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既不是怕吃亏,那你是怕了?”
徐白说这话的时候,狭长的眉目微微眯起,将眼中所有的情绪都一并隐藏了起来。他似乎真的只是在向薛野罗列着所有的可能性,而不是千方百计地想到达自己那不可告人的秘密。
“什么?!”薛野被他一句话问得跳脚,“我会怕?”
他薛野从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见薛野如此,徐白便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他向薛野发出了一锤定音的一问:“既然你既能吃亏,又不害怕,那么为何还不同意假扮夫妻?”
徐白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薛野肯定不可能再有任何的退缩。他向来是不认输的性格,生怕自己再推脱几分,便会在徐白面前显得软弱。
薛野恶狠狠地道:“扮就扮。”
话虽如此,但薛野却也不是一个任徐百搓圆捏扁的人,他满口答应下来之后,又开始盯着徐白的脸瞧。
打量了一番之后,薛野道:“既是扮作夫妻,那你这脸上却也需要施些脂粉才好。”
薛野也不点明自己的意图,只是话里话外,无外乎那一个意思。
徐白闻言,不由地敛眸看向薛野,他神情漠然地点破了薛野那没有明说的意图:“你想让我扮作女子?”
薛野明知故问地说道:“怎么,你不愿意?”
当然,薛野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徐白这人肯定不会愿意。
徐白没有直接拒绝,而是一针见血地提醒了薛野一个事实:“我比你高。”
言下之意,薛野的身形更像女子。
薛野却不接招,他轻飘飘地化解了徐白的招数。
“为夫不嫌弃。”为了恶心徐白,薛野甚至已经开始自顾自地以夫君自称,“娘子这是身材高挑,为夫喜欢还来不及呢。”
徐白没有接薛野的话,他沉默着看着薛野。
“怎么?教训我的时候就头头是道,轮到你自己了却三催四请?”薛野看着徐白,露出了一个堪称有些恶意的笑容,“还是说,你怕了?”
薛野心道徐白为人骄傲,就算最后自己答应了与徐白假扮夫妻,也断断不能叫万事都太随徐白的意。
想到这里,薛野不禁还想再接再厉,再给徐白添一点堵,他道:“再说了……”
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就听沉默良久的徐白突然开口,说道:“可以,但是今晚你需得与我双修。”
一句话说得薛野傻眼:这是什么奇怪的条件?
这回轮到想着给徐白挖坑的薛野不淡定了:“你!”
薛野好险没被徐白的一句话直接堵死,他换了换心中的怒气,看着徐白争辩道:“这分明是两回事。”
徐白却不容质疑地说道:“是一回事。”
薛野想不明白这怎么就能是一回事,但他来不及细想,脱口而出的却是:“哪里是一回事,除非你从今夜开始便要扮作我的娘子。”
没想到这话甫一说出口,徐白就没有丝毫迟疑地答应了薛野。
他道:“可以。”
说这话的时候,徐白甚至连表情都未能松动一下。
薛野听徐白答应得这么迅速,明显怔愣了一下,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腹稿,霎时间竟是一句都用不上了。
可以?
徐白怎么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薛野将信将疑地把目光投向了徐白,却见徐白仍是他惯常的那一副冷然神情,但却没有看出有丝毫的不悦。
没有不悦,才是最奇怪的吧?
薛野隐约觉得他似乎又一次被徐白给坑了,但他依然没有想清楚徐白到底坑了他什么。
薛野苦思冥想不解其意,但徐白好不容易答应了假扮自己的娘子,那么对薛野来说,应该已经是长足的进步了吧。
“左右不是我吃亏。”薛野如是想到。
夫妻之争就此落下了帷幕,办大事要紧,薛野索性不再去想徐白的异常,转而赶紧将霍伏给招了来,让他立马找几个侍女,准备几套女子的衣物,将徐白细细装扮起来。
先前被逼着交人的霍伏刚刚因为薛野的“大义灭亲”解决了燃眉之急,此刻对薛野简直是感恩戴德。
霍伏不知道薛野为何突然要将同行之人变换做女子,但霍伏也没有多问,薛野让他做什么,他便十分配合地做什么,根本不会说半个“不”字。他甚至大手一挥,将半个城主府的侍女都聚集到了薛野和徐白所在的这间房里。
霍伏朝着侍女们吩咐道:“将这位修士扮上。”
“是。”这些侍女低眉顺目地应承了下来。
霍伏走后,那群侍女面对两名体格高大的修士,一开始还显得十分拘谨,但开始动手以后却开始渐入佳境,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个地兴奋了起来。
她们将徐白带进了里屋,美其名曰:“要增加些神秘感。”
薛野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随你们折腾。”
说着,他悠然自得地在桌边坐了下来,慢慢为自己到了一杯茶。
薛野在喝茶的同时,里屋也时不时传出侍女们的惊呼声:
“仙师的皮肤真好,略施薄粉便够了呢。”
“仙师的眉形却是太过英气,带我用螺黛为你变换则个。”
“仙师,您试试这条粉色的裙子看看!”
“仙师的睫毛好长呀!”
“仙师的唇色真好看呀!”
到最后,这些侍女已经不是在与被摆弄的徐白说话了,而是在互相之间提点着什么,说到兴起之处,还会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薛野举着茶杯,老老实实地等着她们整理妥当。哪怕是作为一个旁观人,薛野都情不自禁地开始觉得这景象着实有些聒噪了,也不知道那个惯爱清静的徐白,如今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真是想想就开心。
只是薛野不知道的是,徐白此刻有多不开心,今晚他就会想尽多少办法让自己变得开心。
到最后不开心的依然只有薛野。
当然,这都是后话,不提。
等到里屋的声音渐渐停止,便看见那几名侍女一个个鱼贯而出,她们在薛野面前一字排开之后,才慢慢地将徐白从里屋带了出来。
惊鸿绝艳。
徐白虽然仍是那一副生人勿进的冰冷眉目,却掩不住他眉目之间那呼之欲出的天姿国色。粉黛装点之后,徐白整个人面目中的冷硬竟被极好地中和了,旁人见他,便只能将目光聚焦在他那姣好的五官之上。他此刻穿着月白的里衣和长裙,外面是一件水蓝的薄罩衫,肩上还覆上了一条靛蓝的披帛,更突出了他清冷出尘的气质,一眼望去,真真是宛如天上雪,远山月,叫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注】
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是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表情,眼前的人明明就是徐白无疑,但薛野看着那张脸,竟无端涨红了脸。他也算是见过无数貌美的女子了,柔婉的,美艳的,活泼的……却从不曾见过眼前这般的女子。
薛野一时竟看得有些呆了:“这厮,怎生得这么好看?!”
当然,这个想法只在薛野的脑海中呆了片刻,他旋即便又将自己的赞叹声给全盘否定了。
“不行,我在想什么呢?这可是徐白!”薛野告诫自己。
只是薛野刚刚在心中同自己说完了这句话,便又转而忍不住再次在暗中偷偷打量起了女装后的徐白。
他心道:“不过,徐白若真的是女子,我倒,也不是不能娶了她。”
第78章
从渊城很久没有下过雨了,因为从极之渊赤地千里,寸草不生。若是说烬花城的富饶是得益于穿城而过的那条河,因此显得桃花黄沙温柔缱绻的话,那么从渊城保持生机的方式,便是让整座城隐匿到了地下。
减少了日光的直射,此地的水分蒸发便也随之减少了。
当然,所谓的地下指的也并不是见不到天光的地方,而是坐落在深谷幽涧之中,自从渊城中抬头往上看去,首先入目的是穹顶上黑色的山岩。这是因为从渊城位于两座巨大的山体之间,山体延伸而出的山石如同一个顶盖一样,恰好盖住了从渊城的天空。
唯一的裂缝不小不大,如同被敞开的门缝一般,供从渊城中的人于黑色的山岩中昂首,观望那被割裂出来的,小小青天。
由于这些遮天蔽日的黑色山岩的存在,从渊城中的景象不光显得肃杀,甚至让人感到极为压抑。
但这并不妨碍从渊城成为魔修心中的朝圣地,甚至但凡有些力量的魔修都削尖了脑袋想要在这里争得一席之地。
入城的地方是整个从渊城的最高点,进入之后,便会有一条黑色山岩铺就的道路一路蜿蜒向下,这条路的两侧都是高耸的山壁,也因此造就了从渊城易守难攻的地理位置。
今日,长久未曾下雨的从渊城下了一场大雨,趁着这场大雨,打城外驶来了一辆牛车。
从渊城城门处的守卫能偷懒的全都趁着落雨偷懒去了,只有一个年轻的守卫因为资历最浅,被强行留了下来。他心中不忿,却还是老实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站没站相地耷拉着眼皮望向他早已看了无数次的那条路。
因为下雨,路上基本没有什么行人,只能远远看见那一辆牛车风驰电掣地在向从渊城靠近,飞驰而过的车辙溅起了地上的积水,在车后扬起了一阵迷蒙的烟尘。
说是牛车,不过实际上拉车的也不是牛,只是一种长得比较像牛的灵兽,唤做犀渠。这是种最低等的灵兽,它们叫起来像是婴儿在哭,而且喜欢吃肉,生性凶猛无比。但是此物虽然凶狠,实力却不强,很好抓捕,加上跑动速度极快,所以变成了魔修之间受欢迎的出行工具。
不过要注意,犀渠最喜欢吃的是人肉,如果没有定时喂食,本事又不济的话,它很容易趁着赶车人不备的时候,偷吃赶车人的手手脚脚。
有头有脸的修士不会选择犀渠,这东西太过危险,守城门的人只消看一眼便知道车里的人大抵只是无门无派的散修。
守卫打眼一看过去,隐约能看见驾车的是一名男修,他身上穿着蓑衣,蓑衣底下则是不起眼的灰衣。面对瓢泼大雨,驾车之人依然面不改色地全速前进,时不时挥动手中的鞭子抽向手底下的犀渠,看上去很是着急的样子。
牛车眨眼之间便行至了守卫身前,虽然赶车的人看起来不像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守卫却还是例行公事地询问了一下:“什么人?”
驾车的男子见到守卫,十分自觉,他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不太灵活地从车上跳了下来,恭敬道:“官爷见谅,我们是来找寻医的散修。”
守卫闻言,掀着眼皮上下打量起了面前的男子。皮肤不白,看起来腿脚不太灵便的样子,站不了一会儿就需要偷偷扶着腰缓缓。他微微弯着腰同守卫说话,摆出一派讨好的样子,看起来形容有些瑟缩,似乎是没见过什么世面。
看着对方自觉摆出的谦卑神色,守卫的谈吐之间便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几分趾高气昂来。
“治病?何人治病?治什么病?”
守卫虽然问得细致,但其实心中是觉得赶车人这话可信的。因为他的这个理由,他倒不是第一次听说,曾也有入城的人说过,这从渊城里有一名十分有名的鬼医。
“是贱内。”说着,男子默默掀开了牛车的帘子,向守卫解释道,“贱内身体不好,听说这从渊城里有一名鬼医,故而想来碰碰运气。”
守卫顺着赶车人的手向车内望去,果然见到车里正坐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
车帘先开的弧度并不算大,守卫只能看见赶车人口中的妻子带着一顶帷帽,看不清楚面容,虽然身上衣服的料子不错,但肩头处已经被从车窗飘落进去的雨滴给打湿了,很明显也并非法器只是凡品。
看起来倒确实是一对落魄的夫妻。
尽管心里已经得出了结论,守卫却并未收回自己打量的目光。他虽然没有那么关心这两人究竟是来干嘛的,却也没打算这么简单就放这对苦命鸳鸯过关。
只见守卫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手却不规矩地放到了自己的胸前,他的两根手指装作不经意地搓动了两下,嘴上则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们身上可有带什么危险的法器?”
赶车人倒是个上道的,见守卫露出这个动作,便立刻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恭恭敬敬地递了上来。
“危险的东西倒是谈不上,只是我们初次到这从渊城来,正困惑于这袋子里的东西能不能带入从渊城内,还请官爷帮忙分辨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