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嘶喊累了,低着头颅胡言乱语。
他说黑白无常要来勾他的魂了,铁钩子烧得红彤彤,钩在他的后颈上,像钓鱼那样把他钓到阴曹地府去;
他问俞昼十八层地狱哪一层是滚油锅,他可能要下油锅了,因为他现在就很热;
他叮嘱俞昼逢年过节给他烧几块板砖下去,没有板砖他睡不着觉,他不想下了地狱都睡不安生,他要做个好梦的鬼,每天都睡够12个小时;
他还恶狠狠地说他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了俞昼,天天都要来缠着俞昼......
沈惊耳朵里嗡嗡作响,所以他没有听见,其实俞昼一直在给他回应。
“世界是物质的,没有黑白无常。”
“没有十八层地狱,地壳下有岩石层、土壤层、地下水和矿物资源。”
“砖头不是易燃物,烧不了。”
“人死了只会变成灰,不会变成鬼,你缠不了我,但是我可以给你陪葬。”
沈惊说出的每个字都毫无逻辑,但俞昼却能给出准确而科学的答复,表情严肃而认真,宛如一个理性的、沉稳的正常人。
然而,他正在和一个神志不清的病人对话,因为他也是个病人。
呢喃了一会儿,沈惊实在疼得受不了,他开始呜咽,可怜巴巴地祈求俞昼的帮助:“哥哥,救救我......哥哥,哥哥......”
·
沈惊不会知道,他一声声泛着潮气的“哥哥”对俞昼来说意味着什么。
竭尽全力才构筑的理智轰然倒塌,俞昼咬着后槽牙,向右大幅转动方向盘。
“吱——”
尖锐的刹车声后,轿车停靠在路旁。
沈惊的身体出于惯性向前倾倒,一只坚实有力的手臂及时护住了他的额头。
“哥哥......”沈惊猛然抓住俞昼的手腕,带着俞昼的手去探自己的脖颈,颤抖着说,“哥哥,特别特别烫,哥哥......”
俞昼抽回手,急切地问沈惊:“还有糖果吗?”
沈惊还想要抓俞昼的手,他一边摸索一边自顾自地呜咽:“哥哥,哥哥......”
俞昼呼吸紊乱,强迫自己不去触碰沈惊的脖颈,转而去翻沈惊身上的口袋。
他翻出了一张学生卡、一团纸巾、两张零钱、一部手机,就是没有糖果。
如果再不吃糖,他无法继续开车。
俞昼口腔干涩,盯着沈惊后颈微微凸起的那处,那里边藏着甜的糖果,但他不能吃。
沈惊用椅背蹭后颈:“哥哥!”
俞昼眼底一片阴沉,他褪下手腕上的黑色手串,递到沈惊嘴边:“张嘴。”
沈惊无知无觉地张开嘴唇,俞昼将一粒珠子送进沈惊的双唇间,看着沈惊含住,几秒后又取出。
接着,他咬住那颗濡湿的串珠,重新启动了车辆。
第30章
俞昼没有回俞家,也没有找酒店入住。
银色轿车驶入了市区一个叫“安苑”的小区。
这是个新楼盘,入住率不高,在市中心闹中取静,环境很不错。
沈惊这时清醒了稍许,他半睁着眼,问俞昼:“哥哥,放学了不回家吗?”
俞昼说:“不回。”
沈惊:“那晚饭也不回家里吃了吗?”
俞昼:“不回。”
沈惊一有点理智就不忘在俞昼面前装乖:“吴阿姨肯定是煮我的饭了,我还没有和她说。”
俞昼将车开进地下车库:“我说过了。”
“哦,”沈惊点点头,“哥哥,你怎么带我来这里了,这是什么地方?”
俞昼始终目视前方:“你生病了,这里是治病的地方。”
“生病了?”沈惊发现自己确实是很难受,他一摸脸颊,不仅烫,嘴角还湿漉漉的,“哥哥,你往我脸上喷水了吗?我脸都湿了。”
没有,那是你刚刚含珠子的时候流出来的口水。
俞昼熟稔地将车停进车位,解开安全带:“下车。”
沈惊下了车就开始吐,午饭没吃多少,吐不出东西,只有酸水。
俞昼站在他身后三米远的地方,静静看着沈惊。
沈惊呕得整个胃都在抽搐,他知道俞昼为什么站那么远,俞昼觉得他脏。
他蹲在地上,故意问:“哥哥,我走不动,你能扶我一下吗?”
俞昼左手捻着右手腕上的手串转,没有说话。
沈惊不仅胃在抽搐,心脏好像也在抽搐。
“哥哥,我吐了,很脏,”沈惊抹抹嘴,一边笑一边说,“你还是不要过来了,我自己起来吧。”
俞昼看着沈惊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捂着肚子,艰难起身。
他不觉得沈惊脏,只是如果靠沈惊太近,让沈惊看到他此时的眼神,沈惊会觉得他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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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下车库乘电梯,沈惊看着俞昼按下了“18”这个楼层。
他问:“哥哥,我们要去十八层吗?”
俞昼颔首:“嗯,十八层地狱。”
“......”沈惊很难理解俞昼的幽默,他捂着胃,很配合地干笑了两声,“哥哥,没有十八层地狱。”
俞昼轻嗤,刚才不知道是谁咕咕哝哝说自己要下地狱了。
沈惊又说:“而且地狱是在地底下,我们是去地上。”
到了十八楼,电梯门打开,一梯两户的布局,俞昼用指纹打开了1801的门。
沈惊跟着俞昼进了房门,里面的装修非常简约,触目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家具也都是线条流畅、极具设计感的简约风格。
“哥哥,”沈惊问他,“这是谁家呀?”
“司亭。”俞昼回答,“他的房产之一,他几乎不住。”
沈惊嘟囔了一句:“还以为是你的房子。”
要是俞昼自己的房子,俞昼是不可能带他来的,俞昼连二楼都不允许他上。
“哥哥,”沈惊又问,“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俞昼关上门:“因为你病了。”
沈惊站在玄关的位置,语调不自觉变得尖锐:“病了应该去医院,为什么要来这里?哥哥,你带我去医院!”
俞昼转过身,看着沈惊:“沈惊,你病了。”
沈惊又有点眼花了,他看到面前站着两个俞昼,和见鬼似的。
“哥哥,”沈惊指着俞昼,“你被鬼缠住了。”
“沈惊,过来。”俞昼说。
沈惊一动不动,死死盯着俞昼的重影,语气又是嫉恨又是艳羡:“哥哥,是我变成的鬼缠着你吗?你本来就嫌我脏,要是我变鬼了,我更脏了。”
“沈惊,听话。”俞昼叹息,“到哥哥这边来。”
沈惊笑了,露出酒窝:“好吧,哥哥,你给我治病,我就不发神经了。”
他朝着俞昼走过去,没走两步就头昏,后脖颈涌起一阵强烈的灼痛感。
眼前一黑,沈惊不受控制地栽倒,然后他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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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昼接住了沈惊,把他打横抱起,往卧室走。
沈惊的后颈疼得像是要把他整具躯体往下坠,但脚底下又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了云朵上。
他问俞昼:“哥哥,你怎么抱我了?”
俞昼答非所问:“你病了。”
沈惊又问:“你这么抱过知舟哥哥吗?”
俞昼说:“没有。”
“太好了,”沈惊踢着小腿,开心道,“那我去抱知舟哥哥吧,他没有被抱过,很容易就会喜欢上我的。”
俞昼额角重重一跳:“沈惊,你生病了,安静。”
沈惊突如其来的兴奋,他脖颈里流过的血液在烧,有什么东西要从体内喷涌而出:“哥哥,我不想安静,我要和你说话!”
俞昼胸膛起伏,气息凌乱。
可是你的哥哥不想和你说话,你每说一个字,就有你的呼吸拂在哥哥脸上。
你的哥哥也病了,你什么时候来给哥哥治病?
沈惊又尖叫:“哥哥!你说话!”
俞昼把沈惊平放在大床上,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沈惊用力蹬腿:“哥哥,你怎么不抱我!你觉得我脏吗?我是脏东西!”
他蹬了几下,爱上了高级床垫的柔软触感。
沈惊侧身蜷缩起来,两只手掌交叠着枕在侧脸下:“哥哥,我好困了,我现在要睡觉了,如果你有垃圾要扔,明天早上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