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买的地是小西坡前面的山地,这里朝阳,也有利于苎麻的生长,而后面背阴,太阳照不到,种什么都不好,没人会傻到买这样的地。
但宋惊蛰今天在这儿巡视苎麻的时候,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地方。
他拨开草丛,引着林立夏进去。
林立夏折了根黄荆条打着草丛里的蛇,跟着宋惊蛰走了进去,没走多久,他见草丛底下湿漉漉的全是水,奇了声,再继续往里走了走。
面前豁然开朗时,他一脸好奇:“这地儿竟然有一泾小溪。”
宋惊蛰颔首:“我也是今天才发现的,估计是山上的山泉渗漏,时间长了,就形成了这条溪道。”
小溪真不大,两脚宽,但胜在长,这地儿又偏,常年无人过来,这溪道不知道流了多久,两边除了草以外,石头底下压了不少螃蟹。
宋惊蛰翻了几块石头,翻出好几只两只宽的山螃蟹来,递给林立夏:“好些年没吃过螃蟹了,今儿捉点回去解个馋,等到秋天菊黄蟹肥的时候,再来捉些。”
“好呀。”林立夏掐了些小溪旁长着的龙须草,手脚麻利地将宋惊蛰捉的螃蟹串起来,脱了鞋提溜着向宋惊蛰走过去。
宋惊蛰见他光脚,提醒了一声:“小心水凉。”
“不碍事。”林立夏不在意地摆摆手,“这天不冷不热的正是玩水的好时候。”
说着故意踩重了点水,洒在宋惊蛰裤腿上,一脸笑嘻嘻地。
宋惊蛰被他逗乐,抬起食指将刚搬了石头残存的泥涂抹了一点在他脸上:“戏弄你夫君是不是。”
“哈哈哈哈哈,没有。”林立夏一边笑着一边闪躲不已。
“还说没有。”宋惊蛰去捉他,“我鞋子裤腿都被你弄湿了。”
林立夏一边踩水一边笑:“你也弄湿我的呀。”
桃源村和稻香村以前都没水,像这样的小溪是没有的,他们要玩水,只能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玩。
像今天这样又能搬螃蟹又能肆意玩耍的时光是没有的,夫夫俩玩了好大一会儿,好好过足了儿时的瘾儿,这才提着他们捉的好几串螃蟹往家走。
路上怕村里人问他们的螃蟹哪儿来的,还不太想暴露这地的林立夏又摘了些草叶子将螃蟹盖住。
宋惊蛰瞧见他的小动作也没言语,毕竟小溪就这么点大,里头的螃蟹也不多,叫全村人都知道了,一个夏天下来,哪还有螃蟹可言。
不过林立夏完全是多此一举了,上午他在纺织坊的所作所为早在吃中饭的时候,已经传遍了整个桃源村。
现在村子里的人都已经不说他是个厉害哥儿了,直言这就是个悍夫,谁惹谁倒霉。
即使村里人瞧见他们手上提着螃蟹好奇,也不敢上来多嘴问。
村里人对他们态度的变化,宋惊蛰回村的时候,自是发现了。
将螃蟹养在水桶中,好好去一去它们身上的泥沙,晚上蒸了盘螃蟹出来,他还难得烙了些酥饼。
林立夏好奇:“不过年不过节的,烙酥饼做什么?”
这酥饼都是用白面做的,村里人现在不种小麦了,麦子价又涨了,白面也跟着涨,可不便宜。
宋惊蛰拿了个篮子出来,将酥饼放在里面递给林立夏:“待会儿吃了饭,你去卢兆庆家找他夫郎玩吧。”
林立夏更好奇了:“为什么?”
宋惊蛰捏了捏他脸:“寒露不在家,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多一个玩伴不好吗?”
林立夏抬颌:“我这不是还有你和银杏吗?”
宋惊蛰笑:“你就没有不能对我和银杏说的话,想对别人说的时候。”
有啊。
他可想天天去别人家炫耀,他嫁了一个怎样的夫君,公婆对他又是怎么好了。
这不是财不露白,好东西要烂到自家锅里,免得别人惦记吗。
不过宋惊蛰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林立夏了,他若是在村里没有眼线,往后村里人私底下又说了些他家什么,他都不清楚。
是得多跟村里人打交道了。
“好吧。”林立夏应下,“听说郭夫郎酿酒的手艺不错,我去跟他学学怎么酿酒。”
“咳——”宋惊蛰面上一僵,他刚在脑中转了一圈,村里人不错,年纪还跟林立夏相当的人就卢兆庆他夫郎了郭麦冬了,倒是忘了郭夫郎会酿酒的事儿。
立夏做饭的手艺都不好,要是去学酿酒,也不知道家里谁会倒霉。
但宋惊蛰这个坑他已经挖了,没办法填回去了,吃了饭,只能幽幽地瞧着林立夏提着酥饼篮子,带着银杏去找郭夫郎了。
“……”
“宋惊蛰,你出来。”林立夏还没走多久,付博文找上门来了。
上午,林立夏在纺织坊里让张巧凤丢了那么大个脸,付博文不可能不为母出头。
他在家里酝酿了一下午,这才在晚间村里人吃了晚食,在村里溜达着消食的时候,怒气冲冲地赶来宋家。
宋惊蛰刚喂完鸭子,等它们吃完了他好去关圈门,听见付博文这明显不客气的声音,动也不动:“有事说事,没事你请打道回府。”
他娘都把他妹子抹黑成那样了,他要是还给付博文好脸色,他就不配是个当哥哥的。
付博文一个秀才也不好硬闯宋惊蛰家,见他不出来,只能隔着竹栅栏跟宋惊蛰说事儿:“你教夫不严,让他随意欺辱长辈,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说法。”
“说法。”宋惊蛰冷笑,“你娘无凭无据,张口就造谣我家妹子,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个说法。”
付博文不认:“一码事归一码,我现在说的是你夫郎欺辱我娘的事,纵使我娘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夫郎也不该那样对待我娘。”
付博文心里那个气啊,俗话说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林立夏今天在纺织坊里那么对待他娘,压根就没把他这个秀才公看在眼里。
“好啊,一事一议。”宋惊蛰声音发冷面色也冷,“你先给我议清楚,你娘为何要污蔑我妹子先,你要是说不清楚,这事儿我跟你没完。”
付博文有了秀才的名头,有恃无恐地:“你怎么跟我没完,报官?”
“有何不可。”宋惊蛰讥讽,“我朝法律可没说过秀才的家人就可随意诋毁别人清白,也没说过当上秀才就能无法无天了,你只是个秀才,还不是官,你要是不爱惜自己的名字,被人扒了功名,也是活该。”
付博文恼怒:“你威胁我?”
宋惊蛰不置可否,他一个光脚的他会怕付博文一个穿鞋的吗。
但付博文显然会错意了,他想到宋惊蛰在县里有关系,甚至能跟县令说上话,他要是真豁出去让县令革了他的秀才功名也未可知。
付博文恼就是恼这点,明明他是来让宋惊蛰给他赔礼道歉的,明明他都考上了秀才,但他还是处处不如宋惊蛰,甚至他娘受欺负了,他连给他娘讨个公道都讨不成。
“好,我娘污蔑你妹子的事,是我娘做的不对,我代我娘跟你道歉。”付博文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不甘,“你夫郎欺辱我娘的事,又该怎么算。”
宋惊蛰更直接:“还能怎么算,让你娘以后嘴巴放干净点。”
这也就是立夏今天豁出去了,让大家不敢再议论寒露,要是没豁出去,他娘不知道还要编排些什么话出来。
女孩子的名声多重要,他没带人上付家打人,已经很给付博文面子了。
“你!”付博文被宋惊蛰气得不轻,他都赔礼道歉了,他们竟然还咬着不放,他面色又青又白,“你为人丈夫不对自家夫郎加以管束,纵容他欺辱长辈,我今天不跟你计较,总有一天,你们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宋惊蛰还回去:“你身为秀才不约束好自己的父母,纵容他们平白无故污蔑人,你枉为人子,今天的一切就是你的报应。”
付博文简直要被气到发疯了,又跟宋惊蛰吵了几句,看着宋惊蛰常年下地力气不轻的身体,到底没勇气跟他打起来,只能憋着一肚子火,要回去了。
宋惊蛰可不会让他就这么轻易走了:“回去管好你父母,下次要再让我听到一句我妹子的不是,就不知道你家会发生些什么了。”
宋惊蛰这句话就是明晃晃的威胁,在乡下弄死个人,或者买通个醉汉无赖到他家闹事,都是再简单不过了,要是付博文一家天天再出言不逊,他不介意送他们全家去吃牢饭。
从宋家离开,付博文除了起了一肚子火以外,还遍地生寒,他都不知道宋惊蛰何时变得这样阴险毒辣了,跟他记忆里那个只会埋头种地的宋惊蛰一点都不一样。
宋惊蛰才没空管付博文想什么,他一走,他又想了想今天立夏在纺织坊门口破口大骂张巧凤的场景。
那嘴皮溜得一点都不像不会骂人的样子。
他想起上次立夏落水,村里人到他家看望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地跟他说,你家立夏可真厉害,骂起人来绝了的话。
心想,立夏会不会原来就是这么个厉害的性子。
但他很快就否认了。
立夏跟他在一起两年了,从没在他面前吐过脏字,也从来没跟他红过脸,连不客气的时候都没有过。
一个人不可能压制本性跟另外一个人朝夕相处两年还不露马脚的。
一定是他今天亲眼看到立夏骂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才会这么想。
立夏多好啊,听到寒露这么被污蔑,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去给寒露找回场子,他一定是气极了,所以骂人的话张口就来。
这很正常,他寻常也不骂人,刚才和付博文吵架的时候,也没少骂。
他不能因为立夏骂了旁人几句话就各种臆想他,这不对。
宋惊蛰内省了遍自己,这才放开心神,去卢兆庆家接自家又乖又可爱的甜夫郎。
第66章
付家被宋惊蛰和林立夏这么一闹一威胁, 很是消停了段日子。
好长时间都没在村里走动。
村里不少人传他们两口子霸道之类的话,宋惊蛰和林立夏也懒得去管这类不痛不痒的事。
入夏过后,豆子和苎麻都要收了, 豆子还好说,割回去晒干等着打就是, 苎麻收起来却颇为麻烦。
得先打去上面的叶子, 再从中折断,将皮从根茎中剥下来。
康州府闷热得很, 一两亩地还能趁着早上太阳没出来, 有露水的时候去剥麻, 但三十亩地, 得宋惊蛰和林立夏起早贪黑干半个月才能忙完。
人又不是铁打的, 半个月累下来, 两人别想有个好身体。
宋惊蛰只得和立夏一早去地里打了苎麻叶子, 将根茎都割回家,缠着宋福田和郑月娥帮他剥麻。
宋福田是个手巧的,戴了个自制的铁片子,几下就将苎麻皮给剥了,再利落地换下一根。
嘴上对宋惊蛰的嫌弃就没少过:“你爹我多少年没干过活了, 跟着你竟还不如以前不分家的时候, 哎,早知道就不分家了,不分家就不用下地干活了。”
宋惊蛰也不停嘴:“村里谁家有你这个爹的当得舒服,把孩子生下来不问不管了,人家当爹累死累活的给孩子挣, 一把年纪都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没让你在太阳底下剥麻你就知足吧。”
宋福田气得想打儿子, 可手上剥着麻,腾不开手,吹胡子瞪眼的:“嘿,你个小兔崽子,我要是没养你,你能长这么大。”
宋惊蛰反驳:“我这是自己争气,我要是不争气,早被饿死了。”
宋福田气死了:“你这么有能耐,那你妹妹一个月五百文的学艺钱,你来交吧,我就不掺和了。”
宋惊蛰不言语了,先前要供宋寒露去学艺,宋惊蛰是想他出这钱的,奈何,今年种稻子的人多了,稻价跌了,他们上季收的稻子又不能像去年那般卖种子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