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乐没吃,撅着嘴说:“我阿公喜欢吃这个。”
杨阿公平时喝酒,鸡爪和花生米是必备的下酒菜。
梁宸安忽然灵光一闪,对杨思乐说:“你说把鸡爪拿到阿公跟前,他会不会就醒了?”
他有时候赖床,梁暮秋就用这个办法,把好吃的拿到他鼻子跟前让他闻,他就起来了。
杨思乐满眼都是“有、道、理、耶”!
两人也不吃了,又跑进病房,杨思乐撕开包装把鸡爪举到杨阿公鼻子底下,就见杨阿公鼻子果真动了动。
“动了动了!”杨思乐激动道。
两人跑进跑出,动静吵醒了隔壁床的一个阿姨,阿姨翻了个身,语气不大好:“小朋友不要跑来跑去了,大晚上别人还要睡觉的。”
梁宸安和杨思乐对视一眼,悻悻地都不敢再出声。杨思乐又踮脚把鸡爪举到杨阿公面前,这回杨阿公不仅鼻子动了,连眼睛也慢慢睁开。
梁宸安原本只是突发奇想,没想到真管用,心里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
杨思乐更激动了,又不敢大声说话,便使劲儿在杨阿公鼻子底下挥舞鸡爪,压低声音不停喊“阿公阿公”。
“好啦,听到了。”杨阿公声音听起来还有些虚弱,转头看着杨思乐,目光流露慈爱,缓缓说,“乐乐,阿公听到了。”
杨思乐把鸡爪举到他嘴边问:“阿公香不香?”
杨阿公:“香。”
杨思乐把鸡爪举得更近:“那你吃啊。”
杨阿公有心无力:“你吃吧。”
旁边病床又传来翻身的声音,杨阿公刚才模模糊糊也听到了对床的不满,对梁宸安说:“冬冬,你跟乐乐先出去,阿公想再眯一会儿。”
梁宸安拉着杨思乐走了,轻手轻脚不发出声音。见杨阿公醒了,杨思乐一扫阴霾,胃口大开,三两下就把那包无骨鸡爪消灭了。
梁宸安也接着吃饼干,边转着眼珠四处打量。
很多小孩不喜欢医院,但梁宸安并不是,大概因为韩临松和老主任的关系,他对医院并不排斥,看到穿白大褂的人也觉得亲切。
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走进这间医院,他就感觉心里闷闷的,说不出的难受。
走廊安静无声,厉明深站在斜对面,梁宸安视线偶尔跟他对上,又很快移开。
他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心里清楚,今天如果没有厉明深,他和杨思乐肯定得去栗阿婆家,杨思乐他不知道,但他肯定是要睡不着的。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离开梁暮秋,每个入睡的晚上都有梁暮秋的陪伴。
梁宸安叹了口气,心里估算梁暮秋回来的时间,就在这时,一个护士脚步匆忙地从他们面前走过,怀里抱着个啼哭不止的小婴儿。
梁宸安立刻被吸引,目光随那护士移动,见护士走远,他也不由自主站起来,跟了上去。
杨思乐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伸手拉他衣服,没拉住,赶紧跳下椅子也跟上去。
梁宸安像是被魔童笛声吸引的小孩,一直跟着那护士。拐了几个弯,那护士走入了一间病房。
梁宸安这才停下。
杨思乐差点撞上他后背,揉着鼻子小声问:“冬冬,你干嘛啊。”
梁宸安没说话,只是忽然朝一个方向看去。
杨思乐也看过去,发出了小声惊呼。“哇。”
那间病房冲外的一整面都是玻璃,能清楚看到里面全是一个个小婴儿。
杨思乐几乎趴在玻璃上,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多小宝宝,又小又软,有的在睡觉,有的在咬手指。
杨思乐眼睛都看直了,生怕吵醒睡着的小宝宝,只用小小的声音问梁宸安:“这是哪里啊冬冬,他们为什么睡在罩子里?”
“这叫保温箱。”梁宸安说,“他们都是早产儿。”
杨思乐好奇:“什么是早产儿?”
梁宸安想了想:“就是提前从妈妈肚子里生出来的。”
杨思乐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梁宸安往前走了一步,双手撑着玻璃往里面望。呼吸在玻璃上形成哈气,他伸手抹掉,过了一会儿才用很轻的声音说:“因为我就是早产儿,我也住过这里。”
厉明深从刚才起就一直跟着两个孩子,正要过去,闻言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
杨思乐睁大了眼睛。
他看看梁宸安,又看看罩子里的那些小婴儿,一时难以相信。
那罩子是透明的,上面是圆弧形,有光打下来,底下还铺着柔软的垫子,看起来漂亮又舒适。杨思乐于是说:“那我也住过。”
梁宸安看他一眼,有些无语:“你没有。”
“为什么没有砚删停?”杨思乐不高兴了,“我就住过,我和你一样!”
梁宸安立刻反驳:“我们不一样。”
“就一样!”杨思乐不服气地叉腰瞪他,“就一样!”
“就不一样!”
“那你说哪里不一样?”
梁宸安有些烦了,心里话脱口而出:“我又没有爸爸妈妈!”
杨思乐一下子安静,叉腰的手慢慢放下,无措地在裤子上抓了两下,又小心翼翼地去拉梁宸安的手,声音喏喏的:“那好吧,我们不一样。”
梁宸安闭着嘴不说话。
杨思乐和梁宸安一起长大,却从来没见过他的父母,很小的时候他就好奇问过杨阿公,杨阿公跟他说梁宸安的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至于他的爸爸,杨阿公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只叮嘱他也不要问梁宸安。
杨思乐还是第一次听梁宸安说起父母,见他好像也不是很抵触,于是问:“冬冬,你妈妈到底去哪儿了?”
梁宸安有些奇怪地看过去,心想难道杨思乐不知道吗?
他说:“她没有去哪儿,生我的时候去世了。”
梁宸安语气平静,杨思乐却发出细微的惊呼,忽然间变得不知所措。梁宸安觉得他表情很好玩,想了想说:“我虽然没见过她,但有她的照片,她长得好漂亮,秋秋还跟我说了好多她的事。哦对了,她是个医生。”
“哇医生吗,那好厉害啊。”杨思乐对穿制服的人有天生的敬畏,又问,“那你爸爸呢?”
梁宸安静了一小会儿,表情淡下来,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杨思乐转不过弯,又问:“他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
“他为什么不来看你?”
“不知道。”
一连几个问题,梁宸安的回答都是不知道。
杨思乐安静下来,同梁宸安面对面,声音更小了,问:“那你想他吗?”
梁宸安沉默得更久了,最后说:“不想。”
杨思乐觉得他没说实话。
他忽然为梁宸安感到难过,笨拙地安慰对方:“我有爸爸妈妈,但他们离婚了,我都好久没见过我妈妈了,我爸又惹我阿公生气,我宁愿不要他们,我想要秋秋。”
“不行。”这回梁宸安立刻说,“秋秋是我的。”
“分一点给我不行吗?”
梁宸安拧着眉思考了好一会儿,还是说:“不行。”
好吃的可以跟杨思乐分享,存钱罐也可以给杨思乐,但梁暮秋不行。
杨思乐扁嘴:“真小气。”
梁宸安刚才是有些难过的,说不出为什么,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跟着那护士一直走来这里一样。
但他现在忽然又不觉得难过了。
杨思乐说得对,他有梁暮秋啊。世界上最好的梁暮秋。
两小孩又趴在玻璃上看了一阵,分辨哪个是小弟弟哪个是小妹妹,杨思乐问梁宸安是不是也这样全身都光着,只穿一件纸尿裤。
梁宸安忽然觉得羞耻,拉了杨思乐一下:“走吧,不看了。”
杨思乐哦了一声,不舍地又看一眼。
梁宸安想到什么,对他说:“我们来这里你别跟秋秋说,还有我刚跟你说的话,也不要告诉秋秋。”
杨思乐眨了眨眼,点点头。
“拉勾。”梁宸安对他伸出小拇指。
两人在一屋子小婴儿的见证下完成保密仪式,转头沿原路返回杨阿公的病房。
厉明深还站在原处,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连姿势都没变过,梁宸安坐下时同他对视一眼,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梁暮秋很快赶回来,补齐了住院手续和费用。
张医生掐点过来,还带来了杨阿公脑CT的片子,确认没有脑出血或其他要命的情况,让梁暮秋不要担心。
“我今晚值班,有事你随时找我。”张医生临走时说,“别客气,都是韩主任的朋友。”
梁暮秋猜想,应该是韩临松打过招呼了。
杨阿公还在输液,晚上肯定离不开人,梁暮秋是要在医院陪床的。
他不走,两个小孩也不走,困得直打哈欠还死死攥着他的衣服。
梁暮秋只好把病房的折叠椅展开当成临时的床,让两人睡在上面。
此刻已过凌晨,一切妥当,梁暮秋才离开病房去找厉明深。
厉明深自他回来后就一直站在走廊尽头,那儿有扇窗,窗外夜色弥漫,他面向窗外,沉默的背影似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梁暮秋走了过去,脚步放轻。
厉明深还是一下子就分辨出来,于是回头。
梁暮秋直觉厉明深似乎比他走之前要沉默,走近后越发确定。厉明深眉间笼着淡淡的阴影,像是有心事。
“累了吗?”他停在厉明深面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