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启帆和贺宇航几乎同时开口,杨启帆转头看了贺宇航一眼,听到他说:“我就是证据。”
“我这次失忆是意外,但也并不是全无收获,我说我的记忆倒退到了十八岁那年,偏偏就是我跟你去打架那天,所以这是我第二次经历了,你说我们俩,谁看得更清楚一点。”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说失忆我就信吗,在这装神弄鬼,我看你就是想推卸责任!”季廷也不装了,盯着他,“怪我当年不理你,怎么不说是你躲着我呢,随便编两句他没事你就信,归根结底还不是你自己懦弱,到现在都不敢认不说,居然还想着反咬我一口,真他妈良心喂了狗。”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颠倒黑白的本事这么厉害呢,说他良心喂狗,那你就是狗。”杨启帆眼看他骂上了,立马不甘示弱地回击道:“你现在不肯承认是吧,也行,人我都已经替你找齐了,随时能来当面对质,到时候最好你也能这么理直气壮的。”
“我说你们俩没病吧,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早他妈盖棺定论了,你们就非得没事找事?”季廷叼上根烟,“行,你找来对质,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说什么。”
杨启帆没想到他还真敢,但他显然不觉得季廷这样是有底气,反而从他不断观察他们的眼神能看出来,这人就是仗着脸皮厚在硬撑罢了。
非要说的话,在季廷的理直气壮面前,杨启帆对他的怀疑同样不可撼动,他现在倒真想看看,到底他们俩谁的“信仰”更坚定一点。
贺宇航却在这时拦下了他,看向季廷搭在椅背上的胳膊,“你手上那道疤还在吗?”
“问这做什么?”
“之前说是金柏帆,但那其实是我划的吧。”
贺宇航手在玻璃杯壁上缓慢滑动,盯着氤氲的水汽,“季廷,你也说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当年你一直在劝我,现在我也想劝你想开一点,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只是觉得承认对你而言,并没有什么后果,就像当年对我一样,而我不过就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今天你如果说了,这答案就留在这间屋子里,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但如果你非要找人来对峙,后果就不是我们能保证的了,别忘了你声音越大,屋外面的人就越能听得清。”
“你少他妈威胁我。”季廷下意识朝门口看了眼,薄如纸的一块板遮挡不了什么,只要他们把话停下,门外的声音就会清晰地传进来,但他应该是吃准了贺宇航他们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于是叫嚣着,“证据呢,说我是凶手,凭什么,凭你们在这空口白话?”
“喊人来对峙又怎么样,没有像样的证据,到时候光比谁叫得更大声?那你们人多肯定赢啊。”季廷冷声一笑,“你们要是想要我这样认输,也行,我认了,满意吗。”
“你……”杨启帆没想到他现在能无耻到这种程度。
“证据是吧?”贺宇航不紧不慢地点点头,“可以,就拿你手臂上这道疤来说吧。”
“我那把刀当年丢在现场了,后来也没去找回来,证明不了我划过你,但换个角度,金柏帆的刀留着,并且一直留到现在,只要拿去稍微鉴定下,就能知道那上面有没有你的血迹。”
如果不是来的路上相互演练时没有出现过这一段,杨启帆都要怀疑这是不是真的,因为单从逻辑上来讲非常通顺,而且一本正经的贺宇航也很有说服力,连他都差点被唬住。
换到季廷这边,经过轮番轰炸后,猛地来这么一下,他差点没控制住表情,停下来思考的模样让他的气焰比起刚才灭下去大半,但警惕心仍在,“你让他拿证据?”
“他眼里你才是凶手,凭什么他会帮你?”
“他当然会帮我。”贺宇航面不改色,“你知道应蔚闻,那你知道,他是金柏帆的哥哥吗。”
这一下不仅是季廷,连杨启帆都朝他看了过来。
第72章 捎个人
从密集建筑群中穿绕而过的光影好似一团灵活的棉线, 又像是海底世界丛生的柔软珊瑚,江风徐徐,从对岸吹来, 贺宇航提了两边裤脚,坐在台阶上, 感受着鼻头阵阵的凉意。
杨启帆拍他肩膀, 给他递了杯热拿铁。
贺宇航笑,“大晚上喝这个,还睡不睡了。”
“你反正也睡不着,不如提提神。”杨启帆在他旁边坐下,陪着欣赏了会大都市的美妙夜景, 三口咖啡下肚, 他终于问起,“应蔚闻他……真的是金柏帆的哥哥啊?”
“别演了。”贺宇航都不用看,就知道他装得不像样, 干脆拆穿道:“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啧。”杨启帆叹了声,“既然决定要查,第一个肯定是从他下手, 我这也算情有可原。”
“什么时候查到的, 怎么没告诉我?”
“就那天刺激完你, 我说我有事出去一趟, 回来就听到你跟应蔚闻在一起的消息, 我想着总不能再刺激你第二轮。”杨启帆说着,不知想到怎么,竟还把自己说笑了。
“这样啊。”贺宇航跟着笑,“那我比你还晚一点,我今天才知道的, 还是听方奇真说的。”
“他?”
“嗯,他告诉我金柏帆家开了个面馆,我一想怎么跟应蔚闻家的刚好对上了。”贺宇航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你说有这么巧的事么。”
“那他接近你是因为这个吗?”杨启帆问:“所谓的无论倒回到什么时候你们都会遇见?”
贺宇航摇头,“我说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金柏帆的事发生前,除非他提前预料到了,但这怎么可能呢。”
唯一让贺宇航觉得魔幻的什么穿越,到头来不过是他自导自演,唯物主义的高墙依旧牢不可破,不允许任何所谓先知的窥探,应蔚闻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提前知道那天会发生什么,否则他应该去拯救金柏帆,而不是在事后对他进行无用的追责。
贺宇航又想起了那天,应蔚闻在听到他说划伤了别人并且不断替自己辩解时的全部神态,那时候他发现那个人是金柏帆了吗?
就算当时没察觉,接到电话的那一刻,也足够他把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了,就这样还心平气和地邀请贺宇航留宿,那一刻的应蔚闻在想什么呢。
想着怎么接近他,又在日后怎么折磨得他低三下四?
以前还觉得他这样的人的沉稳有耐心,现在才发现,那是人身上凌迟的钝刀子。
“在想什么?”
杨启帆的声音打断了贺宇航的自我怜悯,他喝了口咖啡,咂摸出一点生涩的苦味,“在想季廷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明明能摆平金柏帆,为什么还要把这样一件几乎没有后果的事再推到我头上?”
尽管季廷直到最后都还在狡辩,但贺宇航心里已经有了判断,他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件在他这儿早就尘埃落定的事,会在十几年后的今天重新迎来反转。
“你这样想就太天真了。”杨启帆无奈看他一眼,“嫁祸给你的时候,他可不觉得自己百分百能搞定,金柏帆猥亵江楠楠,该去坐牢的人是金柏帆,而划伤了金柏帆,该去坐牢的人就是他季廷了,人为了自保什么都做得出来,别说你还是个死心眼,说什么都信。”
“还有,千万别觉得他摆平这事是在为你好,想想你都能编出来的理由,警察的调查和审讯手段比我们高明百倍,他难道就不怕东窗事发。”
“他当然怕,不怕哪会这样卖力。”贺宇航慢慢向后撸了把头发,看向杨启帆,“看来还得是你,要不是你,我可能这辈子都难从这样的谎言里走出来。”
“那不会的,你早晚会反应过来。”杨启帆捏他肩膀,“你就是太讲义气了,心又软,但凡有他一半推卸责任时的底气,这局早破了。”
“我要有这种底气你可能也不会帮我了。”
“那确实,我喜欢的不就是你这份义气和心软嘛。”杨启帆探身倚在栏杆上,看着前面,过了会他问:“话说金柏帆真的留着那把刀吗?”
“鬼知道。”贺宇航说。
“我就说呢。”杨启帆笑,“我猜季廷现在正上网查多少年前的血迹能被验出来你信不信,可急了。”
“信。”贺宇航也笑,“我也挺想查的说实话,他要真留着,高低我得让应蔚闻把那刀给我偷出来送去验验。”
回去的路上,贺宇航手机响了,杨启帆兴奋地问起是不是季廷打来忏悔的。
“你怎么比我还天真了。”贺宇航把电话挂了,“不是他。”
【不方便?】下一秒屏幕亮起,跟着跳进来一张照片。
应蔚闻拍他自己的手,手心里是倒出来的几粒开心果。
【你晚饭就吃这个?】
【食堂留了饭。】应蔚闻说:【听你的,打发时间。】
他哪里是需要打发时间的人,这一看就是在哄自己罢了。
应蔚闻居然也会哄人。
贺宇航靠着窗看向车外,他无法形容当听到杨启帆说我从来不觉得是你时,那种被坚定选择的震撼,尤其是有应蔚闻对比在先。
应蔚闻在这件事上的处理是粗暴的,他不是信或不信,而是是不是贺宇航都无所谓,从那个时候在机场,他就已经放弃了,贺宇航是不是个满身污点的人,对他来说变得不再重要。
并且那次之后应蔚闻像是感受到了他的不安,给他打电话都变得比以前规律且频繁起来。
过去没有他原谅应蔚闻这一说,一直以来都是,他才是被等待原谅的那一个。
“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办,要揭发他吗?”杨启帆送他到楼下,临下车前问。
“你说季廷?”
“昂,我可是信善恶有报的人。”
“还没想好。”贺宇航长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停顿了会,“这是他和金柏帆之间的事。”
“你跟他就没事了?”
“我最多打他一顿,然后彻底绝交,还能怎么办,他骗我也不犯法呀。”
“我倒是不介意你打,去他门口贴大字报也行。”杨启帆说:“就是可惜了,故意伤害如果是轻伤,诉讼时效是五年,重伤十年,怎么算都过了,就这他妈还不肯认呢。”
“你连这都查了。”贺宇航之前没想过这点,原来犯法的事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做事做全。”杨启帆看他一眼,“从他骗你的那一刻起,早不是他和金柏帆之间的事了,还涉及到江楠楠,涉及到你,应蔚闻……算了,我听你们的。”
“主要我也不知道能把他怎么样。”杨启帆心里愤愤,捶了把方向盘,“真的是,便宜这孙子了,刚就该打一顿的。”
和出发前一样,贺宇航再度躺回到沙发上,很难形容这一天过得有多漫长,他面朝靠背,微微蜷身,闭眼的那几分钟里,试图理清这所有的荒唐事,但思绪一片空白。
片刻后他起身,去卧室抽屉里拿出那只旧手机,相册里有个被上锁了的分类,没标名字,贺宇航输入密码,点进去是他和应蔚闻当初在国外所有的照片。
那两天他不知道拍了多少,人,动物,风景,美食,不到五十个小时的时间,除了睡觉,几乎被他拍满了,多数还是偷拍的,应蔚闻的背影,侧脸,衣服的一角……偶尔于人群中,两人交握的手。
贺宇航往上翻,找到那张走之前,应蔚闻把他身上所有的现金偷摸塞贺宇航包里的照片,那时候他大概还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
那段回忆的基调是痛苦的,哪怕一路上贺宇航尽力保持微笑,誓要给应蔚闻留个好印象,可太难了,很多次他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就要抱着应蔚闻,恳求他能不能饶过他这一次。
他曾像不知疲倦的丑陋牲口一样,摆出各种狼狈的姿态去让自己努力迎合,那是种怎样极致的卑微,可现在翻起这些照片,贺宇航却又有种跳出事外平静的释然。
他把微信重新登录到这个手机上,应蔚闻还在他好友列表里,号却不是贺宇航现在在联系的这个了,是这两年应蔚闻换了新号,还是特意用一个跟以前没关系的号重新来加了他?
旧号上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两年前,最后一句话是贺宇航说的,说了分手,但应蔚闻没有回复他。
时隔两年,贺宇航再一次给应蔚闻发过去,问他,【你有什么时候觉得我面露可憎过吗?】
元旦假期一过,GS再次发来确认进场的通知,一纪全体上下进入最后的准备阶段。
关博听说贺宇航要跟车后表示他跟随他跟,爱怎么跟怎么跟,反正他不跟,坚决不受这份罪。
正式出发那天,一纪和J大共同举办了场出征仪式,几句人在星在的宣誓搞得贺宇航久违地有些热血,关博一看他眼圈发红,立刻嫌弃道:“又不是第一次了,怎么还整这出。”
“意义不一样,你不懂。”贺宇航在眼睛上抹了把,到底没把脸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下来。
差一点,真的就差一点他就赶不上了,关键时刻要没杨启帆推的那把,可能都直接告别这一行了,贺宇航不信有铁人能扛过这一刻的百感交集。
这次跟贺宇航一起的还有他们实验组另外一位同事小张,人很年轻,从学校毕业出来不到两年,这也是他第一次跟项目,上来就抢着开车,说其实领导不用跟的,他一个人就能妥妥干到东风城。
“悠着点,一天一夜呢。”贺宇航坐副驾,提醒他,“启程先跟紧前面大车吧。”
“没问题,保证不跟丢。”
“跟丢了也没事。”那辆车上面也有他们同事。
应蔚闻在上路大概半个小时候后给贺宇航发消息,让他在第一个服务区停下。
【是要捎什么东西吗?】贺宇航问。
【捎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