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竹生接过茶一笑,视线转向另一个花灯,问:“这是?”
大长老抬起眼皮看过来,视线多停留了会儿,最终出声道:“阿满……我有过一个女儿,这是她灯会时带回的。”
起身走来,他站在一侧多看了两眼灯,道:“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过了这么久,无论再怎么养护,有些东西果然无论如何还是不能保持原样。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可以从只言片语里听出这应该不是一个多美好的故事,林竹生情商还算在线,没有再追问。
反倒是大长老被勾起了回忆,手落在灯的竹制框架上,自言自语道:“她们那晚早早睡了,在等我第二日回去团聚。”
然后时间便永远地停在了睡梦中。
已经过去数百年,沧海桑田,执念已成回忆,只是想起来时不免仍旧会感叹。
茶杯在手里转了一圈,林竹生在一边蹲下,略微抬起头,突然冒出来一句:“等待和见面的时候一样幸福。”
他撑着脸侧说:“在最幸福的时候离开,余生不就没有难过。”
大长老胡子一动,转过头来,“嗯?”
林竹生笑了下,过长睫毛掩住眼底情绪,说:“我只是觉得要是是我爸妈,他们应该会这样说。”
离开的人离开时很幸福,大概也会希望留下的人不要因为这件事悲伤。
“……”
房间里只有窗外树影在不断摇,大长老安静了片刻,最终抬手轻拍他头,道:“臭小子。”
蹲地上的高度刚刚好,刚好给大长老当扶手,头被拍了下,林竹生揉揉头顶,把称呼还了回去,说:“我这不是安慰你呢,臭老头。”
“?”
沉静的气氛消失了,某林姓弟子因为对长老不尊,出言不讳,被大长老追得满院子跑。
常年只练剑,出门靠御剑的大长老脚程比不上每天都在山里当野人的某林姓野人,追半天追得气喘吁吁,一次没逮到人。
追到最后,林竹生趁机还喝了口茶中场休息,之后翻院墙跑了。
他翻墙翻得熟练,又把大长老气得跳脚。
——
掌握一点翘课小技巧,之后的练剑时间就可以过得愉快。
直到在比试的前几天,林竹生终于稍微规矩点没逃课,陪自己几个小伙伴练了几天。
比试的心情跟上断头台一样沉重,大概是为了映衬弟子们的悲哀之情,比试的第一天开始下雨,天空灰蒙蒙的,和人的心情一样沉重。
符咒这种东西跟高科技一样好用,往校场上一贴,雨水自动规避,十分方便。
比试第一天,所有弟子拉通抽签,在下雨天睡得比平时都要香的林竹生刚好赶在抽签的时候到,得知自己五局三胜的那五局的对手。
五个人里没一个熟识的,并且顺序位置十分居中,他搁校场边上看别人打来打去,悄无声息地上场,悄无声息地险胜,最终悄无声息地拿下今天的三局三胜,明天的两场不用比也能提前锁定参与内门比试的资格。
实力强的人有更多人围观,小伙伴宋明周围围了不少人,同样是三局三胜,每局都结束得快,刀光剑影结束时,对面的人也倒地上。
抽到他但安排在明天比试的弟子已经默认自己会输一场,从五局三胜变成了四局三胜,压力大了不少。
第二天的两局赢得没多大悬念,依旧堪堪险胜的林竹生混在获得内门比试资格的人里,就算五局五胜也没引起丝毫注意。
没有获得资格的弟子日后照常练剑,等待明年的比试,获得资格的弟子回去准备,第二天前往内门弟子的校场,其余未获资格的弟子这次也可前去观看,能够有所领悟是最好。
内门比试时众内门长老和宗主会到场,当场表现事关后续是否有机会成为亲传弟子,需要十分注意。
需要十分注意,指林竹生当天回去去山里当了半天的野人,大半夜才入睡,第二天差点例行迟到传统,头上挨了小伙伴张净的一下。
“怎么是个人都爱拍我头,”手上还在整理着扯来扯去的衣服,迟到大王林顶着个鸡窝头,忙碌里还要伸出手摸下自己头,谴责道,“我下次要是没考第一,指定是你们的原因。”
这个人爱拍他头,大长老自从第一次上手后也习惯性开始拍了,兀奇也是,他搁人身边往那一站,像是个移动的扶手,一个头承受了不该承受的重量。
谴责无效,小伙伴脸上无动于衷,说:“你要是正常起床,我也不想动手。”
行。胡乱把衣服扯好,林竹生结束话题,往嘴里塞个早餐。
比试在内门校场上举行,来游戏这么段时间,他终于第一次进了内门。
因为从人数上来说,外门弟子远多于内门,所以校场也更大些,只是从配置上来说,内门校场要好不少,还有专练挥剑和切磋的地方,因为更高些,风景也更好。
依旧是雨天,水滴得稀里哗啦,打湿了一片山,空气里都是雨水的味道。
他们到后其余围观的弟子也到,众长老也到,远远地隔着一段距离在高台之上的白玉长老席落座,一眼看去都是熟面孔。
他们坐下,林竹生能感受到周围弟子都明显隐隐紧张起来了。
毕竟是决定前途命运的一刻,他能理解,顺带低头快速鼓动腮帮子。
比起前途命运,现在更重要的是嘴里的东西。
他拿错点心了,拿成打算今天给大长老的尝尝咸淡的黏牙团子了,这么久在嘴里翻炒了好几圈也没能咽下,原本在路上就能吃完的东西一直啃到现在。
好在宗主正在进行简要发话,所有人注意力都在那,好同门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好消息,没有同门注意到。
坏消息,高台上长老全注意到了。
一张人山人海的脸在人山人海里并不突出,但穿得极具个性的衣服十分显眼,长老们一眼扫去,直接就能注意到。
这种别具一格的穿衣方法之前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他们多看了两眼,结果看到了心虚低下的头和疑似在悄悄变化的鼓起的腮帮子。
他们这下知道人是谁了。视线一致对向大长老,有人没忍住出声问:“……那小友是在吃什么?”
看着似乎还挺香。
“……”
大长老摸胡子的手的力道不自觉一重,扯下了一根白胡子,最终道:“不知。”
没人能猜出这个人脑瓜子到底在想什么,也猜不出下一秒人会做什么以及正在吃什么。
“……哈哈。”
坐在一边的外门长老,尤其是对方直属的二长老,放在边上的手抬了又抬,还是没忍住抹了把脸。
宗主说完话后由外门长老继续主持相关事宜,他坐下后也探头问了遍大长老弟子堆里那人在吃什么。
大长老闭眼,“不知。”
外门二长老又抹了把脸。
比试三局两胜,经过淘汰之后,剩下的人已经不算多,不再像之前一样一批几场人同时比,而是单独上擂台,在其余同门和长老的注视下比试,压力倍增。
依旧稳定发挥,林竹生又给自己抽了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于是和几个小伙伴一起搁看台上去边等边围观了。
之前已经经过一轮淘汰,现在留下的人都有点本事,加上还有内门长老在上面坐着,用尽十分力气,打得刀光剑影的,看着观赏性还挺好。
天赋好的弟子不少,其中最突出的还是宋明,一张脸和身段本身就很显眼,用剑时更突出,一剑掀飞对手弟子的长剑后收剑,剑光水一样滑回剑鞘,一套动作流畅。
台上长老微不可查地看得更认真了些。结束时看台弟子鼓掌,掌声明显比之前的弟子的声音大不少。
这位小伙伴平时不怎么经营同门情谊,但人气还是和之前一样异常的高。其他人鼓掌,坐人堆里的林竹生也跟着拍手。
下台后有人跟着道贺,宋明略微点头通通敷衍过去了,向着这边径直走来。
林竹生小小鼓掌,竖起大拇指跟着说了声厉害。
尽管平时切磋时见识过,但每次见人出手时还是会觉得震撼,同样坐旁边的高余出声夸赞,“厉害啊宋兄。”
宋明在一边坐下,道了声“还好”。
“……啧。”
掌声和人声里传来一道不易察觉的轻啧声,升级之后感官还怪灵敏的林听到了,稍微一侧眼,对上一道刚准备收回的视线。
是坐不远处的一个狐狸眼的弟子发出的声音,大概是没想到他会看过来,对上视线时稍微一愣,之后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
眉头稍稍一扬,也只看了一眼,林竹生收回视线。
擂台上人来来往往,终于轮到他时,他拎着自己小破木剑上了。
这次手气不知道是行还是不行,他抽到了间隔很近的两场,第一场打完后坐了会儿,又上台去打第二场。
第一场打得有来有回,险胜,第二场对手稍微更强了点,他依旧有来有回,险胜。
其他人看得心惊胆跳,只有看台上以前切磋时被按在地上摩擦的一众小伙伴才知道这人演得有多好。
以及大长老和宗主也看出来人还有点演戏天赋在身上。
早在兀奇认主时这人的水平就已经能和现在的部分弟子相当,认主后境界指定有大提升,怎样都不至于这样有来有往。
其他长老疑惑人怎么无论跟哪个等级的弟子都能打得有来有往,又觉得这打法太过温吞,动作流畅之余又太过拖沓,比之他们之前以为的相差不少,略微有些失望。
大长老二人默契地不语,该摸胡子摸胡子,该喝茶喝茶。
从清早到正午,比试过半,中场留有半个时辰的时间给参试弟子调整心态和状态。
三局两胜,已经胜了两场,剩下一场怎样都好,林竹生没有状态和心态要调整,休息就开饭,开啃新开发出的包子,突然回想起什么事,边啃边伸手勾搭过同样已经三场胜了两场的小伙伴宋明,视线从长老席上扫过,小声说:“有点事想问你。”
宋明从不拒绝他,从刻意压低的声音里意识到不是在这里能说的事情,于是从座位上站起。
符咒的覆盖范围内都是人,想要找个人少的地方只能去覆盖范围之外,他们撑着伞走出校场,去了最近的凉亭。
雨声淅沥,树叶都被雨水和阴沉的天变成暗色一片,凉亭掩在竹林小径后。踏上青石台阶,站在凉亭檐下收了伞,宋明转头看向身侧人,问:“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点关于大长老的事。”
林竹生甩甩伞上雨水,把最后一口包子咽下,道:“想说你家挺厉害,应该知道一些。”
他略微抬起眼,道:“比如他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之类。”
上次从静思堂出来后他就有些在意,但这种事不好直接问本人,他今天这才想起来这位家大业大的小伙伴说不定知道什么。
“大长老,”宋明稍稍思考,之后答道,“知道些,他应当算个传奇人物。”
林竹生凑过耳朵,“细说。”
宋明说和他们这些从小就被发现天赋早早踏上道途的人不同,大长老是少有的人至中年后才开始修炼,并且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地位的人。
以上是大多人知道的天宗大长老的传奇故事,只有不多的人知道其踏上道途的原因,他正好听父亲说过原因。
在修道之前,大长老只是一个普通人,生在乱世,有妻女,无心修道,唯一的生活目标就是养活妻女。
人至中年,事业小有所成,夫妻和睦,女儿健康,原本算是一个不错的小家。
只是人在乱世,没有绝对安稳,他离家在外时,有强盗强闯屋宅,将入睡的长老妻女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