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黎阳作为多年在魔修群里摸爬滚打的人精,哪能看不出来薛野在担心什么呢,他不着痕迹地向薛野提点道:“薛师兄你不相信我,还信不过楚平吗?”
楚平?
“那必然是信不过啊。”薛野边这么想着,边用嫌弃地眼神看向了站在黎阳身边的楚平。
但天性乐观的楚平,似乎把薛野的这种眼神理解为了对自己的鼓励。
只见接收到了薛野眼神的楚平挺直了腰杆,带着一副骄傲的表情说道:“薛师兄,你放心,我一定把他看牢了。”
楚平的声音中气十足,看上去十分跃跃欲试。
“你……”薛野难得地让人用话给堵住了,他看着楚平欲言又止,末了只能说上一句,“量力而行吧。”
薛野的要求不高,只要最后能见到他应得的养灵丹就行。
“跟徐白一组就跟徐白一组吧。”薛野心想,“反正徐白一坑一个准,我迟早能脱身。”
薛野不再发表发对意见后,四人的分组便也就此定了下来。
楚平和黎阳那一组率先出发了。
楚平为人憨直,不擅长制定作战计划,被黎阳半诓半骗地朝着外走去,薛野看着光是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就觉得他前途堪忧。
薛野尚在嗟叹之中,却听见身后的徐白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了一个问题来。
徐白问道:“你与楚平很熟吗?”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饶是薛野都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回答道:“不熟啊。”
徐白听了薛野的回答之后,也没再接着问,转而一言不发地朝外面走了出去。
弄得薛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这人三年没见,倒是变得会没话找话讲了。
就是找的话题不怎么样。
这么想着,薛野耸了耸肩,跟上了徐白的步伐。
等到薛野真正走到了室外的时候,才发现这所谓的孽海情天,竟然是坐落在山上的一个平顶湖之中的,四面环水,可说是一座孤岛。而这刑房极为简陋,外形修建得四四方方,内里则不断向下延伸。掩映在不高的乔木丛中,看上去更像是一座无人祭拜的荒冢孤坟。
冷清得甚至有些过分了。
说起来,这一路上走出来,也不曾见过有人看守。
薛野不由地有些纳闷,道:“这地方怎么连个看守都没有?”
却听一旁的徐白说道:“原来是有的。”
他这么一说,薛野不禁转头看向了他,问道:“你干的?”
徐白也不回答,只是随手从腰间拿出了一颗小小的黑色珠子,展示给薛野看,道:“都在这里面了。”
意思是人都被他收进了这珠子里面。
这黑色的珠子薛野倒是第一次见。
别看先前薛野对徐白没一点好脸色,如今见了新奇的宝贝,态度倒是骤然缓和了很多。
薛野好奇凑近了那颗黑色的珠子,上上下下看了又看:虽然晶莹剔透,但是与普通的珠子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于是薛野向徐白询问道:“这是什么?”
徐白解释道:“这是囚珠,连通芥子,一颗可以关押一百人。”
薛野第一次见这所谓的囚珠,他也不客气,竟直接将摊开的手掌伸到徐白面前,伸手讨要。
嘴里还不忘询问徐白,道:“你师父给你的?”
徐白点了点头,算作回答,而后便将那颗珠子放到了薛野的手掌之内。
薛野一边观察着这所谓的囚珠,一边还不忘挖苦徐白的师父:“他倒是舍得。有什么好东西,平常从不拿出来,只顾着私底下偷偷接济自己徒弟。”
薛野如今不在是上清宗的弟子了,骂起师长来更是不用避着人。
说着,薛野将那颗囚珠高高抛起又接住,漫不经心地往前走去。
走到一半,薛野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落后了他两步徐白,问道:“那你怎么没把我关进去?”
照理说,薛野现在的身份是上清宗的叛徒,徐白理应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把他给抓起来了。但徐白好像完全没有这样的意思,甚至薛野不问,他都没有拿出囚珠的打算。
徐白面色冷淡地看着他,反问道:“你想进去?”
怎么可能。
这囚珠说白了就是个移动监狱,薛野又没有坐牢的癖好。
薛野听了这话,一把便将手里的珠子扔还给了徐白,道:“自然不想。”
徐白用食指和中指准确无误地夹住了凌空飞来的囚珠,然后淡定地将囚珠放回了自己地腰间。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徐白看向薛野,意味深长地说道:“那你最好乖一点。”
树林阴翳,阳光被枝桠遮挡,只照亮了徐白的下半张脸。说这句话的时候,徐白的眼眸隐藏在阴影中,显得晦暗不明。
薛野听了这话,却觉得很不服气。
什么叫乖一点?
徐白这厮说话真是越来越难听了,还当自己是“小师叔”呢,竟敢用这种长辈的口吻交代自己,真是不知死活。
要是放在从前,薛野高低要同徐白打上一架,但是如今嘛——
“算了,办正事要紧。”这么想着,薛野气呼呼地扭过头去不再看徐白,转而率先御剑离开了孽海情天。
然而等到了岸上,薛野才发现,这个所谓的薄命司,竟是个华美的山庄。
亭台水榭,移步成景。裁四时之景尽数幽禁于小小的山庄之内,虽然华贵不足,但是精巧有余。匠心独具,别有一番风味。
可以看得出来,这山庄的主人应当是个极其注重生活品质的人。
离开了孽海情天之后,薄命司内来往的人便有些多了。这些人大多都是女子,年龄层次各不相同,有老妪,有少女,各个眼底带笑,步履匆匆。偶尔也能见到几个男人,他们虽然看上去衣着整洁,但是一看便经常干脏活累活,两只手上布满了老茧和污渍,他们眉眼疲惫,显然日子并不舒心。
薛野和徐白毕竟不知道整个薄命司中到底有多少人,每个人的实力如何,所以两人都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尽量避开人群,意图先打探清楚这薄命司的地形,等到了晚上,再借着夜色掩盖,四处走动。
却不想走着走着,便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院落。
这院落虽然看上去与别处一样精致,却明显能看出地上的落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被清扫了,稀稀疏疏地铺在地上,看着很是萧条。
就在薛野和徐白思索着要不要将此处当做藏身之地的适合,竟突然看见一个造型怪异的男人走进了院落里。
那男子穿着一件形制考究的白色绸缎衣衫,外面罩着一件淡绿色的纱衣,那纱衣上还用精美的刺绣绘制了一丛丛栩栩如生的翠竹,煞是风雅。而那男子一头的墨发被一根玉簪挽起,在头顶盘作了一个个规整的发髻,看着风姿灼灼,一派书生意气。
但诡异的是,这么一个身姿挺拔的大男人,竟然挺着一个硕大的肚子。
他的月份明显已经很大了,走起路来不得不一只手扶着腰,另一只手托着肚子,走不了两步,又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倚在一旁的栏杆上休息。
不用说,这个男人定然也被血肉灵芝给寄生了,既然如此,那么他定然知道些什么。
薛野和徐白对视了一样,都心知肚明对方在想什么,两人立刻二话不说,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那名男子身后。
那名男子原本打算回房间休息,走到一般,忽然感到腹内胎动,便想着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谁曾想还没缓过劲来,就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一凉。下一秒,一黑一白两把剑便交错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那名男子吓得瑟瑟发抖,但第一反应还是牢牢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他开口,用极尽恳切的语气说道:“好汉饶命,你们想要什么只管说便是,还请万万不要伤我。”
他说完这句话,却发现身后的劫匪竟然骤然静默了一瞬,而后,其中一名劫匪快步走到了他的正面,惊诧地上下打量着他的脸。
绕到了那名男子正面的薛野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惊讶地喊出了男子的名字:“宋邈?!”
第61章
薛野望着眼前肖似故人的男子,脱口而出道:“你不是死了吗?”
而被称作是宋邈的男子在看清了薛野的长相之后便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转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向着一边撇过了头,极力隐藏起了自己的面貌,他原本挺直的脊背变得瑟缩,像是这样就能隐藏自己拿庞大的孕肚一般。
男子明显有些心虚地对薛野说道:“你,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宋邈。”
旁人若是遇见认人被否认的情况,或许尚且会犹豫上片刻,但薛野压根不吃这一套,他不依不饶地说:“屁,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你。”
薛野的声音可能大了一些,竟吓得宋邈缩了缩脖子,俨然就是一副小媳妇受气敢怒不敢言的状态。
按照之前宋邈的性格,薛野也要是敢这么跟他说话,早就被打了。但今日,宋邈听了这话,却只是委屈地瘪了瘪嘴,连出声反驳都不敢。
可以想见,宋邈流落在外的这段时间,被生活锤炼了不少。
但装可怜对薛野可没用,他威胁宋邈道:“快说,不然徐白的剑可不长眼。”说着,薛野示意宋邈看向还架在他脖子上的那把黑剑。
薛野虽然收剑走到了宋邈的面前同他说话,但是徐白却没有。此刻,徐白依然站在宋邈的身后,用玄天架着宋邈的脖子。
“徐白?”从薛野口中听到这个久违名字之后,宋邈突然抬起了低垂的头颅,他的眼眶因为激动而泛起了红,裹挟着浓浓的恨意。
宋邈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他甚至都没有管架在脖子上的剑,猛地转过身看向了身后的徐白,恶狠狠地说道:“徐白!果然是你!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落到如此地步。”
说着,宋邈变要伸手去掐徐白的脖子。
玄天锋利的剑刃宋邈的脖子上留下了浅浅的血痕,再深半寸便可直取他的性命。
但宋邈浑然不在意,他一心只想与徐白同归于尽。
只是,宋邈虽然声势浩大,但却根本没能对徐白造成任何的实质性伤害。从宋邈的行动便可以看出,他的金丹被破之后,并没有找到恢复修为的办法,与一般修士相比,他的动作明显迟缓许多。徐白甚至都不用还手,他只是带着玄天后退了一步,宋邈便因为重心不稳而自行倒在了地上。
倒地之后,宋邈便立刻好似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坐在地上,双目垂泪,更因为那看上去已经有七八个月大的孕肚,而显得弱柳扶风。
至此,事情便逐渐开始显现出吊诡的地方——若说宋邈还是当年那个欺行霸市的纨绔,那想要问话,薛野和徐白只要打到他招供便是了,两人对此事驾轻就熟,必然不会有丝毫的手软。
可如今宋邈一旁身怀有孕又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却显得薛野和徐白更像是在欺凌弱小。
还好薛野的道德底线低,不然此时他便应该已经开始内疚了。
薛野等宋邈哭了一会儿,见他迟迟没有停下的打算,这才不耐烦开口问道:“别来这套。问你话呢,你要是还想离开这里的话,就赶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听了薛野的话,止住了哭声,转而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抬头看向薛野。他苦笑了一下,说道:“离开这里?我现在这个样子,离开了这里,这还能去哪?”
宋邈原本也是在上清宗呼风唤雨的人物,他本身天赋不差,更是凭着他那地位卓然的父亲日日指使着薛野端茶倒水。可自从被徐白一剑废了金丹之后,便成了拔毛的凤凰,不如鸡。
宋邈那无用的自尊心让他在得知自己的金丹被毁之后,便毫无计划地便独自离开了上清宗。到最后,还把自己弄成了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宋邈心中只觉得无言面对旧时旧人,就是凭着他如今这副身子,他也没脸出去见人啊。
不如烂死在这薄命司里,一了百了。
见宋邈看向自己的肚子,薛野便立时看穿了他心中所想,适时说道:“你只管说你想不想走,旁的你就不用担心了。若是你担心……”薛野顿了顿,看向了宋邈的肚子,“现在修真界跟你一样怀胎十月的男子多的是。”
多的是?
听了这话,原本还痛苦不堪的宋邈猛然抬起了头,看着薛野,惶惶不安地询问道:“真,真的吗?”
不知道为何,哪怕有天大的苦难,在得知自己不是一个人的时候,便会无端被消解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