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战带着他练了四五遍,在确认他已经会写了以后总算放开了他的手。
他后退小半步,与南溪拉开了距离。
“好好的,记住这个字。”
祈战笑意不达眼底,意有所指。
南溪沉吟不语。
之后祈战又继续批奏折,而南溪却没了练字的心思。
他侧目盯着窗外,一枝寒梅傲然挺立,萋萋冷风拂过,枝头轻晃花瓣颤动。
正出神之际,南溪听到祈战说:“若是在御书房待着无趣便先回去吧。”
南溪回头看去,祈战头也没抬,正蹙着眉全神贯注的看着手中的奏折,似乎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与此同时,守在房门外的大内总管走了进来,俯身在祈战身旁低声道:“陛下,户部尚书求见。”
祈战合上奏折,随手放到一边,扬了扬手:“宣吧。”
南溪指尖微微蜷缩,他垂着眸,突然说了句:“承德殿内并无书房,往后我想要练字,该去哪儿?”
“呵……”
祈战莫名的哼笑一声,他的眼底深处藏着南溪看不懂的光芒,南溪莫名有种被看穿了的错觉,手脚瞬间就冷了下来。
他放轻了呼吸,像是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表面上似乎不为所动,但实则内心慌乱不已。
他有些懊恼,心想自己是不是试探得太过刻意明显,让祈战察觉了端倪?
南溪心中不安,祈战那异样的目光只维持了几息就又恢复了南溪往常所熟悉的慵懒散漫。
他无所谓的说:“既然孤答应了会教习你,自然孤在哪儿你便在哪儿。”
“往后早朝结束,让青栀将你送到御书房便是。”
“好。”
南溪嘴上说着好,心里想的却是往后还需再谨慎一些才是。
祈战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主。
.
大内总管将南溪推出御书房,之后便由青栀接了手。
轮椅推着向前不到几丈,迎面就撞上了折返回来的大内总管,他身后还跟着一名穿着绛紫色官袍的中年男人,南溪认得他。
这人正是齐妃的父亲,祈战的舅舅,户部尚书王衡。
户部尚书是正二品的大官,青栀一个宫婢见了是要行礼的,连带着南溪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奴婢见过尚书大人。”
青栀福身行礼,王衡却是看都没看她一眼,而是微微仰着头,鼻孔朝向南溪,眼神轻蔑的道:“堂堂南钰国的皇子竟沦落成以色侍人的玩意儿,我若是你我便一刀自我了断了,省得去了九泉之下无颜见列祖列宗。”
王衡字字珠玑夹枪带棍,一句话就将人里里外外贬低得一文不值,但凡是有骨气有自尊心的人怕都已经羞愧得无地自容。
而南溪听完以后却没什么反应,好似这些话对他而言不痛不痒,反而还能谦虚笑了笑:“承蒙王大人关心,您这般爱操心,还是先关心关心齐妃吧。”
“你!”
王衡被他气得脸红脖子粗,但碍于大内总管这个祈战的心腹还在他不好当场发难,最终只能咬牙切齿的放狠话:“真以为自己得了陛下宠爱就能在这晋国横着走了?那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南溪但笑不语,目送他气冲冲的走远。
回到承德殿,临近殿门前,南溪多看了一眼守在两旁,以及远处巡逻走来的侍卫。
等到被推进殿内的卧房后,南溪喝水时状若不经意的问青栀:“我方才见外头有很多侍卫。”
青栀道:“那是承德殿的侍卫和巡逻队。”
她没多想,南溪除了上次除夕宴出过承德殿,便只有今天才出去过,不知道外头有侍卫也是正常。
南溪又问:“那昨日为何不见有侍卫上前拦住齐妃?”
他似乎当真只是在好奇,青栀想了想:“似乎是昨日祭祀大典人手不足,侍卫们都临时借调到天坛那边去了。”
“原来如此。”
南溪心道果然,他并不信这番说辞。且不说正统禁卫军少说就有三万人,就是近卫军都有上千人,纵使是再缺人手,难道禁卫军就抽调不出人偏要抽走承德殿的守卫?又那么巧刚好遇上齐妃来闹事?
再加上祈战回来的时机把握得太过巧妙,南溪想不怀疑都难。
所以他在打着什么主意呢?
南溪不得而知,但有一点他却是能肯定的,他之于祈战而言是有利用价值的。
人一旦有了利用的价值,那么就同样也就有了谈判的筹码。
南溪指腹摩挲着茶杯的杯沿,心思逐渐活络。
此后几天祈战当真说到做到,每日一下了早朝就会准时出现在承德殿,耐心的等着他梳洗更衣,最后直接不假人手,亲自将南溪连人带轮椅一起推去了御书房。
得益于祈战的严厉,南溪的字体好看程度以一骑绝尘的速度迅速攀升,祈战瞧了都能夸上一两句好。
到了元宵节前一天,祈战已经觉得光练字不行了,取了一本千字文一本论语,让南溪好好的默读背诵。
真觉得自己成了被夫子严厉教导的学子的南溪:“…………”
祈战不但让南溪背诵,还总会时不时的突然袭击,想起来就要随机抽背这两本文之中的诗句,一旦背错就会被祈战压着抄写上百遍,直到滚瓜烂熟了才放过他。
学习的繁重确实让南溪暂时没心思想旁的什么,但他非但不觉得苦,反而乐在其中。
幼时无人教导无人启蒙,不受重视的空缺遗憾好似在这一刻有所填平,连带着南溪偶尔也会给祈战一点好脸色。
这样日子过得还算惬意,只是美中不足的是,祈战自那晚以后好像想起了承德殿才是他的寝宫一般,每日入了夜都要回承德殿歇息。
南溪从一开始的紧绷防备,到后来习以为常,这期间不过用了短短十天。
他偶然回想起来就心情复杂,习惯果然是一种很可怕的事情。
上元节当夜百姓燃灯祈福,京城处处灯火辉煌,连带宫中到处都挂上了喜庆又精致的花灯。
青栀正在做滚灯,南溪在一旁看着,无论如何都弄不懂那些细细的竹条是怎么变成灯的。
他只看了一会儿就放弃了,正要自己转着轮椅的轮子去找点什么事来做时,小太监宝来小跑着走了进来。
他先是朝南溪行了礼,而后满脸纠结的说:“殿下,贤妃娘娘那边差人送了些糕点和元宵过来,此时正在外头侯着呢,您看是否要收下?”
南溪眉心一蹙,贤妃怎么会突然给他送吃食?
他沉吟片刻道:“去收下吧。”
总归是福是祸都躲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第12章 南溪,你让孤有些失望
因为有过齐妃这个前车之鉴,南溪下意识的先入为主,认为贤妃也来者不善,但当见了贤妃的贴身嬷嬷以后才觉得自己可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嬷嬷递上食盒,代贤妃说了几句体面话便离开了,丝毫没有任何逾越,连言语都极为客气。
听青栀说这嬷嬷打小就伺候贤妃,是贤妃最亲近的心腹,她的态度就代表了贤妃的态度。
蓦然收到来自祈战的妃子的善意,南溪还有些意外。
宝来每一样糕点都试吃了一点,确认了无毒以后对南溪道:“殿下,糕点都没问题。”
糕点没问题,但南溪却是不敢真吃,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让宝来将糕点收了起来,等祈战回来了让他自行处理。
糕点的问题暂且解决,但如何回礼却是让南溪犯了难,无论回什么他都觉得不合适。
不回礼显得没教育,可回了礼却又怕被拿来作文章。
最后是青栀给他提了建议:“今日上元点灯祈福,送一盏祈福的花灯去正合适,所谓礼轻情意重,花灯虽不值钱但意头却是好的。”
“想必贤妃收了花灯,也会念一声殿下心意好。”
南溪想想觉得也是,但他不会做花灯,而且如今也入了夜,就算马上开始做恐怕也来不及了。
青栀自告奋勇,最难做的骨架和花瓣由她来做好,南溪只需将莲花灯做成型便可,宝来更是拍胸脯道自己也能帮上忙,于是主仆三人大晚上的研究花灯。
莲花灯前面繁琐的工序都由青栀和宝来着手,两人手巧速度也快,没过多久青栀就做好了骨架,而宝来也差不多将用到的莲花瓣也捻好放在一旁备用,只剩最后一步,将莲花瓣层层糊裱在骨架上。
南溪估计了一下祈战往常回来的时间,心里念着差不多时候了才开始。
祈战回来时,他正糊上第一层花瓣。
祈战走到他面前,双手抱臂垂眸盯着那只初具雏形的莲花灯:“这是在做什么?”
“莲花灯?怎么突然想着做花灯?
难道是送给他的?
祈战嘴角缓缓扬起,他压根没想过这花灯有可能是做来送给他人的,毕竟这晋国的皇宫里,南溪也就只有自己这么一个熟识的人了。
祈战其实并不信什么点花灯能祈福转运的迷信说法,但既然南溪都亲自做了,他也不好拂了南溪一片心意。
南溪并未理会他,专心致志的跟着青栀的指导,一层层将莲花瓣糊裱上,直到一盏漂亮的粉色莲花灯在他手中成型,他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碧绿的荷叶簇拥着莲花,精巧又漂亮,再点上烛火,火光明亮而又温暖。
虽然这花灯几乎都是青栀和宝来在做,自己不过是做了最后一步,但南溪依旧成就感满满。
他都有些舍不得将花灯送出去了。
“拿来让孤瞧瞧。”
祈战不由分说的从他手中夺走了花灯的手杆,想着这是南溪亲手做的,越看越觉得满意,正要开口说自己很喜欢时,就听南溪开口说了一句:“今日贤妃送了糕点与元宵过来,贤妃如此有心,我自然也当礼尚往来。”
祈战闻言笑容一僵,但这种失态只维持了一瞬间,并未让任何人发觉。
“这花灯,竟是给贤妃的?”
他虽然依旧在笑着,可眼底却是冷的。
南溪并未察觉祈战的异样,或者说,他并不在意祈战会有什么反应。他顺着祈战的话点了点头:“是,给贤妃的。”
“这花灯便劳烦陛下差人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