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吧。”应蔚闻下车跟贺宇航交换位置,顺便把车窗升了上去。
贺宇航头一回开车,坐进去时难免有些紧张, 后背挺得直直的, 手也打直了,规规矩矩地放在方向盘上,“这样?”
应蔚闻抄到他手腕底下, 指尖轻弹了弹,“握上面一点,放松。”
“放松不了, 我第一次开。”
“看出来了。”
“你不害怕吗?”贺宇航觉得他有些过于淡定了, “万一我油门当刹车踩撞树上了怎么办。”
“……”应蔚闻看他, “你应该没那么笨吧。”
“不好说, 看你怎么教了。”
“怎么教啊。”应蔚闻笑, “那首先别看我了,看前面。”
挂挡,松离合,踩油门,贺宇航完全听指令, 一声一动。
应蔚闻言简意赅地把档位跟速度的匹配关系跟他说了,“切不上没关系,重要的是方向盘一定要抓稳,不要飘。”
“好,不飘。”贺宇航抓得牢牢的,视线紧盯前方,拿出了十二万分的专注。
车子真正跑起来有了速度后,先前那股紧张的情绪随之被淡化。
比贺宇航想象中简单,也是路况好,没车又没人的,平地开飞的可能性很小。
而随着操作越发熟练,贺宇航脚下逐渐用力,手上的档位也越切越快。
一个完完全全的新手,在如此可视条件下,开这么快其实挺危险的,应蔚闻却没有叫停他,任由他把速度一路飙上了八十。
贺宇航按下车窗,冷风如包袱般灌入,他口鼻生涩,尖锐的呼啸声中肾上腺素飙升,久违地有种畅快淋漓的感觉,如同被压抑了太久的人终于得以片刻摆脱桎梏。
今天是应蔚闻请客,喊他出来吃饭,从入学到现在两个月不到,贺宇航没有哪天是像今天这样过的,尽管出门的前一个小时,他还在因为某些小到不可思议且让人无法理解的事跟宿舍里的人起冲突。
贺宇航难以准确描述这种不愉快,厌烦的次数多了,像他这人久居温室,是被人捧着呵护着长大的娇弱独苗,经不起外面一点风吹雨打。
他几番忍无可忍,跟郝卉月说了想搬出去住,郝卉月却觉得他是跟季廷杨启帆之流的畸形关系处久了,适应不了正常的人际交往。
“你才刚离开家,第一次过集体生活,就闹出这么多矛盾来。”
“不要什么都怪别人,也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人际交往不是光凭你喜好决定的。”
“出现问题第一时间想着逃避,我们是这么教你的。”
“……”
贺宇航只得压下那些在他们看来“不成熟”“不理智”“逃避责任”的想法,郝卉月说那只是生活习惯上的磨合,不能太小题大做。
这点上贺宇航倒是赞同她,他也希望是自己小题大做了。
“减速,踩刹车。”再往前是弯道,应蔚闻出声提醒。
贺宇航没反应,像是走神了。
“贺宇航。”应蔚闻突然抬高声音。
这样快的速度过弯,稍有不慎,连人带车一块飞出去都有可能,贺宇航顿时有些慌神,急忙踩下刹车。
“离合一起踩,踩到底。”
贺宇航两只脚同时用力,速度很快降了下来,与此同时,应蔚闻动作利落地挂完了档,推贺宇航的手,往另一边打方向盘。
随着几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车子最终切着转弯的口停了下来。
应蔚闻语气没变,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刚在想什么,叫你也不听。”
“没……什么。”贺宇航惊慌未定,低低喘了口气,小声道:“对不起。”
两人安静地在车上坐着,窗外是一大片长了草的空地,再远处,待建的工业厂房外头,亮着几盏虚弱的灯。
应蔚闻手从他手上拿开,“我想你或许可以大胆一点,可没叫你在这时候走神。”
他情绪其实没多大变化,从坐到副驾上开始,除了喊贺宇航名字的那一声显得又沉又重外,其他时候的语气都很正常,一点不像人在惊慌时会有的表现。
就连这句略带责备的话,尾音落下时,甚至能听到一丝浅淡的笑意。
贺宇航不确定最开始应蔚闻问他要不要试试的时候,是真的觉得他看方向盘的眼神跃跃一试,还是注意到了别的。
因为贺宇航知道,自己在看的根本不是方向盘。
而是应蔚闻搭在方向盘上的那只手。
他刚在想的,也不是郝卉月的种种,是应蔚闻那场或许诚恳,却被他拒绝的邀请。
犹记得开学那天,贺宇航站在宿舍门口,看着三顶黑乎乎的床帘,不明白这些人是都睡眠不好呢,还是关系不好。
当然后来他知道了。
他那天是最后一个到的,空的那张床,无论上下里外都堆满了杂物,什么杂志、空的鞋盒、塑料袋、没洗过的袜子……不知道是原来睡这的人留下的,还是后来被人扔上去的,总之怎一个乱字了得。
贺宇航没想到开学第一天他就要爬上爬下地大搞卫生,累出一身汗,连贺珣和郝卉月的电话都忘了回,等他们再打过来,他才想起来忘了给他们报平安了。
贺珣问他怎么样了,手续办得还顺利吗,宿舍条件怎么样,室友都是哪里人。
贺宇航没跟他们提被单独分到高年级宿舍的事,虽然略微有点影响心情,但在那时候的他看来,确实没什么大不了。
再晚一点的时候有两个人回来了,贺宇航跟他们打招呼,对面虽然算不上多热情,但也能正常交流,其中一个稍微胖点的叫詹永亮,另一个话不多的叫卫凯,都是零七级媒体与设计学院的。
贺宇航指着收出来的那一堆东西,问里面有他们要的吗,詹永亮说没有,叫他自己处理。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卫凯突然蹦出一句,“你等那人回来再问问他吧,免得到时候跟你作妖。”
“……”贺宇航随着他下巴指的方向,望向对面的床铺。
卫凯的语气,一听就知道跟那人关系不怎么样,贺宇航点点头,说了声行。
他在宿舍等了会,没等到传说中会“作妖”的人回来,辅导员发消息通知晚上开班会,他简单收拾了下,想叫上隔壁他们班林伟和黄梓洪一块先去食堂吃饭的,没想到他俩已经走了。
贺宇航翻出新生手册里的校内地图,找到食堂和他要去的教室,他方向感一直挺好,基本看一遍就能记住,应蔚闻放他下来的那个校门口到宿舍的路线,他已经在脑内完整复刻了一遍。
想到还没跟应蔚闻说一声,贺宇航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过去,【搞定,开班会去了】。
等走到食堂,打完饭坐下来,应蔚闻的消息刚好进来,【怎么样,还顺利吗?】
贺宇航咬着筷子,说不上来这一下午的心情,不好,但也不坏,他先是实事求是地回了个还行,然后用尽可能简短的话跟应蔚闻说了分宿舍的事,【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操作。】
【是吗。】
是啊。
贺宇航后来知道应蔚闻的口头禅了,但花一毛钱单纯就为了表达个语气又是什么操作。
但紧接着应蔚闻的话却让他愣住了,应蔚闻问他,【我宿舍有空的床位,要搬过来住吗?】
短短几天接触,贺宇航对他的印象,首先是个好人,这点毋庸置疑,可他也看得出来,应蔚闻不属于那种特别热络的性格。
可能就连贺宇航自己,都不能这么爽快地说出让刚认识不久的人跟他一起住的话,应蔚闻这么轻易就发来了邀请,是真的不在乎,还是认他这个朋友?
来的路上应蔚闻聊起过,研究生宿舍是两人一间,有多的床位,说明目前是他一个人住。
这样的条件,要说不心动是假的,贺宇航过了下脑子,还是拒绝了。
【没事,这边登记好了。】
消息发出去后,应蔚闻很久都没有回他,贺宇航平均吃一口饭看不下三次手机。
没生气吧?
这应该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应蔚闻估计就是意思意思,他要真应下来,那才是该生气了。
而且他刚来,什么都还没摸清楚呢,擅自更换宿舍,万一被查出来,再有点处罚什么的,对他和对应蔚闻都不好。
贺宇航很是自我感动了一番,可笑的是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在后悔当时的这个决定。
他应该答应应蔚闻的,学校在这件事上都能“出此下策”了,哪里还会管他这么个“编外人员”如何自谋出路呢。
应蔚闻没有因为他的拒绝生气,他也还是一个人住,其实直到这一刻,贺宇航都还是有机会开口的。
比跟郝卉月争取出去住的机会更大。
“我……”贺宇航有想要说的话,可当他从惊惧中回过神,看着坐在旁边的应蔚闻,短短几个字,喉咙里却像被根生的结堵住了一样,怎么也开不了口。
回去的路上应蔚闻开车,视线短暂地朝贺宇航脸上偏了偏,意思他在听,贺宇航或许是有什么话要说,解释他刚才为什么走神还是别的,但等了很久也没等来他开口。
“没什么。”贺宇航转头看向窗外,说不清是为什么,到嘴边的话,这一刻又咽了下去。
第28章 大漂亮外孙【P】
贺宇航大学生活的适应进度, 比他预想中要慢,慢很多。
那天班会结束,大家各自回宿舍, 贺宇航来的时候,特地坐在了黄梓洪旁边, 黄梓洪还跟他打了招呼, 但走的时候却没叫他,跟林伟一块从后门走了。
这两人周围可能是真的有壁,试了两次都没插进去,贺宇航也不是什么厚脸皮的人,既然人家没那个意思, 他也犯不着上赶着硬融。
还想着装一回清高呢, 但很快他就发现,那些没有被拆开的人,都已经四人成组地找到了各自的归宿, 正有说有笑地往回走。
唯独他,哪个都组不进去。
贺宇航有些落寞,落寞之余又有点想笑, 他怎么也没想到, 憧憬的大学生活的第一天, 会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度过。
回宿舍的路很长, 他独自一人走着, 下午的时候已经回过外婆信息了,贺宇航决定再打个电话回去。
老人家睡得晚,喜欢看电视,这会估计正在兴头上,电话隔了很久才被接起, 背景音里不出意外传来连续剧的声音。
他外婆秦淑勤一共生了三个女儿,郝卉月是最小的那个,按老一辈的想法,本来是打算当儿子养,找个姑爷来入赘的,父母往后跟着她养老。
可惜这计划在郝卉月执意要嫁给贺珣时泡了汤。
这事当时闹了挺久,到最后外公外婆才妥协,也因此二姨把他二老给接走了,二姨夫当兵,部队转业分配到了外地,再之后山高路远,每年就只能见上那么一回两回。
外婆年纪大了,耳朵有些背,但脑子一点不糊涂,贺宇航这个点打电话,她立马关小了声音,问她的大漂亮外孙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贺宇航忙说没有,怎么会呢,就是头一回一个人在外面过夜,想她了,打个电话找她聊会天。
秦淑勤哦了声,问他在学校都吃了什么,吃得饱不饱。
贺宇航说很饱,食堂饭菜不仅种类多,量还大。
秦淑勤又问他热不热呀。
白天有点热,晚上宿舍有空调,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