旧在尽忠职守的做着自己的分内事,当见到祈战推着南溪进来后,立马呼啦啦的跪了一地的人。
“都起身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魏民跟上。”
祈战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就让他们起了身,而后半句是给跟着一起进来的太医们说的。
太医们齐声应是,而后面面相觑,无不大喜过望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
祈战推着南溪去了后院的厢房,春雨大夫自然也跟着一同走了进去,连带着还有从钰京开始就一直为南溪调养身体,被特意点名留下的魏民。
厢房的房门被关上,南溪被祈战抱起放到了太师椅上,右手搭着扶手。
春雨大夫撩起衣袖,指腹轻轻按压住南溪的手腕把脉,魏民则在一旁给他说着南溪近来的身体状况。
南溪很是紧张,他很清楚自己已经中毒太深没几年好活头了,可当真的有一丝希望放到面前时,他无法做到淡然不在意。
随着时间的流逝,春雨大夫从头到尾都没没有过话,只是眉头越皱越深,眉心都夹出了川字纹。
室内气氛凝重,谁也不敢说话,最后打破沉默的是祈战,他神情平静的问春雨大夫:“如何?”
春雨大夫收手站起身,神情凝重的道:“殿□□内的槲毒淤积太深,幸而毒素都被积压在了双腿上,短时间之内性命无忧,但若是继续任其发展,恐怕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了。”
南溪闻言有些失望,但他早已有所预料,所以倒也不算难过。反倒是祈战一下就抓住了重点,他笃定的说:“看来春雨大夫是有良方可治了?”
春雨大夫颇有些意外,他都还没说呢,祈战倒是先猜出来了。
他也没卖关子,笑意吟吟的点头道:“能治是能治,但个中苦楚就看八皇子殿下能不能承受了。”
南溪眼中一亮,难得失了态。他急切的抢答道:“我能。”
“殿下别着急,就算能忍也没法立马开始治疗。”
春雨大夫泼了南溪一盆冷水让他冷静了下来,而后接着道:“想要彻底根除槲毒,须先针灸封穴,再辅以药汤蒸泡,待毒素稳定之后,再开始放血治疗。”
“而这只是治疗的第一阶段,此后的每一次都会剧痛无比,如裸脚走在刀刃之上。”
他没告诉南溪的是,后续治疗时会用到一种蛊虫。蛊虫会钻入他体内蚕食毒素,以毒素为养分生长壮大,直到毒素完全被清除,届时还需将蛊虫引出体外。
那些蛊虫长相难看,他不说也是怕吓到了南溪,若是治疗期间南溪抗拒体内的蛊虫存在,治疗效果大约是要大打折扣的。
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观点,他选择了隐瞒。
南溪并未察觉他神色之中的异样,听罢后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疼一些,比起随时会没了性命,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他再次郑重其事的点了头:“我可以忍受的,春雨大夫何时能为我治疗?”
春雨大夫抬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估摸了一下,道:“就明日吧。”
南溪不解为何要等到明日,但转念一想春雨大夫这么决定必然也是有自己的考虑,于是点头说了好。
敲定了治疗开始的时间,祈战做主让魏民给春雨大夫打下手,辅佐他为南溪治病。
毕竟魏民才是这太医院之中最了解南溪身体状况的人,有他在兴许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春雨大夫对此倒是没什么异议,南溪却回忆起之前祈战硬拉着自己在魏民面前演戏的事情,忍不住看了魏民一眼,后者回以一个老实憨厚的笑容,看起来特别的无害。
难道是他想错了?
南溪心中疑惑,但面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他想不通魏民到底有何特殊之处,祈战的态度也耐人寻味,好似很信任他又好似在防备着什么。
他想不通索性就不去想,至于事实真相如何,早晚有一天是会浮于水面的。
在离开之前,南溪突然想到了什么来,他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双腿,问春雨大夫道:“我这双腿,还有站起来的可能吗?”
对于自己双腿不良于行的事实,南溪到底还是很在意的。
明明他曾经也能像寻常人一样走动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祈战闻言视线一转,移到了他腿上,神色幽深晦暗,让人猜不透他内心的想法。
而春雨大夫先是一愣,而后失笑道:“槲毒一清,没了毒素压制,站起来只是早晚的事,这个殿下不必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