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野道:“当然是真的。”
怕宋邈不信,薛野还特地走到了徐白的身边,指着徐白对宋邈说道:“不信你问徐白,徐白什么死德性你也是清楚的,他总不会骗你吧。”
如同应和薛野的话一般,徐白漠然地点了点头。
听了这话,宋邈不由地喃喃自语道:“所以,她真的成功了?”
薛野敏锐地捕捉到了宋邈话里的重点,抓紧向宋邈询问道:“谁?”
宋邈刚要回答薛野的问题,几人就乍然听见远处传来了女子的调笑声。
有人来了。
宋邈当即闭上了嘴,急匆匆地对薛野和徐白说道:“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你们跟我来。”
说完,宋邈带着徐白和薛野七拐八绕,终于避开了所有人拐进了一件小院子。宋邈似乎是在听见薛野的话之后对生活重新燃起了希望,连走路的步伐都比之前快上了许多。
看着伸头往外左右观察,确定没有人以后才小心翼翼地将院门给落锁的宋邈,薛野忍不住出声询问道:“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吧。你说的‘她’是谁。”
宋邈转过身,欲言又止地看向了薛野,似乎显得不知如何开口。
薛野也不跟他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说的‘她’,是不是阿芜?”
宋邈听了这话,显得很是吃惊,他道:“你也认得阿芜?”
看他这个反应,应当是八九不离十了。
薛野漫不经心地说道:“有什么认得不认得的,我还差点为她侍寝呢。”
谁料薛野刚刚说完这句话,就突然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后脖子一凉,他警惕地回头查看,却发现自己的身后除了面无表情的徐白之外,一无所有。
“奇怪了。”薛野忍不住在心里直犯嘀咕,“难道是着凉了?”
而另一头,受到薛野的影响,宋邈已经开始讲述起了他的故事:“那是我离开上清宗之后,想本想找个深山老林了结性命的,却不想还没找到地方,便被一伙散修给盯上了。”
这其实是很常见的事情。修真界中的散修,无门无派,也没有固定的天材地宝来源,若是心性纯正的,便会选择终日奔波在凶险的秘境之中,自给自足。但若是心术不正,则免不了走上一些歪路,无所不用其极。更可怕的是,修真界中心术不正的散修,并不在少数。
劫掠,便是想要走捷径的散修最常做的事情。
宋邈在离开上清宗以前简直就是笼中的金丝雀,不知世情疾苦,只知伸手讨要资源。盖因活在上层的人并不需要争夺资源,他们从出生起所能看见的,便只有被双手奉上的宝物,所以才可以轻易转身嘲笑底层的人,终日为一些蝇头小利打生打死。
何不食肉糜,大抵如此。
而当宋邈脱出了这个金笼之后,他依旧习惯性地穿着华贵的织物,腰挂着罕见的法器,却不想他用这一派作态走在外面的时候,简直就是把“快来抢我”四个大字刻在了脑门上。
四周的散修都像是看见了肉块的猎狗一般闻风而至。
宋邈现在想想那段经历还觉得心有余悸。
他道:“幸好阿芜救了我。”
听到宋邈这么说,薛野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也就是说,当年在淮水发现的所谓“宋邈的遗体”,实际上是强夺了宋邈的宝物之后遇难的散修,因为被水泡的时间太长了,面目全非,这才会被误认为是宋邈本人。
又因为这个乌龙事件,导致宋思远发了疯,而薛野与发疯的宋思远打了一架之后,直接叛逃下了山。
想到此处,薛野不由地暗暗啐了一口:“真是他娘的无妄之灾。”
算了,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薛野还是专注起了眼前的事宜,接着向宋邈询问道:“所以,阿芜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从宋邈的说法来看,那水月观音曾救过他一名,算不得什么坏人,可是眼下——
薛野打量了一下宋邈所在的这个院落,偏僻且荒凉,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说好听了是宋邈住得简陋,说难听,这水月观音不就是将宋邈幽囚在这人迹罕至之处了吗?而宋邈,也很明显是被那血肉灵芝给寄生了……
如此来看,要说那水月观音却也不像个好人。
想到这里,薛野立刻继续追问道:“然后呢?她救了你之后,又为什么把你变成了这种样子?”
宋邈谈了一口气,说道:“我金丹已毁,体内灵力横行,本便是将死之人,阿芜却说她如今要找的正是我这样的人,问我愿不愿意帮她。我点头之后,她便取来了一件鲜红的物什让我吞下,我依言照做之后,体内乱窜的灵力竟全都被镇压了下来。只是那物什日渐增长,搅得我腹内苦不堪言。最后,更是因为灵力不继,险些被活活吸干。”
这血肉灵芝竟然这般霸道!
“那你最后怎么活下来的?”
听到这个问题,宋邈不由地红了脸,说道:“阿芜为了救我,便收我……做了她的炉鼎。”
说到这里,宋邈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一般,露出了个甜蜜的笑容,而后对着薛野和徐白强调道:“我与阿芜是真心相爱的。”
闻言,薛野不由地冷哼一声,他毫不吝啬地将一盆冷水尽数浇在了宋邈的头上,道:“真心相爱?那你可知道阿芜的底细是什么,真名叫什么?家里几口人?曾经做过什么?”
这一连串的提问将宋邈问得愣住了,只见他呆呆地盯着薛野看了几秒,而后嗫嚅着嘴唇说道:“我……我只听她说过她之前嫁过人,丈夫待她不好,她便与丈夫和离逃了出来,她也同我说过她和她的前夫,有过一个孩子。”
这便是宋邈知道的全部了,薛野还想问些旁的什么,宋邈确实一样也答不出来了。
末了,宋邈低下了头,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道:“我与阿芜是真心相爱的。”
这话他在凄冷的小院里,已经对自己说了无数遍,可是除了他肚子里那一团叫人闻风丧胆的血肉灵芝之外,再无旁人听到过。
却在这时,一直安静听着两人对话的徐白突然开了口。
他问宋邈,道:“你刚刚说的‘她真的成功了’,又是什么意思?”徐白话里的重音放在了“成功”两字上。
薛野这才如同被提醒一般想起宋邈之前说过的话——若要用到“成功”二字的话,前提必然是有一个亟待成功的计划才对。
初见的时候宋邈心绪激荡,尚且还有几分胆子敢与徐白鱼死网破,如今冷静下来之后,许是因为曾经被徐白废过金丹的关系,一听徐白说话就不可避免地有些犯怵。
徐白一开口,宋邈便下意识地往薛野的方向走了两步,他斟酌着字句,对面前这个气势更胜从前的徐白说道:“这件事我起先以为阿芜不过是在开玩笑,不曾当过真。但你们一提,我便想起阿芜曾经同我提起过,她要……要向世上所有的男人报复,让他们尝尝世上最锥心蚀骨的疼痛。”
报复所有的男人?也就是说,阿芜最终的目的,是要打破修真界来之不易的宁静。
只是这方法——
薛野忍不住感到头疼。
事实上,修真界每隔几年都会涌现出几个想要灭世的奇才。毕竟修士嘛,全是一群活得又长、本事又强的人,这种人只要精神状态一不稳定,就容易干出一些危害天下苍生的大事来。
但薛野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这么倒霉,只是想赚点外快,搞几颗养灵丹吃吃,也能好死不死地遇上一个灭世大能,更离谱的是,这个灭世大能选择的报复社会的办法,是培育一种蘑菇,进而让世上所有的男性修士都体验一把生孩子的痛苦。
薛野感觉额角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抽痛,他不由地从内心里发出了一句感慨:“这该死的修真界,难道就没有一个脑筋正常的人吗?”
第62章
薛野听宋邈说完这个故事后, 第一反应是:“要不然就别管了吧。”
毕竟这事本来听起来便是一地鸡毛,况且一个用“让男人生孩子”的办法当灭世手段的人,心眼能坏到哪里去呢?
薛野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与其吃力不讨好,不如浑水摸鱼,隔岸观火,由得徐白一人出生入死。但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薛野自己给否定掉了,因为仔细想来,薛野自己也是男人,真的放任血肉灵芝不管,等到这东西充斥着修真界的那一天,早晚薛野的肚子里也能揣上蘑菇。
薛野向来奉行一个原则:旁人的事情可以不管不顾,自己的事情必须重拳出击。
想到这里,薛野立即摩拳擦掌地向宋邈询问道:“阿芜收藏母菌的地方在哪里?”
宋邈自从来了这薄命司就待在这座小院里,哪里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宋邈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
宋邈实话实说:“只是见过有人用板车往后山拉过什么东西。”
薛野记得,从寒山镇出发的时候,薄命司的人便是用板车拉的人。
于是薛野当机立断地对徐白说道:“走去后山。”
宋邈一听两人要走,当场急了。他顾不上害怕,往前走了半步,急切地询问道:“你们去后山了,那……那我呢?”
薛野闻言斜睨了他一眼,道:“你怕什么,还能不管你了不成?现下你身子不方便,还是暂且留在此处。等我们的事情办妥了,定然是会带上你一起离开的。”
宋邈看上去有些犹豫,显然他也并不是很相信薛野:“真的吗?”
薛野笃定地说道:“自然是真的。”
薛野虽然生平撒过无数的谎,但今日说的却句句属实。
因为把宋邈送回上清宗,是一项不错的报复手段。宋思远向来最宝贝宋邈这个独子,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子不光成了炉鼎,肚子里还怀了蘑菇,岂不是当场就能被气炸。薛野与宋思远又有旧怨,这等好事怎么能错过,自然更是应该想方设法把他怀孕的儿子全须全尾地送还回去,最好还要让宋思远亲自给他的宝贝儿子接生。就是怕宋思远一气之下又短命上几年,那便得不偿失了。
毕竟,痛快地死哪比得上痛苦地活呢。
薛野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便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宋邈一个修为全无的“孕妇”,就算不同意也没有什么旁的阻止手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薛野和徐白朝外走去。
临走的时候,薛野落后了徐白半步,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回头看着身后的宋邈,询问道:“阿芜是怎么把那血肉灵芝放到你肚子里的?”
宋邈被他问得一愣,而后回忆道:“她当时,将一朵赤红色的蘑菇揉碎在了我的面前,叫我使劲闻味道。”
味道?
难道这血肉灵芝是通过气味传播的?
薛野不由地好奇道:“那么,那东西闻起来是什么味道?”
宋邈思索了一会儿,答道:“没有味道。”
就像是在闻一团棉花一样,什么味道也没有。
薛野闻言,朝宋邈点了点头,而后一边思索一边赶上了已经跨出门口的徐白。
徐白见他出来,二话不说便御剑飞了起来,二人飞行的高度不低,恰好能避开薄命司中其他人的视线。
在往后山赶的路上,薛野也没停下琢磨着血肉灵芝的事情,他忍不住跟身边唯一的活人徐白搭话,道:“你说,阿芜不会真的以为,能靠让男人生孩子就覆灭整个修真界吧?”
徐白虽然两眼目视前方,但嘴上却不咸不淡地提醒起了薛野:“血肉灵芝脱离宿主之后,会让宿主暂时失去一段时间的灵力。”
言下之意,如果修真界的所有男人都被血肉灵芝寄生了的话,那么只要有心人时间掐得够准,就可以同时让所有修士都一齐失去灵力,变得毫无还手之力。
到时,还不是任凭有心之人为所欲为吗?
这也正是上清宗对这件如此荒诞的事情这么上心的原因。
“上清宗如此看重这件事情,却将徐白和楚平派了来,想来对着两人极为信任。”
想到这里,薛野看着御剑飞在自己前方的徐白,阴阳怪气地道:“听说最近,修真界的那些人都开始叫你玄天剑君了?名头不小啊?”
三年不见,徐白修为已经不费吹灰之力地到了元婴后期,隐隐有冲击化神期的架势;而薛野由于资源匮乏,哪怕夙兴夜寐,也只堪堪将修为提升到了元婴中期。这点在御剑上便能体现出来,徐白的剑明显比薛野的剑快上了半个剑身,薛野已经尽了全力追赶,却始终弥补不了这一步之遥的差距。
虽然听薛野的语气里体现不出一丝一毫的急迫,反而趾高气扬,说得如同兴师问罪,但其实,薛野的心内早就已经气急败坏了。
“该死的,照这么下去,我和徐白的差距岂不是越拉越大?”
前方的徐白没有理会薛野的挑衅,只是沉默地御着剑。
薛野看着徐白那挺阔的背脊,放任心中的黑暗情绪涌上心头,慢慢地,一个并不光彩的想法涌上了薛野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