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们虽然不敢在外明说,但都知道他是一个实打实的昏君,更清楚严元博与他同党的狼子野心。
但是自从几个月前“旱灾”一事起,“齐王”的形象,已逐渐与那几人区别开来——
百姓们或许不怎么懂得朝堂政事,可却没少听话本戏文,最爱看的,便是这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戏码。
今日,有不少传言堪称“夸张”,恨不能将慕厌舟写作帝星降世。尤建安说的这个版本,已经算得上是尽量客观的了。只看前半段,几乎与事实没有太大的区别。
话音落下之后,他还侧身看了一眼元九。
宋明稚也随尤建安一道,将视线落在了元九的身上。接着,就听尤建安顺带着问了句:“你说对吗,元九?”
和一整日都待在凤安宫中的宋明稚不一样,元九始终留守在齐王府内,并且清楚外界的传言。宋明稚看到,尤建安的话音落下之后,元九便轻轻地点了点头,同时笑着道:“尤公子说得对。”
宋明稚当下就明白过来:
此事已经传遍了崇京城,殿下也没有了再隐瞒下去的必要。
宋明停顿片刻,挑自己能确定的问题回答了起来:“我是……从禁军入府那日起,确定殿下并不像外界传言那般简单的。”
“果然如此!”
纨绔们瞬间激动了起来:
“我猜也是那日!”
“……京城中人都在传,户部那个写诬状的冯……冯荣贵?其实就是殿下在暗中收拾的!而那日,梁王慕思安也并没有搜错地方,只不过他那个目中无人又道貌岸然的蠢货,显然没有想到,齐王殿下技高一筹,”尤建安一边说,一边端起了手中的茶盏,将视线朝宋明稚落去,“当日应该就是王妃为殿下隐瞒,说他一直都在府内的?”
他刚一说完,便有人随声附和道:“如果我是殿下,也要在那个时候和王妃交底了。”
宋明稚犹豫着点了点头道:“没错……”
世人最不缺的就是想象力,如今宫变的事情一出,众人恨不得将这些年来大楚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和齐王扯上点关系,说是他在背后布局。众人能够想到这一点,并不令人意外。
“我就知道!”有人激动道,“我就知道齐王殿下定不是断袖。”
紧接着,就有人应和了起来:“……殿下虽然一直说自己喜好男风,并因此拒绝了不少美人,但是哪有断袖像他一样洁身自好的?崇京城内多的是真断袖,除了殿下以外,还没有哪个能忍二十多年的!”
随即又有人愤愤道:“和殿下一道‘鬼混’了这么些年,可我还从没有看到过殿下去找什么公子、小官。你们见过这样的断袖吗?”
“没有!”
“……我也没有!”
元九虽是齐王心腹,但平常慕厌舟与人议事还有闲聊的时候,他都会守在远处,尽量不插话……唯独今日,上完茶之后仍站在桌边不走,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精彩的不像话。
看到廖文柏和尤建安那群人一边说话一边朝宋明稚凑近过去,元九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咳咳咳!”
离王妃这么近,成何体统!
只是……听到轻咳声后。
众人非但没有丝毫收敛,甚至还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又围在宋明稚的身边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完全是一副哥俩好的架势。
——他们手中端的明明是茶,但畅聊之中,手中的茶盏仿佛也变成了酒杯。
尤建安得到来自宋明稚的肯定答复之后,忽然灵机一动,再一次凑上前,朝对方道:“那王妃之后打算怎么办啊?”
“……之后?”宋明稚乍一下竟然有些没听明白他的问题。
秋风将窗扇吹得“嘎吱”作响。
尤建安忽然端起刚放下的茶盏,好似饮酒一般与宋明稚碰了一下杯,“等齐王殿下,呃……”这时,那昏君即将成为太上皇的消息早已经传了出去,但慕厌舟毕竟没有正式登基,如今仍是齐王。尤建安顿了顿,方才继续组织语言道,“等齐王殿下登基以后,王妃也该功成身退了吧?”
元九:“!!!”
他重重地咳了一声,同时如见了鬼似的睁大了眼睛。
但可惜的是,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宋明稚身上,完全没有人有兴趣观察他的表情。
尤建安的话音刚一落下。
宋明稚便攥紧了手中的青瓷盏。
眼前这群人并不清楚事情全貌,直到现在都以为齐王和自己,仍是逢场做戏……
就在这个念头出现的那一瞬间,宋明稚的心脏忽地一颤,慕厌舟此前问的那个问题,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他很清楚自己对齐王殿下,并不是逢场作戏。
宋明稚的心乱了一瞬,就像是有无数只小虫子,不安分地在他心间攀爬。
又酥又痒。
他并没有点头,更没有开口说“是”。
就在他纠结着到底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周围这群正激动着的纨绔,已经迫不及待地为宋明稚畅想起了未来:“要我说,齐王妃这一年绝对是劳苦功高啊!”
元九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算了,都没救了。
尤建安绞尽脑汁,想到了一个词来:“从龙之功!”
“对,从龙之功!”有人凑上前来,强行与宋明稚碰了碰杯问,“我虽然……咳咳,也是今日才知道,殿下并不像表现想出来的那样简单,但好歹和陛下一道玩了十几年。齐王殿下非但不是那种卸磨杀驴之人,且还很重义气!等到他忙完这阵子,一定会赏赐王妃的。”
尤建安点头道:“大家都说,等殿下登基与王妃和离之后,便会为王妃封官,归还自由身……嘶,也不知道王妃这大半年的时间在中原待得怎么样?究竟习惯不习惯,若是不习惯的话,也可以趁这个时候回到述兰去吧?”
宋明稚向来都不善言辞。
并且不怎么在意大家对自己的看法与言语。
但这一刻,他心中却生出了一个稍显陌生的念头……
宋明稚放下手中的茶盏,朝尤建安摇了摇头,岂料还不等他反驳,酌花院院内那棵大树下,竟传来了一声:“谁说阿稚要回述兰去?”
……是齐王!
宋明稚站起身朝着门外看去。
阳光在刹那之间洒入他眼底,那双水蓝色的眼瞳,瞬间变得格外明亮:“殿下——”
纨绔甲乙丙丁:“!!!”
齐王殿下怎么在这个时候回到王府来了?
如今宫变刚刚结束,朝中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处理。别说是今日了,众人原以为慕厌舟会彻底在凤安宫中住下,直到登基。
他们做梦也没有料到,对方竟然回到了王府。
——他并没有如京城中的传闻般,身披金衣、头戴玉冠,反倒是仍和平日里一样,穿着一袭青衫。众人虽说了一日有关他的事情,但猛地一下,仍没有将眼前的人与他们口中那个“英明神武”的齐王殿下联系在一起。
“……这是什么情况?”尤建安忍不住喃喃道。他随宋明稚一道站起了身来,还未搞清楚状况的他,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将手朝着身边宋明稚的肩膀上落去,像是想与对方勾肩搭背。
“啪。”慕厌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折扇,拍在了对方的手上。
“手拿开。”慕厌舟垂眸,将视线落在了宋明稚的肩上。
“哦哦……”尤建安愣了一下,挪开了手指。
他总觉得哪里有一些怪怪的。
慕厌舟走上前,无比自然地将一缕长发从宋明稚的鬓边撩到了他的耳后。接着,凑上前去同对方耳语道,“抱歉,让阿稚久等了,”他将宋明稚的手握在了掌心,轻轻地揉了起来,“手可还痛?稍后我替你敷药。”
宋明稚的手因为阻挡流矢而受了些伤,此时仍轻轻地发着颤。
他的语气无比温柔,远胜于平日。
这时,有几人已经意识到了事情或许与想象中有些不同。但是刚才被慕厌舟用扇子拍了一下的尤建安,脑子向来都转不过弯。
他默默地甩了甩刚被慕厌舟拍过的手。
今日立志要给未来皇帝当好狗腿的他,好心并贴心地提醒道:“殿下,那个……我们都知道您和王妃的事了,您没必要再,再那么辛苦……”
慕厌舟忽然蹙眉:“知道什么了?”
无论是神经再大条的人,也该意识到情况不妙。但说出去的话像泼出去的水,尤建安只得硬着头皮补了一句:“自然是您与王妃配合……装,装断袖啊……”
他越说声音越小。
话音落下,总算鼓起勇气,抬眸朝二人看了一眼。
秋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慕厌舟轻轻牵起宋明稚的手,在对方的指尖落下一吻……他的神情,称得上是“虔诚”。
尤建安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
接着,便见齐王收回了视线,垂眸看向宋明稚的眼底。他的语气,格外认真:“本王对阿稚,乃一片真心。”
第80章 心悦他
由慕厌舟唇边传来的热意,自宋明稚手指尖化了开来。
他的手腕轻轻地颤了一下,戴在腕上的铃铛,也随着这阵颤动而轻晃,生出“叮当”一声脆响。
总算打破了酌花院中的沉默。
慕厌舟笑了笑,终于一脸莫名地转过身,将视线落在了他那群狐朋狗友的身上,眼中则写满了困惑:“谁说本王与王妃是在假装?”
尤建安:“不,不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站在一边的廖文柏已回过神来,突然抬手“啪”一声捂在了他的嘴上,将后面那半句话,给他打回了腹中——
不是装的啊?
如今的凤安宫已在慕厌舟的掌握之中。
他距离继位登基,也只剩下半步之遥,一切不过是走个流程的事。
作为大楚未来的皇帝,他完全没有必要在众人面前假装,更没有逗他们开心的必要。
所以说……
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
还有齐王与王妃的恩爱传闻,全部都是真的了?
“轰隆——”
尤建安仿佛听到,自己的耳边传来一阵轰响。
他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
完了,完了……未来皇帝的狗腿还没有当成,自己竟然就先将马匹拍到了马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