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这里的其他患者,也是类似的症状,从医的经历让秦疏比其他人更容易找出问题的源头——过敏。
他问乌娅等人:“这附近有什么之前没有,今年才出现的草木吗?”
乌娅想了想,提到了一种花:“阿索梅,我带你去看。”
秦疏跟随她,绕过一座土丘,视野瞬间被大片的黄色小花填满。
这是一种水生连根植物,也许是被风吹来了这里,也许是随着河水漂移而来,也许是鸟雀的传播,总之,阿索梅在这里顺利生根。
它的繁殖能力很强,因为容易存活,春天的时候还只有一小丛,如今河道上已经蔓延了好大一片,且花期漫长。秦疏掐断一截花枝,检查之后很快确定,过敏源便是这种被命名为阿索梅的植物。
如果只是普通的花草过敏,情况自然不会这样严重,关键是阿索梅存活在水中,花的汁液含有一种特殊的酶,部族中人日常饮用河水,对这种酶不耐受的人自然会受到影响。
又因为这里的饮用水都出自同一条河道,有的人完全不受影响,所以也没人会怀疑美丽的花竟是杀人的利器。
秦疏本来都做好大出血的准备了,在确定源头之后,治疗的方法意外的简单,只需要改变人体的酸碱环境,将这种酶分解掉就可以了。
秦疏就地取材,命人采摘酢浆草,压榨汁液吞服即可。
虽然问题解决了,但已经垮掉的身体却需要长期地养护。
秦疏用科学的手段解决了瓦西人头顶的阴翳,并告知这里的首领,阿索梅需要清干净,为了避免河水污染,他们也需要寻找新的水源。
秦疏说得轻描淡写,落在瓦西人眼中却堪称神迹,竟然意外地收获了他们的忠诚。
因为在瓦西人看来,他们经受的苦难是上天降下的惩罚,秦疏能够将他们从这种天罚中解救出来,便是神明一般的存在。能够侍奉神明,是每一个瓦西人的荣耀。
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以秦疏的心性竟然也有些不真实感。出发的前一天逸宁还各种担心,担心异族人翻脸无情,兵戈相向,现实却好像他带着小舅子出来游玩一圈,只是出游的地点远些罢了。
秦疏面上十分能稳得住,加之他气度非凡,落在瓦西人眼里更是令人想要顶礼膜拜。秦疏干脆将计就计,端着一副崇高又悲悯的模样。
谷外,黄烽在焦急等待,直到第二日午后,等回了满脸恍惚的赵虎。
黄烽看到他的表情心里就是一咯噔,再去看他身后,“怎么就你一人出来?大人和小少爷呢?”
赵虎抓住他的手臂,眼里闪着奇异的光:“大人,神了!”
黄烽一拳捶在他的胸口:“大人没事?那你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吓死我了。”
“黄烽,”赵虎低沉的声音有些尖利,黄烽整个一哆嗦,然后就听赵虎继续道,“你知道吗?大人不仅会医术,且能够起死回生。”
黄烽不期然想到驿站那晚,心中有种优越感,他早就知道大人医术高明了。
黄烽:“人都已经治好了?大人怎么还留在里面?”
赵虎哈哈一笑,“他们生病的不是一个两个,大人怕你们以为里面出了什么意外,让我过来通知一声,快快收拾,随我入谷。”
黄烽等人入谷后,首先见到的是悠闲吃草的马匹,一个个膘肥体壮,分散在整个河谷地带,一眼看去竟然看不到尽头。
等过了两道石桥后,见到的就是大人被人众星捧月的情景。
至于小少爷的待遇也不遑多让,只不过身边围着的都是幼童和少年。此时他正坐在一匹枣红色的小马的背上,古拉依尔小心地护在他身侧。
秦疏在这里前后逗留了不过五日,等到离开的时候,却带走了两千余人。
*
日暮时分,一行人进了城门,骑着神骏黑马的正是秦疏。
至于跟在他身后的,却是一群异族壮汉,他们均打着赤膊,人均两米高,实力诠释了什么叫人高马大。他们勒石郡的人个头已经很高了,和他们比起来却也要矮上半头。
两千余人的队伍寂然无声,压迫感十足,城中百姓受到这种氛围的影响,俱都安静下来。
秦疏忽然停下,驳杂的马蹄声随之一静。
秦疏和许逸宁两两相望,谁都没有说话,只贪婪地看着对面的人。
不知看到了什么,秦疏唇角的笑忽然一收,他驱马上前,看着许逸宁的额角,问:“怎么伤到的。”
许逸宁抚了一下额头,那里的印记已经很浅了,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没想到秦疏一眼就发现了。
许逸宁给秦疏打了个眼色,意思是回去再说。
秦疏扫过许逸宁身后之人,发现里面少了史云钊,心底怒气翻涌。
史洪恐怕还不知道,他如今已经成了秋后的蚂蚱,竟然还敢往他们跟前蹦跶。
秦疏越是生气,面上便越是平静,让人看不出端倪来。他与许逸宁并辔而行,前面是前来迎接的官员和亲卫,后面是两千壮汉,人人骑着高头大马,气势悍然。
等到车马转过街角,寂静的空气才恢复正常。
也不知是谁忽然说了一句:“是战事又要起了吗?”
原本还只是震慑于车骑气势的那些人,闻言心头一跳,兵戈若起,他们要如何应对?
有心者却窥得了些许内幕。都监大人直接带着两千兵马入城,且都是身材剽悍的异族人,他们城中的兵卒都没有这么多。郡守,郡尉对此却集体保持沉默,甚至亲自前来相迎,明显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
至于是和谁的共识,总之不会是朝廷就是了。
犹记得旬日前,史校尉的狼狈模样,可是有不少人都看到了的。后来更是有一队差役直接将史家宅子抄了。
另一边,都监府内,成鼎顶着都监大人周身的低气压,将许逸宁遇到行刺一事说了。
“可有活口?”
“呃,都活着。”
秦疏有些意外,许逸宁轻咳一声,在旁边补充:“人都在咱们府中。”
秦疏回想,当初建造府邸的时候,可没有安排牢房那样晦气的地方。逸宁竟然敢将人刺客放在自家院子里,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儿。
原来,自打秦疏走后,许逸宁直接让影卫由暗转明,充作普通护卫。就在十八那日,许逸宁回城时,遭遇刺杀。
整个影卫营身手最好的是甲字部,藏匿功夫最好的是秦疏所在的庚字部,至于辛字部,他们主要负责的是探查、传递消息。这次他们共派出来十二人,领头的便是辛一。
因为他们距离勒石郡最近,所以这次就被调派过来搞刺杀了,哪里想到第一个回合就被一群护卫给拦下来了。
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乍一交手辛一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再一细看,竟然发现了几个熟面孔。他们以为庚字部在外面执行特殊任务,没想到竟然执行到他们此次刺杀的对象身边,一时对任务产生了怀疑,之后双方交手就都收着力。
辛一他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庚字部却是清楚得很。
虽然他们最开始是被庚十五冒充庚一给骗了,后来反应过来时已经上了贼船,想下去也晚了。
庚十五只要将消息传到皇帝耳中,最先被清的就是他们自己。加之庚十五都敢窃取地方,两相对比,他们只是保护老东家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思路打开,如今又有同僚过来,他们也不想自相残杀,干脆就走一遍他们的老路好了。
只能说,环境改变思维。遇上不走寻常路的上峰,这些影卫的思维也开始跟着发散起来。
老大要匡扶许氏,他们只希望这艘大船能再稳固一些,哪怕面对腥风血雨,也能有一战之力。
至于送上门的帮手,既然来了,那就留下好了。所以最后,只有伤,没有亡。
许逸宁除了受了点惊吓,额头的伤真的没什么,只是擦破了点儿油皮而已。他都觉得老天是在偏帮他们,但若不是秦疏的未雨绸缪,也不可能这样顺利。
不过,良禽择木而栖,影卫是忠诚,却不是没脑子。尤其是他们阴私之事干多了,对于形势的洞察要比一般人还要敏锐,改换阵营真的没什么奇怪的。
后来许逸宁才知道,他还把事情想复杂了。
他皇祖父穷奢极欲,对百姓来说不是个好皇帝,但是对影卫营来说,却绝对是个大方的雇主,经费给得足足的。
到了杨家人当皇帝,本身国库就被他们家霍霍的差不多了,国库不丰,财政吃紧,加之对影卫这个掌握了诸多秘辛的特殊的兵种也无法给予充分的信任,各种腌臜活计没少安排,经费更是跳崖式缩水,大家表面不说,哪个心里都得有点儿想法。
许逸宁原本就打算等秦疏回来,两人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将手头的这些人派出去,去影卫的大本营搞策反。
这些人可都是他们家拿真金白银训练出来的,之前许逸宁倒是没有多想,现在嘛,既然已经再一再二,那再个三四五六七也应该可以的吧。
第148章 落魄少爷的影卫老攻23
商量完事情, 秦疏看时间还早,与许逸宁交代一声,便在唐元益和成鼎、孙耀的陪同下去了大牢。
成鼎心里想着事情, 看着都监大人的后脑勺有些出神。
秦疏察觉到他的视线, 回头看去, 这才注意到成鼎眼窝深陷, 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知道这些事日以来,他一定十分不好过,开口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唐元益大概能够猜出他想要说的话, 嘴唇翕动,最后保持沉默,反正一会儿见到史云钊, 大人也一样会知道, 早些告知大人也好。
成鼎一咬牙,压低声音道:“史云钊说, 大人根本就不是周大人, 还假传圣旨。”
“哦。”
成鼎和唐元益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
是承认了吗?
虽然——, 但是似乎也并不觉得意外。
也许是受到秦疏情绪的影响,两人的心情竟然诡异地安稳下来。
“那,大人, 以后我们要称呼您?”
“就叫都监吧。”
乾坤未定,秦疏还不能将名字告诉他们。
“是,都监大人。”
等到了囚牢,秦疏看到看着瘫倒在地的人,和烂泥也没什么区别, 倒是有些意外。
将人打成这样,这是在表忠心吗?
史云钊听到声音,睁开眼睛看清牢房外几人的模样,目眦欲裂,他挣扎着坐起:“你们快点儿放了我,我叔父若是得知,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唐元益也没想到史云钊竟然这么凄惨,他叹了一口气:“那就更不能放了你了。”
史云钊没想到唐元益会这么说,有些愣神。
成鼎看着他一脸的精明相,不厚道地笑了一声:“史洪?那个贪墨军饷,和屠威做生意的大将军史洪吗?”
史云钊一哽,这些都是他被审讯时说的。史云钊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些人敢动他,若是早知道,早在从叔父的书信中得知“周全”是假冒的时候他就会离开这里。
“史洪若是知道他的好侄儿是个怂包,恐怕会后悔当初的决定。”说这话的人是孙耀。
孙耀看着史云钊,眼神发冷,两人同为校尉,孙耀是司隶校尉,史云钊是城门校尉,一个负责练兵巡护,另一个负责郡城内外治安。
从职权上来说,两人各有分工,互不相干。但史云钊偏要将手往他这边伸,没事就往校场那边晃悠,还不时作摇头叹息状,实在可恨。
他平时与史云钊接触得多些,史云钊就是个好大喜功的小人,他与都尉大人早已商议过,绝对不能让这人活着走出这个地方,否则不只是他们这些披着官皮的,怕是连妻儿老小都要受牵连。
史云钊看着被几人拱卫在中间的人,直到此刻才认清形势。牢房里面光线昏暗,他看不清“周全”的神情,却能感觉到对方一直是在看着他的,如同死物。
史云钊脊背发寒,愤怒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