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昆仑胎断掉的手腕依旧在汩汩地流着腐血,但那腐血并未消散,反而倒流回了琥珀之内,将整个琥珀染成了血红色。突然,琥珀中发出了“滋滋”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腐蚀它。
众人察觉不对,纷纷朝琥珀看去,却发现那红色的腐血如同岩浆一般,正在融化琥珀的内里。原本坚固无比的封印,竟然直接被烫化了!
“不好!”叶三见状,脸色骤变,声音中带着一丝惊慌。
半神的血,是世间至毒之物,能轻易溶毁一切带有灵性之物,哪怕是灵力的结晶,亦不能幸免。
谁能想到,刚刚众人拼死的抵抗,竟然弄巧成拙了!
孤鸾、叶大、月曜等一代代人,牺牲自己才形成的用于镇压昆仑胎的封印,竟然就此委顿!
一个又一个接踵而来的噩耗打得人猝不及防,甚至叫人感觉到了麻木。
众人甚至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面对眼前的危机,他们只能机械地赶紧重新调整姿势,给摇摇欲坠的琥珀源源不断地补充灵气,试图稳住封印。然而,他们的努力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法阻止封印的崩溃。
不消片刻,昆仑胎便彻底脱出了封印。它的身躯在瘴气中逐渐显现,巨大的手臂挥舞着,仿佛在宣告一场无法避免的灾难。天地间的最后一道防线,已然崩塌。
昆仑胎若出世,则万川枯竭,天下灵脉尽断。而它本身,亦将成为一个真正的神。
神,是不可战胜的。
出世的昆仑胎,不,如今应该喊他“昆仑主”,如同从冬眠中醒来,急需进食的棕熊一样,贪婪地吸收着众人身上灵力,众人虽然拼尽全力支起结界抵挡,亦是力不从心。
众人哪里能坐以待毙,纷纷祭出武器,便要与昆仑胎拼命。但几个回合下来,要面对的依然是昆仑主的铜皮铁骨,但这回,他们还要额外对付瘴气和腐血,已经孤鸾的缺失。
险象环生。
更糟糕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体内的灵力已经被昆仑主给渐渐吸干了。与之相对应的,众人的力量也开始衰弱了起来。薛野最先支撑不住。他本想再战,但他的修为在在场的众人中本就偏低,此刻更是感到浑身无力,身体慢慢软了下来。徐白察觉到他的异样,急忙扶住他,让他缓缓坐到了地上。
远处的巨人还在张牙舞爪地与尚有余力的大乘期修士们缠斗。
而灵力即将见底的薛野,则只是靠在徐白身上,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调侃地说道:“我们俩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眼前,天地昏暗一片,风雪和雷电交织着盘旋在天上,一切如同末日一般。
便是徐白亦看不清前路在何方,他沉默了片刻,低声答道:“或许是的。”说着,徐白握紧了手中的剑,他目光冰冷地看着眼前的巨人,想要再次放手一搏,却迟疑着不敢将薛野独自留在这里。
却听薛野苦笑了一声,故作轻松地说道:“惨了,没想到最后要跟你死在一起。早知道这样,早些年就不同你斗了。”
到了这种生死之际,往昔的种种仇怨反而成了过眼云烟。薛野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释然,仿佛所有的恩怨都已不再重要。
徐白的声音依旧平静,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我从未想过要和你斗。”
薛野闻言,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与不甘地说道:“是啊,你是谁啊?你可是大名鼎鼎的玄天剑君,未来的北境之主,徐白,俆薄之啊。我算什么虾兵蟹将,怎么配让你想着跟我斗啊。”
薛野越说越气,不由地翻起了旧账:“我就是不懂,当年我好不容易以第一名的好资质让来村里的那个仙师给选上了,你为什么要横插一杠,害我颜面扫地?”
这件事,一直是薛野心中的一根刺,也是他和徐白恩恩怨怨的开始。
而听了这话的徐白只是微微抿了抿嘴唇,他的嘴巴张了又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至于薛野,现在都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的人了,本就只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并不是非要一个答案。见状也只是笑了笑,不再追问。他本就不指望徐白能给出什么答案,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如此而已。
就在薛野以为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在听见答案的时候,一片雪花偷偷钻进了薛野的衣领中,冰凉的感觉让他微微一颤。与此同时,徐白的声音低低地传了过来:“我不想一个人被留下。”
其实徐白对于求仙问道并不敢兴趣,但当他听说薛野区参加仙师的选拔,并且已经中选的那一刻,一股无言的恐惧漫上了徐白的心头:他害怕,自己会被一个人留在这个村子里。
徐白不是泥塑的菩萨,没有喜怒哀乐,当时的他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十三岁的孩子最怕孤独。徐白只知道,整个村子,唯有薛野和他是一样的。若是薛野走了,那么便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所以,徐白选择了飞奔进了选拔孩子的那间堂屋,并亲手结下了与薛野解不开的孽缘。
往事如风,世事总是推着人往前走。而后经年累月,他们便成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听了徐白的话,薛野先是愣了一下,而接着,他侧过头看向了徐白,却发现徐白也正看着他。徐白那双平日里凉薄的瞳仁里,此刻盛满了薛野的影子,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在这种有什么说什么的时候,徐白也开了口。
“结为道侣的事,我一直是认真的,我知道你不愿意。”徐白微微扭过头,他的灵力也被抽走了许多,几乎不剩下多少力气了。故而声音也轻得几乎听不清,徐白顿了顿,如同叹息一般呢喃道:“可惜……”
徐白望着满天的飞雪,遗憾地想到了先前逐鹿殿前的结契大典,呢喃道:“明明刚刚,只差那么一点点了。”
明明只差一点点,但他们可能再也没机会了。因为,要不了多久,他们所有人,都会因为灵力耗尽而亡。
薛野罕见地没有对徐白的话发表什么意见,他低垂着头颅,一言不发。此刻,薛野正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在被慢慢抽空,也因此,他突然意识到,这一刻,这个瞬间,便是所谓的“今生只能如此了”的那一个瞬间。
若是今生只能如此,薛野便可甘心了吗?
不可。
忽然,像是回光返照一般,薛野突然坐正了身体,他利落地用寒江雪划开了自己的手掌,眼睁睁看着手中的鲜血喷涌而出涌出。而后,薛野有如法炮制,割开了徐白的手掌。在徐白震惊的目光中,薛野将自己的手掌与徐白的合在了一处,鲜血交融,仿佛在无声地缔结着某种誓言。
薛野什么都没说,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掌心血慢慢与徐白的交融在一处。
徐白亦什么都没说,他专注地看着两人交错的掌心,仿佛在看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
心魔誓成。
薛野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两只结了契的手掌,咬牙切齿地说道:“徐白,便宜你了。”
徐白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握住了薛野的手,仿佛在告诉他,无论生死,他们都不会再分开。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第142章
薛野多年来一直执着于与徐白相争相斗,才会总是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并对自己永远都无法追上前方的那个背影而感到自怨自艾。然而事实是,若真要论起实力与天赋来,像薛野这样二十三岁便踏入化神期的修士,在整个修仙界中亦是凤毛麟角的存在。若说徐白和陆离是千年难遇的天才,那薛野怎么着也是得百年难遇的,足以令人仰望。更何况,徐白和陆离的登仙途,多少都有血脉的加持与宗门的助力,修行之路才会一路通畅。而薛野却从始至终都只有他自己,全凭一己之力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所有的成就,靠的都是自身实打实的努力,更为难得。
月亮执迷于追逐太阳,故而心中满是不甘与怨恨,质问自己为何不能像太阳那般耀眼夺目。然而,它却从未意识到,自己那如水的月光,曾多少次次照亮过夜行人的前路,为他们驱散黑暗。而月光本身有何时输给过日辉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今,薛野也算是换了一种方式,把自己追不上的那道阳光给收入了股掌之间了。
只是为时已晚,因为今日,他和徐白注定要陨落于此。又或者说,今日之后,整个修仙界是否还能存在,都已成了未知数。
兵戈之声不绝于耳,而是不是便有人被昆仑主一巴掌拍进雪泥之中,砸出一个深坑。
叶二一边从深坑的深处拼命往外爬,一边朝着薛野和徐白大声地叫嚷道:“你们俩还活着没?活着赶紧来帮忙啊。”
旁人可无暇顾及薛野和徐白是不是在兵荒马乱中定了终身,因为眼前的形式让他们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了。
昆仑主已经彻底冲破了封印,它的咆哮声震天动地,仿佛在宣告末日的降临。它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灵气,万川的灵脉在它的力量下迅速枯竭,天地间的生机正在被一点点抽干。
风雪在咆哮,瘴气和腐血在山谷间蔓延,仰头难见青天,唯有层层叠叠的乌云压顶,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乌云中不时闪烁的电光,如同天地的怒吼,昭示着一切的不可挽回。
原本还在奋力抵抗的大乘期修士们,此刻也渐渐灵力不济,气息变得紊乱起来。面对昆仑主那无底洞般的吸力,即便是他们,也开始感到力不从心。
先是叶二被打飞了出去;紧接着叶三也吃了昆仑主一击重锤,倒在了雪地之中生死不知;最后,是玉枝,她被昆仑主的右脚扫到,落在地上重重吐了一口血。
烦人的苍蝇都打扫干净了之后,昆仑主便开始亦步亦趋地往外走去。
“他要去哪里啊。”
好不容易爬了出来了叶二看见眼前的情形感到十分不解,他回头看向面前的玉枝询问到。
“他要去灵脉汇集之地。”回答叶二的是南红珠。
南红珠原本因为地形的变换和风雪的侵袭,而跪坐在在人群的最外围的雪地中。她看不见,修为又最低,众人下意识地分出灵力在她周围布下结界,又将她护在身后,不让她参与这场生死之战。也正因此,南红珠体内所留存的灵力,或许竟是所有人之中最多的。
然而,此刻的她却不再甘于被保护。
“北境雪山乃是天下灵脉之祖,昆仑主想要吞噬天下灵脉,化作自身的力量,万不可让它得逞。”南红珠如是说到。
巨大的吸力卷起了狂暴的风雪,寒风如刀,吹得她鬓发散乱,原本点缀在脸颊旁的红珠也不知被卷向了何处。就在这样常人难以抵御的风雪中,南红珠却摸索着,缓缓站了起来。她的动作虽慢,却无比坚定,如同她渐渐挺直的脊梁一般,她眼神中的畏惧和无措也渐渐消散。
她的蓝色裙摆在风雪中翻飞,如同一朵靛蓝色的花,在雪地中悄然绽放。那抹蓝色,在漫天风雪中显得格外醒目,仿佛在告诉所有人——即便看不见,即便修为低微,她也绝不会退缩。
听懂了南红珠话里的意思,玉枝赶紧询问道:“怎么才能阻止它。”
听了这话的叶二却反驳道:“她肯定也不知道啊,要要能阻止早就阻止了,还能让它动吗?”
像是默认了叶二的话一般,南红珠微微抿了抿唇,而后,她自语道:“只能搏一搏了。”
说罢,南红珠迈着艰难的步伐,一步步走到了人群的最前面。她的身影在瘴气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无比挺拔。她双手结印,指尖流转着淡淡的红色光芒,开始施法。
她结的印与孤鸾的并不一样,复杂而古老,仿佛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她的动作虽然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四周的雪山开始颤动。
玉枝见状,急忙跑到了南红珠的身边,语气中带着一丝焦急与担忧地劝阻道:“红珠,不要乱来!”
“我没有乱来。”南红珠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冷静,但她的眼神却不再天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决然。她抬起头,目光直视前方肆虐的昆仑主,声音清晰而有力:“孤鸾大人去了,我便是新一届的雪山神女。”
南红珠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什么。她不是作为她自己在说话,而是作为新一任的雪山神女,在宣告着雪山之中的规则。她看着面前肆虐的昆仑主,厉声说道:“今日,无论如何,不可让它走出雪山!”
四面传来了雪崩的声音,无数的白雪从山巅纷纷扬扬而下,如同无数洪流涌入大海一般壮观。
“你要干什么?!”玉枝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慌,仿佛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南红珠刚刚成为新一任的雪山神女,她所能继承到的能力是极为有限的,更何况,南红珠的修为本身并不算高,她并没有这么高深的修为足以号令雪山。
“以我为祭。”南红珠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果不其然,如同玉枝预料的那般,南红珠并没有足够强大修为,所以,南红珠选择了一条更为凶险的道路——
使用雪山神女代代相传的禁术,强令雪山听从她的号令。
“没用的。”玉枝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绝望,“如果有用,当年孤鸾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叶大和月曜牺牲自己。”
玉枝与孤鸾曾经也是交心的关系,自然知道所谓雪山神女的禁术。此术能在短时间之内增加神女对雪山的掌控力,但禁术之所以被禁都是有原因的,很多情况下,禁术所需要的代价是施术者所难以承受的,可能是他们所有的修为,又或者,是他们的生命。
但南红珠的问题可能比那还糟糕,因为已经施展了一半的禁术无法停下,但要完成这个禁术,显然需要更多的灵力,甚至,高于她现在所有的持有量。
她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看上去十分吃力。
玉枝又劝她:“两个大乘期修士的毕生修为才堪堪封印它,如今只靠你一个,想要独自抵抗它,简直是天方夜谭。”玉枝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焦急,努力地想要阻止南红珠的行为。
“那再加上一个我呢?”一个低沉而坚定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是陆离。
陆离体内所剩的灵力也不多了,但他还想做些什么。只见陆离坚定地走到南红珠身旁,双手做掌,调动自身灵力,缓缓汇入了南红珠的身体之中。陆离对南红珠说道:“我们俩一起闯的祸,说什么,我也不应该让你一个人承担啊,不是吗?”
随着灵力的注入,四周崩塌的雪块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渐渐汇集到了一处。起初只是零散的雪块,随后越来越多,仿佛整座雪山的积雪都在向这一点汇聚。雪块在空气中翻滚、碰撞,发出低沉的轰鸣声。随着雪块的聚集,它们开始逐渐塑形,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雕琢。雪块堆叠、凝结,竟慢慢生成了一个巨人的形状。
那巨人身躯庞大,足有数十丈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躯干和手脚,然而,正当巨人要生成头颅的时候,昆仑主似乎预见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冲上去一巴掌打烂了雪巨人的左肩和左手。
南红珠不得不分出更多的灵力去重塑雪巨人的身体。但陆离所剩的灵力也不多了。
却在此时,一股陌生的灵力传到了南红珠的身体了,她回身一看,是刚刚一直在阻止她的玉枝。
可能是因为南红珠坚定的神情与孤鸾太过相似,也可能是因为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两个小辈做拼死的努力。玉枝颇有几分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意味地说道:“算了,禁术就禁术吧。反正今天要是阻止不了这个怪物,我们都是一个‘死’字。”
玉枝体内所剩的灵力亦是不多了,她倾尽所有地将它们一股脑地汇入了玉枝的体内,而紧接着,众人又感受到另一股陌生的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