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只是要把他关在这里,他们还想要让他死!
史云钊明显慌神了,他指着“周全”道:“你们之前全是受了这人的蒙蔽,但若是一意孤行,这与谋反无异,若是不想大军压境,就将这人与许家兄弟绑了,与我前往京城谢罪,如此也能保全一家老小。”
史云钊越说越底气越足:“咱们也是多年交情,我保证,我一定会在皇上面前替你们求情,还有我叔父,叔父待我如亲子,只要我开口,他也一定会为你们美言……”
“将牢门打开。”
史云钊的声音忽然被打断,他看着走进牢房里的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很快就到了墙角,已经退无可退。
直到这时,史云钊才看清他的脸,那张脸很夺目,和他此前见到的完全不同。同时也很苍白,冷白的肌肤相衬,显得那双眼睛格外漆黑,如同纯粹的夜。被这双眼睛看着,他的血液仿佛都要被冻结一般。
“史洪将虎符放在了哪里。”秦疏问。
这人已经毫不掩饰他的居心了吗?史云钊将目光转向其他几人,他们的表情让他的心彻底凉了下来,“你们,你们真的想造反?”史云钊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的。
史云钊恍然,原来他一直以来都错了。
原本他只以为这些人是为了钱,当官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权力、美人,还有金钱吗?
他叔父就没少以权谋私,所以他一开始还真没觉得这些人会拿他怎么样,即便被关在大牢里他也只觉得愤怒,没有多害怕。
直到他不小心将“周全”是假冒的说了出来,当时他还很懊恼,这份功劳本来应该是他们史家的,现在被成鼎等人听了去,又要多几人来分这杯羹。
之后,他就被狠收拾了一通,因为刑讯时一直在问他是怎么知道人是假冒的,有什么证据之类的,这让史云钊误认为是想验证他话中的真假,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真实处境。
看到几人没否认,史云钊心里充满了困惑:“为什么?你们不想要命了吗?”
没人回答他。
史云钊喉结滚动,大脑高速运转,试图劝说:“勒石郡要兵没兵,要粮没粮,朝廷一旦派军,不用多,只要三万,就足以碾压。等到了那个时候,就再没有了回转的余地。”
“所以,才更需要史将军的虎符啊。”然后,史云钊看到“周全”伸出了手,那双手也和这人的脸色一样,看着让人胆寒,此时的秦疏在他的眼里与地狱恶鬼无异,“你,你要干什么?”
秦疏的手指停留在他神庭的位置,“史洪将虎符放在了哪里。”
史云钊看着悬在头顶的那只手,就像是在看铡刀,他终于聪明了一回,一旦说了,他更不可能活下来。
秦疏本来也没期望他老实地说出来,手下一个用力,史云钊只觉发际间一痛,之后思维就有些不受控制。
等到他再次回神,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
史云钊做最后的挣扎:“你们知道了也没有用,就算拿到了虎符,那些兵也不会听你们的调度,不如和我合作,我劝叔父自立为王,咱们共谋大计。”
“放心,我会将你的项上人头送给胡靖将军,与之共谋大计。”
史云钊的脑海轰然炸开,原来他们的底气来自于胡靖。
这一刻,史云钊特别后悔,只是他既没有机会弥补,也没有机会斩草除根,他只能不甘地瞪着双眼,永远倒了下去。
*
都监府正房,许逸宁兄弟俩正在闲话,秦疏回来后,用眼神描摹着妻子的轮廓,口中却是吩咐许逸安道:“安儿,我与你兄长有事情要谈。”
许逸安看了一眼两人,鼓了鼓腮帮子,抱起貂儿慢腾腾地挪着步子,只是直到房门在身后关上,他也没等到兄长的挽留。
小小的人看着头顶的长空,唉叹一声,忽然想起先生让他背的一句诗: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秦疏可不知道小孩已经把他们两个看透了,分开的这一个多月,每天都有事情要忙,便是思念也仿佛成了一种奢侈。直到这一刻,压抑的思念喷薄而出。秦疏只想将人抱在怀里好好疼爱。
许逸宁感受着他的热情,努力地回应,直至身体和心灵的空虚被一起填满。
孟秋蝉鸣,骤雨初歇。秦疏此时才有机会好好地看看他,妻子好像瘦了一些,人却很精神,果然权力养人。
许逸宁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努力转移注意力,否则他怕自己会变得贪得无厌。这种方法还是很有效的,他想起弟弟出去时别别扭扭的小模样,许逸宁笑了出来:“看来出去一趟挺好的,安儿胆子都大了不少。”
“他本来就不是个胆小的。”秦疏在任务世界活了几辈子,加起来得万字打底儿了,许逸安看着是不爱说话,其实人小心亮。
“我说错了,是和你亲近了,之前他可不敢在你面前耍小脾气。”许逸宁想到弟弟噘嘴鼓腮帮子的模样就觉得可乐。
“嗯,跟你一个样。”
许逸宁脸上的笑容一僵,伸手去掐他,什么叫和他一个样儿啊,秦疏哪可能被他掐到实处,两人来来往往,闹作一团。
五夜飕飗,淫雨霏霏,落叶纷飞,却如被沾湿了翅膀的蝴蝶,只能无力地被拍打在地面。
这夜的秋雨像是一曲前奏,不过才一个晚上过去,田野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苍翠中泛出点点金黄,丰收的季节到了。
之后便是一天一个样儿,空气中弥漫着谷物成熟特有的香味,秦疏提供的种子是甜玉米,口感味道相比于糯玉米确实要差上一些,但是产量更高。
有人采摘了饱满的谷穗回家烹煮,随着水蒸汽渐起,一股特别的香味霸道地钻进鼻孔,等吃到第一口玉米的时候,让人感动得想要落泪。
这绝对是世间最好的粮食,口感扎实,一粒玉米抵得上十几颗粟米,抵得上三四颗麦子,关键还不需要脱壳,只需要随便往锅里一扔,煮熟了就可以吃。
第一次吃玉米的人,连中间的玉米芯都没放过,还觉得甜甜的很美味,等到后来听宣讲的时候才知道,那竟是做柴烧的。
那样美味的东西,做柴烧多可惜啊?他们勒石郡不缺柴烧,而且不是有玉米秆子和红薯藤吗?玉米芯完全可以留着当储备粮。
说到红薯藤,大家就觉得可惜。他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红薯藤竟然也是可以吃的,早知道就储存在地窖里了,等到天冷的时候也能加个菜。
等到明年就好了,有了经验也能少走些弯路。
秋天的勒石郡特别热闹,庄户人家起早贪黑地守在地里,就怕自家的玉米还没等收割,就被别人顺走了。
城卫所的人也忙到飞起,因为每天都有偷窃的事情发生。后来那些百姓联合起来,自己组织了一个巡逻队,抓住的人就往衙门送,衙门的差役做下登记,然后就将人交给李归。
正好军田那边缺人手,既然手脚闲不住,那就去田里干活好了。
季秋月朔,秋风飒飒,原野中充满了欢声笑语,金黄的苞谷,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红薯,堆积成一座座小山,让人看着心里就十分满足。
当初育种的时候,听到亩产八石就已经够让人惊讶了,没想到某些庄户竟然收获了九石有余,这样的大丰收让整个勒石郡都轰动了。
郡守府中,唐元益看着治粟吏呈上来的数据,激动得手指都在颤抖。今年勒石郡的赋税减少了,收上来的粮食却比以往的任何一年都要多,都监大人没有说谎。
这一刻,所有的冒险似乎都变得更有价值了。
勒石郡大丰收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以勒石城为中心,迅速向外界蔓延,有些人彻底坐不住了。
第149章 落魄少爷的影卫老攻24
连峰郡与勒石郡毗邻, 两者位置同样偏远,但郡内情况却大相径庭。
连峰郡郡县内名山八十一座,水脉十七条, 支流无数。山峰挡住了冷空气, 水脉滋养了土地, 虽然郡内适合耕种的土地有限, 但供养二十几万人口也已经足够了。
加之奇山异水向来为文人青睐, 郡内隐士众多,每年访友求贤之人络绎不绝,无形当中又滋养了文气, 着实出了不少文士。
连峰郡地环境优越,这两年却接连遭遇天灾。先是河水决堤,湮没了两岸的庄稼, 郡守周望上书朝廷, 陈明此事,请求朝廷赈济灾民。
两个月后, 周望只得了一句, 今年免征粮税。
没有赈济粮,更没有赈灾银, 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免征粮税。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让百姓吃什么?
周望不是两袖清风的清官,却是实打实的能臣。朝廷不作为可以, 他若是不作为,这郡守也不用当了。
周望一方面命下边受灾的两县安抚安置百姓,开仓放粮,另一方面继续上书,陈明利弊。连峰郡粮仓中储存的粮食最多只能再维持两个月, 百姓若是没有饭吃,极易出现哗变。
周望又给京中好友去信,让他们帮忙活动。
这次终于要来了粮食,虽然只有五千石,但也能解了燃眉之急,周望得到消息还很高兴,结果运来的粮食不仅是陈米,不少还发了霉。
霉米吃了可是要出人命的,皇帝应该还不至于拿这样的粮食赈灾,可中间经了好几道手,周望一个地方官,就算想要追究,想到当下的局势,也不好追究。
周望动员郡中富户施粥,一直坚持到秋收,用其他几县的余粮才将这次危机应付过去。只是受灾的是产粮大县,人口也丰,这么一番折腾,去岁过得分外艰难。若不是他们连峰县还可靠山吃山,不定出什么乱子呢。
原以为挺过这一年能好些,哪里想到今年庄稼刚冒出芽尖,就遇上了一场寒潮,地里的庄稼十不存一,且这次是全县受灾。
周望一直以来养生有道,结果一夜过去,鬓角全白了。
人在天灾面前真的是无能为力,农户投入了本钱和精力,还没见到希望就被掐了尖儿。
重新种植的投入,新一年的赋税,这些足以压垮一个家庭。
周望到下面巡视一圈,头发又白了一圈,回来之后,脑子一抽,将郡衙和库房里的积蓄散了出去,购买粮种下发,监督重启耕作之事。
只是这中间又延误了不少时日,彻底误了农时。周望这次吸取了教训,将连峰郡的受灾情况一一禀明,结合往年的地方志估算今岁秋收,整合成数据,提前请求赈济。
焦急等待两月有余,他终于等来了御笔朱批,皇上褒奖他去岁赈灾有功,又对他今年的应对措施表示了肯定,之后便没了。
没了!
周望没想到竟然会等来这样的结果,此时重阳已过,庄稼才刚刚开始灌浆,虽然他们这里占据地利,天气冷得晚些,可收成能有往年的五成都很艰难。
周望接连上书,甚至直接点明去岁某些人中饱私囊,以次充好,罔顾社稷安危,并将证据随奏章一并奉上。
这次,周望等来了申饬。
皇帝言明,周望身为一方郡守,遇到天灾,不思解决之道,反而胡乱攀咬,有违天和,上天才会降下警示。念他办差还算尽心,此次便网开一面,若有下次,绝不姑息。
周望从传旨太监口中得知,原来是他的不识趣得罪了某皇子,周望表面恭敬,心下呵呵冷笑。
皇衔儿挂上还没几年,幺蛾子却一点儿不少。不过就是一个皇子,拉下马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他周望可不是吃素的。
正在这个时候,他得到了一个消息,关于隔壁勒石郡的。
两郡紧挨着,秦疏强势进入权力中心,且对许逸宁的优待毫无遮掩,唐元益、成鼎等人的退让臣服,这些轻易就能查出来。
周望政治嗅觉敏锐,察觉出了其中的微妙。开始着意注意隔壁的大事小情,当所有的消息汇聚案头,周望看着心惊不已。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那一夜,郡守府的烛光亮了一夜。直至天明,案头的奏章依旧一片空白,同样白了的还有他的头发。
周望看着镜中的自己,满头银丝,道骨仙风,觉得自己若是换下这一身官服,与山中的隐士也无甚区别。
大不了就去隐居。
他推开房门,吩咐道:“吕熊,备马,随我去勒石郡借粮。”
“是。”吕熊这一声应得格外响亮。
*
一行车马在图满山下停了下来,缰绳绷得紧紧的,马累人也累,严正打了声呼啸:“停车,原地休息。”
得了命令,众人立马忙活起来。马儿受累了,解开缰绳松快松快,饮水吃草。伙夫起灶烧水,很快,空气中就弥漫着油茶特有的咸香,每人都分得了一大碗,就着口感紧实的炊饼,吃得满头大汗。
陆有财凑到严正身边:“盐头,你说,等到勒石把盐卖出去,是不是也能像华阳郡一样繁华。”
现在虽然天气一日日凉了下来,可还是汗热难当,严正随手折了一片苘麻叶,上下摇晃着:“华阳郡繁华可不只是因为钱。”
陆有财也学他的样子用苘麻叶扇风:“这我知道,可只要有了钱,人也就跟着多了,早晚能繁华起来。”
严正觉得够呛,勒石郡地方实在是太偏了,有名的流放地,谁想不开往这边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