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的人掀起车帘,视线看向乡间田野。灰暗的田野,蓄满水的久无人种植的稻田,和之前一路上的风景并无变化。
放下掀起帘子的手,他视线正欲收回时,灰暗地界里闪过一瞬浅淡的黄和隐约的猫叫。
“吁——”
马车停下,车上的人撑伞踏上路面,往回去找一闪而过的淡黄。
灯笼在雨中摇晃,逐渐接近,最终映亮倒在草丛里的人影。
是个人,穿着身沾染泥污的浅黄衣服,身边还有一只黑色小猫,小猫在雨里边叫边不断拍打人的脸,像是在试图把人叫醒。
“……”
提着灯的人半蹲下,伸手抬起倒在地上的人的脸,看清眉眼时动作一顿。
“哗啦——”
脑子昏沉,林竹生是被忽视不了的颠簸弄醒的,醒来时整个身体还在晃来晃去。
最先醒来的是意识,之后是感官,耳朵里隐约能听到噼里啪啦的雨声和什么不断从泥地里踏过的声音,最后睁开的是眼睛。
觉得身上哪哪都痛,他有些艰难地抬起眼皮,等到视线稍微清楚了些后又艰难地转过脖颈。
他好像在什么移动的载具上,耳边还能听到马蹄声,应该是在马车上没错。
“你醒了?”
旁边传来道声音,脖子痛得暂时再移动不了,他侧过眼,看到身边坐了个人。
一个男人,看着挺年轻,只是年纪轻轻头发白完,穿着身白色麻衣,正低头看过来,并从旁边箱子里翻找出一套朴素衣服和毛巾递给他,说:“先换身衣服吧。”
身上不断传来湿冷感,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衣服已经湿透。暂时忽略身上的疼痛,林竹生坐直身体,道声谢后接过衣服。
在擦脸和换衣服的间隙,他终于稍微了解了现在的情况。
从秘境出来后他直接倒路边,被这位好心的朋友注意到后救了。现在距离从秘境出来已经过去了一天半,这里是南海地界的边缘某村路边,和秘境入口隔了十万八千里。
他换衣服的时候好心朋友还很有礼貌地转过身去,等到换完后才转过头来问:“你怎么会倒在那地里?”
林竹生挠头,“说来话长。”
他努力思考了会儿,又试图长话短说:“就……走着走着没力了,就倒下去了。”
事情还得从在秘境里的时候说起。切号卡有一个小时,他解决了魇又得开出去的通道,完事后还得把倒在建筑里的那些弟子搬出去。
搬完了时间还有剩,他变不回原本的样子,又不能就那样顶着浑身灵压和已经在往山顶来的同门们汇合,于是另外开了道裂缝先溜。
结果溜得太快,他忘了给空间裂缝定向到客栈附近,随机来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灵力还充沛,但精力顶不住再开一条裂缝。这个号没有大宝剑,他飞不起来,只能步行找方向,找到一半时切号卡过期,变回被魇侵染,并且直接从山顶滚到山腰的身体。
然后毫不意外地啪叽一下倒地上。
“?”
好离奇又似乎有那么点说服力的原因。好心朋友眼尾一抽,顿了下后问他是要去哪。
林竹生回想了下,然后说:“海湾。”
海湾就是停靠飞舟的地方,距离客栈很近的那个港口。
他消失不见,长老应该在找,得尽快回去。
说话时想起什么,他掏出放背包里的两块小小传音玉牌,试图注入灵力。
“……”
玉牌没有丝毫变化,他像个傻子一样对着玉牌指指点点老半天,然后若无其事地收起。
果然不行。
山顶到山腰那一段魇发力,他身上侵染过重,灵力已经暂时使用不了,只能人为拔除筋脉里的魇或者等待没了母体支持的魇自行消除。
两者在现在都行不通。
“海湾,那离我要去的地方还挺近。”
好心朋友看过来,说:“我要去洛都。”
洛都,南海地界的中心大城,距离海湾不算特别近,但比起这里还是好不少。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找个赶路的马车都费劲。
林竹生这才了解到好心朋友是隔壁地界的一个小有名气的舞者,平时靠教习舞蹈营生,只是最近家中小弟病重,急需钱款,于是应洛都一颇有名气,给钱大方又急缺舞者的丝竹会馆的邀,前去补一晚空缺。
好心朋友是真好心,让他搭了个顺风车,直接跟着一起去洛都。
他火速点头并道谢。
洛都繁华,说不定能遇到宗门弟子之类可以帮忙点亮一下传音玉牌。要是没记错的话,器宗就在洛都隔壁,实在不行也能去器宗想办法联系好长老和好同门们。
思考着,总觉得有视线时不时落自己身上一下,他稍一侧头,刚好对上旁边人投来的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没忍住摸了把脸,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啊……没有,”好心朋友道声抱歉,老实说,“我没看过你这种长相,一时间没忍住。”
林竹生没明白自己捏的被几个同门锐评为遍大街的脸有什么少见的,习惯性随手摸了下,然后猛地一顿。
不太对。
像是刚和自己这长脸认识一样,他左摸摸右摸摸,越摸表情越变化,眉眼和嘴角都开始下垂。
好心朋友在一边看着,看着他越摸越悲伤,虽然莫名其妙但仍旧好心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AAA专业捏脸林师傅没有发生什么事,只是终于慢一拍地意识到捏脸体验卡已经离自己远去,在为自己逝去的脸默哀。
已经十分了解,看他嘴一撇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的小猫在沉默无声中对天翻了个白眼。
第52章 这贼船就放心上吧
在雨中赶路, 晚上在马车里睡觉,中途经过了几个驿站,在不知道第几次天黑下又稍稍亮起时, 林竹生终于被告知,已经接近洛都了。
傍晚时间, 在城门关闭前,他终于看到城墙的影。壮大又灰黑的一片, 更多的部分被遮在雨幕里,看着很有压迫感。
接近城门的时候,马车停在路边,好心朋友下车, 撑着伞去给城卫递过通行证, 他在马车里等着。
隔着一段距离,掀起帘子看去,他只能看到人影隐约, 在雨声里听到些微的说话声,似乎有不少人。
好心朋友隔了一段时间才回来,收伞上车坐下后咳了声, 和前面车夫说可以走了。
外面风吹进来冷, 林竹生放下掀起帘子的手, 问:“城门那边是发生什么了吗?”
“有人在寻人, ”好心朋友说,“已经满城找了一段时间了,还没有下落, 听说是个很重要的人。”
虽然找得认真,但那画像实在一言难尽,没有任何特点, 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出找的是谁。应该也没人真长得一点特点也无。
林竹生撑着下巴简短道:“祝他们早日找到。”
他首先就把自己排除了。
这才从秘境出来几天,长老他们再怎么找应该都不至于从海湾找到有一段距离的洛都,他还是得自己想办法过去。
思考着,旁边又传来咳嗽声,他于是转头拍拍旁边人的背,说:“没事吧朋友?”
修炼还算是有点好处,这几天一直坐马车上赶路,他适应良好,顶多觉得屁股和腰有些痛,但这位好心朋友似乎不太行,从前天起就开始咳嗽,精神看着差了许多,尤其是今早醒来后。
好心朋友说没事。
今天晚上还要去南风阁登台,有事也得撑,只要熬过今晚就能休息。
他看着实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但本人都说没事,林竹生于是不再多问。
马车驶进城里,雨声里多了一些嘈杂声响,还有隐隐的叫卖声。在这种雨天,路上似乎依旧有不少人。
好心朋友要去的南风阁在接近洛都中心的地方,一条玩乐街地处黄金位置,寸土寸金,傍着穿城而过的河,白天夜间人都多,他们到时宽敞大路上不少马车,并且看着奢华不少。
“吁——”
前面车夫控制着马车停下,外面就是南风阁,到地方了。
林竹生也该走了。揣起小猫,拿起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他一套假动作刚想把什么东西塞进人装衣服的盒子,结果好心朋友递给他了个什么东西。
是个斗笠,帽檐比正常斗笠要宽大不少,刚好可以用来遮雨。好心朋友说:“虽然比不上伞好用,但多少能挡雨。”
还是第一次戴这东西,林竹生有些好奇,不太熟练地戴上了。戴上后头都跟着一沉,视线也被遮掉大半,但还怪好玩。
他摸索新事物,好心朋友同时开始拎起放在车厢里的盒盒袋袋,准备着下车。
人一边咳一边拎着大大小小的东西试图往外挤,画面看着实在太过艰难,他眼尾一跳,最终伸手帮着接过东西,说:“我送进去吧。”
他身上虽然伤还在,但和这位朋友的模样比起来还是稍微好点,至少能站稳。
自己一个人确实不行,好心朋友拒绝不了,于是道声谢。
两人下车了,踏上地面的同时落在耳边的雨声瞬间大了不少,稀里哗啦的,覆盖了其他所有声响。
南风阁有三层楼,装潢得雅致,门前车马人流不断,有小厮撑着伞在门口揽客,他们没从拥挤正门进,去了店里人专走的后门。
有人在后门等着,确认了好心朋友的身份后迅速带着上楼。
顶着个大斗笠,身上穿着件朴素麻袍还拎着东西,林竹生被自然地当成拎包小厮,跟着一起上了楼。
南风阁给好心朋友准备了房间,在二楼。带路的掌柜是个富态的男人,拎着东西踏上楼梯后边走边说:“这次好在先生来了。”
先生指的是好心朋友。
南风阁走的清雅休闲路线,每日阁里都有人弹琴吹箫表演,赚的那些文人雅士和有闲有钱的世家子的茶水和打赏钱,也算是打出了自己的名声。只是最近隔壁几家主营夜晚服务的楼里的姑娘公子也开始跳舞奏乐,争夺了不少客源。
这样下去不行,他们决定另辟蹊径,原是打算邀请在整个南海地界都有名的舞女来增长人气并打开知名度,结果舞女临行前染了风寒,卧床不起。邀请优秀舞者的消息已经放出去,在洛都里遍寻不到合适的人,他们急得嘴上冒燎泡,好在最终还是给找到了。
好心朋友笑了下,有些疲惫地垂下眼,低低地咳了声。
“……”
林竹生看了眼好心朋友又看了眼前面还在庆幸的掌柜,客观觉着这位新找到的救场的舞者似乎也出问题了。
松了口气的掌柜沉浸在喜悦里,没有察觉到不对,三两步上楼后率先推开房间。
给好心朋友准备的房间挺大,里面跳舞的道具和衣服陈列开,一应俱全。看着两人进屋,掌柜说:“先生先稍作休息,等会儿自会有人送茶水来,我去找更衣的姑娘来。”
距离之前传出的出场的点只有半个时辰左右,时间稍显紧凑,还有不少事要忙,他说完后就关上门走了,走得火急火燎。
门关上,林竹生放下手里拎着的东西顺带塞了点东西进去,摘下头顶上的斗笠转头道:“那我就先告辞了,朋友注意身体。”
回应他的是坐椅子上的朋友“哐”一下倒桌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