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向那股灵力的来源,正看见了一脸不爽的叶二。
“看什么看?!”到了这个时候,叶二依旧没好脾气地说道。
但,昆仑主可不会轻易停下攻击,雪巨人仍然是被砸了又重塑。此消彼长,南红珠等人灵力却渐渐见了底。
陆离感到眼前一阵阵地发黑,间或还夹杂着五彩斑斓的花纹,那是他即将失去意识的前兆。
“难道只能如此了吗?”陆离无不感到绝望地想到。
却在此时,一个东西从陆离的衣襟中掉落。它落在雪地上,又慢慢地漂浮了起来,在空中微微地泛着光。
那正是司天门的镇派至宝,落星盘。
落星盘,据传可号令满天星宿。寻常不过是用来与星宿对话,誊写下一年运势,但司天门的立派祖师,曾用此物令星辰移位,颠倒乾坤,调换因果。它是罕见的能与天道抗衡的神物。
薛野先前强夺此物,为的也不过是知道下一年的天下运势。可如今,知道批命又有什么用呢?
然而,倘若不止知道批命呢?
星辰移位,颠倒乾坤,调换因果——
山穷水尽之时,陆离看着仍在不停与雪巨人搏斗的昆仑主,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明悟,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要怎么做?”陆离喃喃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着手中发出浮光的落星盘。
而如同回答着陆离的问题一般,落星盘上浮现出了两行字:“一点红珠坠云鬓,恨君此身不长留。”
那一瞬间,陆离先是一愣,而后如同想到了什么一般,盯着落星盘怔怔地出了神。
第143章
陆离出生于修仙世家,族中多器修,以炼制法宝而闻名于世。然而,破天荒的,陆离在百岁宴抓阄时,看都没看那一地的锤子、刻刀、丹炉,转而紧紧地握住了一枚棋子不肯放手。这一现象让陆离的父亲气得几乎跳脚,生怕陆离长大以后会不务正业,偏离家族的器修传统。
而正如陆离的父亲担心的那样,最终陆离也确实并未走上器修之路。不过超出陆离父亲预期的是,陆离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司天门首徒,在世司命。他游走四方,执掌天命,推演天机,成就远超家族中的任何人,甚至他修为的增长,远远超过了器修一途所能到达的极限。
陆离的父亲,甚至陆离族中的许多人,都觉得陆离是个天才,但陆离却不这么想。他始终觉得自己只是个幸运的庸才而已,不过是按部就班地走了每一步,一切,就自然而然地变得那么顺理成章了。
而陆离之所以觉得自己不是天才,是因为他作为司命有个致命的缺陷——虽然他为无数人算过了命,但实际上他本身,却始终辨不清天命到底是什么。
他只知道——
“天命早定。”
这是陆离自修仙的第一日起,便谨记在心的话。
遥想当年,陆离曾与空觉山的佛子论道,谈论的正是“天命”二字。空觉山的佛子深信一切皆是天命,只可顺从天命,不可妄为。然而,那时的陆离虽然嘴上说得温和,心中却始终难以认同。他不明白,为何自己推演天命时,竟会算出自己将成为他人飞升路上的劫材,一个注定被牺牲的存在。
这样的天命,陆离不认。他不甘心成为他人命运的垫脚石,更不愿接受这种看似注定的结局。他心中始终怀着一股不屈的执念,认为人定胜天,命运应当掌握在自己手中。
然而,直到天命真真切切地摆在他眼前时,陆离才恍然大悟——
所谓的天命,并非是强硬地按着你的头颅,逼迫你下跪的无形大手,而是平等地将所有的选择都一一陈列在你的面前。可千千万万个选择中,你只会选择那一个。即便重来千次万次,你也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那便是天命了。
陆离看着落星盘上显现出的那行字,脑海中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思绪都被抽离。那行字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刺入他的心底,令他一时难以呼吸。
片刻后,陆离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对着落星盘轻声询问道:“是……要我的命吗?”
落星盘没有回答陆离,它在闪过那行字之后,光芒便逐渐黯淡了。它如同一个普通星盘一般,静静地躺在了雪地之上,等待着陆离的回答。然而,在陆离看来,落星盘的沉默却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逼迫着他尽早做出选择。
陆离定定地朝着落星盘看了一会儿,而后,凄然一笑。
其实,陆离很清楚想要陆自己性命的并不是落星盘。而是只要自己选择动用了落星盘,便注定难以活下去。颠倒乾坤的代价,从来都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没有谁能在逆转天地法则后全身而退,即便是修为高深的修士,也无法逃脱这种反噬。
生死面前,很少有人能真正地下定决心。
施法中的南红珠隐隐感觉到了陆离的异常,不由地向他出声询问道:“怎么了?”她原以为陆离是灵力耗尽了,甚至还抽空安慰陆离道,“再坚持一下,很快就会结束的。”
南红珠的脸庞依旧带着少女的稚嫩,眉眼间也还残留着一丝未脱的稚气。然而,陆离看着她,发现此刻这个勇敢的少女正毫不犹豫地站在了陆离的前面,瘦小的身躯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直面昆仑主最猛烈的攻击。她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坚定与决然。
陆离比南红珠高出了半个头,也虚长了许多岁。他低下头能清楚地看见南红珠头顶的发旋,他盯着那个小小的旋涡看了一会儿,忽而温柔地笑了,陆离告诉南红珠:“是的,很快就会结束的。”
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南红珠一愣,并未反应过来陆离是什么意思。只见陆离便将自己的灵力注入了落星盘中:“满天星宿,听吾号令,借尔之力,倒果为因。”
刹那间,落星盘骤然爆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如同一轮烈日自雪原中升起,炽烈的光辉瞬间照亮了整个战场,驱散了四周的阴霾与瘴气。
昆仑主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声音如同撕裂天地的雷霆,震得众人耳膜生疼,心神俱颤。须臾之间,原本被它吞噬的灵力竟开始倒转,如同挣脱枷锁的洪流,争先恐后地从它的体内奔涌而出,化作无数道灵光,朝着在场的众人反哺而去。
当那磅礴的灵力注入体内之时,众人疲惫不堪的身体仿佛枯木逢春,瞬间焕发出新的生机与力量。众人那原本沉重的四肢变得轻盈,干涸的经脉重新充盈,就连呼吸都变得顺畅起来。
而与众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昆仑主的力量明显被削弱了,原本如山岳般不可撼动的气势此刻竟有了几分颓唐。
原本被南红珠的灵力操控着难以成形的雪块,也趁着这个机会迅速凝聚,瞬间化作了一个完整的雪巨人。那完整的雪巨人高达数丈,身躯魁梧,拳头如同巨石般坚硬。它挥动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重重地砸向了昆仑主。
“砰——”
雪做的拳头在撞击中碎裂,化作漫天飞雪,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与此同时,昆仑主也被这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轰然倒地,身躯重重地砸在地面上,激起一片雪雾。
就在雪块四散飞溅的瞬间,烛照从空中俯冲而下,龙口大张,炽烈的火焰喷涌而出。火焰直击昆仑主的左心口,炽热的高温将层层的雪块瞬间融化,蒸腾成一片巨大的水雾。雾气弥漫,遮蔽了视线,却掩不住两道凌厉的剑气破空而来。
“徐白,快上!”薛野的声音从天而降,他的身影如同一道闪电,从高空疾驰而下,身旁的徐白目光如刀,凌厉而冰冷,仿佛能将一切阻碍斩断。
他们手上刚刚立下心魔誓的血痕还未来得及干涸,鲜红的血迹在白色的雪原中显得格外刺目。然而,两人没有丝毫迟疑,立刻抓住了这众人齐心所创造的绝佳机会,毫不犹豫地朝着昆仑胎发动了致命一击。
薛、徐二人各自手握本命剑,身形如电,风雷与寒霜两道剑意萦绕在两人的身侧。他们两人的攻击相辅相成,如同在地面卷起一场夹杂着雷电的暴风雪,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量,直指昆仑胎的要害。在空中划出两道凌厉的弧线,仿佛要将这片天地撕裂。烛照在前开路,薛野和徐白紧随其后,两柄神剑不约而同地朝着昆仑主的左心房刺去——那个位置接连受创,已经变得薄弱不堪了。
“嗤——”
剑气如虹,直贯昆仑主心脏,发出一声沉闷的撕裂声。那巨人般的身躯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塌,震得地面剧烈颤动,仿佛整片雪山都在为之震动,积雪纷纷从山巅滑落,掀起一片白茫茫的雪雾。
而昆仑主的身躯甫一落地,便如同先前被斩落的手掌一般,迅速崩解,化作一滩雪泥。雪泥中夹杂着黑色的瘴气,缓缓渗入地面,在人群面前积攒起了一座高高的小土坡。
一场灭世的灾难落下帷幕,雪巨人自然也没有了存在的必要。所有人都已精疲力尽,连站立的力气都几乎耗尽。南红珠、玉枝和叶二纷纷撤回了施加在雪巨人身上的灵力,那巨大的雪人便顷刻间土崩瓦解,化作无数雪花飘散于空中。
雪花散于空中又再次落下,人们面前那座黑黑的土坡也就此慢慢地被积雪掩埋了。
就在众人喘息之际,他们惊讶地发现,施展了禁术的南红珠,竟然全身须发已尽数变白,一如当年的孤鸾。
云层缓缓散开,一道道阳光从缝隙间洒落,照亮了这片满目疮痍的战场,似乎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却在这时,人群后方爆发出了一阵重物坠地的声音,众人回身去看,却发现陆离竟突然倒在了地上。
更糟糕的是,陆离的身体开始如同老化的墙漆一般,轻轻剥落。他的皮肤逐渐碎裂,化作点点光芒消散在空中。这是身体崩溃的征兆,同时也说明着陆离的生命正在迅速流逝。
天道的反噬太厉害了,陆离的身体根本经受不住如此巨大的能量,竟是就此溃散了。
南红珠看不见,但她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她摸索着想要去查看陆离的状况。怎料她的手一碰到陆离的身体,便感觉到一种异样的触感——仿佛触碰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团落入土中等待腐烂的枯枝烂叶。她的心猛地一沉,声音中带着一丝慌乱与无助:“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
南红珠跪坐在陆离身旁,眼中满是泪水。她颤抖着伸出手,却又不敢触碰陆离,仿佛怕一碰就会加速他的消散,手指悬在空中,指尖微微颤抖,心中充满了无力与绝望。
“别哭了。”陆离的声音轻柔,仿佛一阵微风拂过南红珠的耳畔,带着一丝安抚与温柔。
南红珠知道陆离想要安慰自己,可是她实在是难以止住自己的眼泪:“可是,可是,你怎么会……?”
一旁的薛野也傻了眼,他看着躯体渐渐消散的陆离,惊讶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却是一旁的徐白开口为薛野解答了疑惑:“我在上清宗之时,曾听仲简说过,司天门有一种宝物,可以调转因果,逆转乾坤,但是代价……非常人所能忍受。”
薛野一愣,转头看向徐白,问道:“那有什么办法吗?”
徐白只是看着陆离那不断化作尘泥的身体,微微摇了摇头,道:“怕是留不住了。”
而另一边,即将消散的陆离朝着仍在哭泣中的南红珠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温柔地说道:“别哭了,我送你一份礼物吧,就当是为之前骗了你的事情道歉。”说着,陆离举起了他那只仍在不停消散的手臂,放到了南红珠的面前。
听了这话的南红珠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便感觉到陆离的手指轻轻在她的眼皮前划过。随之,一道温润的灵力顺着陆离的指尖流入她的双眼,仿佛春日的暖阳融化了冰雪。
须臾间,南红珠只觉得眼前渐渐亮了起来,仿佛有一层薄雾被轻轻拨开。紧接着,她的视野逐渐清晰,原本漆黑的世界被色彩与光明填满。她眨了眨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围的一切——雪山的轮廓、众人的身影、甚至远处昆仑主变作的大雪坡,都清晰地映入了南红珠的眼帘。
“我……我能看见了?”南红珠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与此同时,陆离带着一丝释然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嗯,太好了。我已经用不上了,就把我的眼睛留给你吧。”
听了这话,南红珠心头一紧,她赶忙低头去查看陆离的样子。然而,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却只剩下空荡荡的空气。陆离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她的手指颤抖着伸向空中,试图抓住什么,却只触到了一片虚无。
泪水再次涌上南红珠的眼眶,她却只是倔强地咬住了嘴唇,试图将泪水逼回眼底。然而,泪水终究不受控制,大颗大颗地从她的眼眶中滚落,砸在雪地上,融出了一个个小小的坑洞。那些坑洞很小,转眼间便被新落的雪花掩埋,仿佛从未存在过。
南红珠久久地跪在雪地上,不愿起身。
最终,还是看不下去的玉枝走上前去,扶着南红珠站了起来。
“红珠,你是不是,对他……”
玉枝迟疑地看着南红珠,眼中带着一丝不忍,她似乎想要问些什么,然而,话到嘴边,玉枝终究还是将这些未尽的言语咽了回去,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怎么会呢……”南红珠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苦涩与无奈,仿佛在自嘲,又仿佛在掩饰什么。她的目光低垂,落在雪地上那些早已被掩埋的泪痕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风拂过山岗,亘古不便的雪山巍峨如昨,不曾互通过姓名的少年和少女相逢又别离,轻声的呢喃没入了风雪里,再无踪迹。
第144章
当积雪消融时,人才会真正感受到刺骨的寒冷。南红珠从未觉得北境如此寒冷过。寒风如刀,割在她的脸上,也割在她的心上,仿佛连呼吸都带着冰碴般的疼痛。
但好在,她只沉沦了半晌。半晌之后,她重新站了起来,面对着眼前重重叠叠的雪山,缓缓睁开了那双被赠予的眼睛——那是陆离留给她的最后一份礼物。她不能奢侈到用这双眼睛来哭泣,那样未免过于浪费。
南红珠转过头,看见了在不远处等着她的众人,以及不知何时悄然出现的谛听。它的目光沉静而坚定,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前路虽难,大道不孤。南红珠于是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而后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了她的后半生。
风雪已息。
而在昆仑胎事变结束的半个月后,完成了休养生息的北境便传出了消息:新的代·北境之主已经诞生。
原先各地的人对北境知之甚少,更遑论什么权利更迭的逸闻了,而这位新任代北境之主上任的消息之所以传播极广,是因为其甫一上任,便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打开了北境与中州的往来渠道。
“就算不再贩卖玄铁矿,也应该让北境之人增广见闻,寻求精进修行之法。”
新任代北境之主的声音回荡在无霜城的上空,仿佛在宣告一个全新的时代即将到来。
北境的寒风依旧凛冽,但居住在这里的修士们心间却燃起了一丝希望。人们奔走相告,整个无霜城内呈现出了一片勃勃的生机。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这片被冰雪覆盖的土地,终将迎来属于它的春天。
而就在这举境同庆的好日子里,薛野却趁乱出了无霜城,一路往南而去。
寒风呼啸,雪花纷飞,天地间一片苍茫。而薛野则“哼哧哼哧”地骑着谛听,艰难地翻越着雪山。
谛听累得直吐舌头,背上的薛野却优哉游哉,它越想越觉得自己命苦,不由地有些闹脾气。于是乎,谛听便越走脚步越慢,最后甚至停了下来,用前蹄狠狠地刨着地面,努力表达着自己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