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这时,一道沉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爹,我不想娶他。”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发现邢简从人群中走出,眸面无表情盯着着阴鸷的聂更阑。
邢家主以为儿子不高兴:“简儿莫气,此事聂家定要给我们邢家一个说法,爹……”
“爹,孩儿是真的不想娶这个四灵根的废物,”邢简再次截断话头,“不如今日就当面说清楚。”
“为何?你昨日不是还说很喜欢他么?”
聂更阑蓦地抬头,淡色眸子布满血丝,看着邢简的目光森冷阴翳,胸腔开始蔓延起一丝丝恶心窒息感。
邢简摇摇头,神色冷漠:“四灵根的废物也就罢了,可是孩儿嫌弃他此前在人界的身份,孩儿觉得他配不上邢家少夫人的身份。”
邢家主一笑,道:“好,既然简儿不喜,那我邢家也没必要再继续纠缠。”
“聂家主,既然如此邢、聂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也正好合了聂二公子的意!”
聂重远脸色微变:“邢家主,不可!谈好的婚事如何能说中止就中止,况且小儿的身份此前已经向邢家透露过,邢家此举未免太过武断。”
“聂家主说笑了,难道不是你们聂家食言在先?”邢家主气极而笑。
聂重远要发作,却被老二聂重山拦下。
聂重山笑呵呵道:“诸位,今日主题是清谈论道会,既然两家的事已经说清,论道会可以开始了吧?”
老四聂重音:“确实如此。大哥,邢家主,无论如何论道会还是要进行的,不若两家暂时放下此事,如何?”
邢家主:“当然,请吧,诸位!”
聂重远怒不可遏,对聂更阑喝道:“逆子!滚去祠堂跪好,没我的命令不许起来!”
聂更阑知道自己暂时躲过去了,浑身一软,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冷汗淋漓,几欲跌倒。
聂云追和聂云烟见状连忙将他扶住,“我们带你过去。”
聂重山出面求情:“大哥,更阑这孩子惊吓得不轻,不若还是免了他的责罚吧?”
“你替他说话,谁来填补聂家的面子!”聂重远一拂袖,率着几大家族之人怒而离去。
本想给那逆子找一门安生的婚事,谁料他竟丝毫不领情,还在几大家族前给聂家丢尽了脸面!简直是忤逆不孝!
众人跟随聂家的人纷纷离开花园。
临走时,邢简淡淡瞥一眼聂更阑的方向。
聂云斟嘴角上扬,面上始终挟带一丝看好戏的表情。
龙凤胎手舞足蹈地冲聂更阑做鬼脸,“活该,活该,凡人又要罚跪啦!”
……
聂更阑被扶到了祠堂。
他才跪过寒冰阵,身体本就孱弱,没料不到几日又回到了这个鬼地方。
聂云烟姐弟俩相视一眼。
门外就是守卫,聂更阑不罚跪是不可能的。
聂云烟悄悄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指环塞到聂更阑手里。
少年惊异抬头,看到聂云烟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戴上,又指了指这个寒冰阵。
聂更阑默默把戒指戴上。等到聂云烟姐弟两人离开,热泪终于抑制不住决堤而下。
他一拳砸在冷硬的地砖上,双目赤红,森然可怖。
本以为寻回双亲能弥补之前十几年未曾有过的亲人温情,却不料依然不能摆脱成为男人玩物的命运。
聂更阑胸腔里的恶心感依旧挥之不去。
祠堂寒冰之气如跗骨之蛆,慢慢渗透进入体内。
渐渐的,他双臂滑落至身侧,开始冻得嘴唇发抖。
所幸他戴着那枚聂云烟戒指,寒气比昨日要消减两分,可这种程度的冰寒之气依旧不是一个凡人能抵挡得住的。
倏地,院子掀起一阵风,卷起一个漩涡飞入祠堂形成无形透明的罩子落在跪着的少年身上。
聂更阑身上倏然有暖流涌遍全身,已经僵硬的手脚居然能稍微动弹了。
他不可思议地抬起右手,看向那枚聂云烟的戒指。
是戒指开始发挥效力了?
……
聂家广场。
论道会开始已有一炷香时间,坐在下方的聂重远忽然感到祠堂似乎涌起一阵灵力波动。
很细微,只一刹那而过,仿佛蝴蝶蹁跹擦过眉间的触感。
聂重远蓦地起身。
前来参加论道会的沈端枫拉过他袖袍,“怎么了?”
“祠堂似乎有外力入侵。”
聂重远坐下凝神,双手掐诀祭出元神探查祠堂那边的情形。只不过几息,他元神回归本体,疑惑地看向沈端枫。
“什么也没有,难道是我的错觉?”
*
论道会结束后,几大家族的人陆陆续续离场。
徐少已经服下丹药,手并无大碍,只是对邢简还抱有怨气,不肯搭理对方。周少只能和汪少在两人中间当和事佬。
周少:“简哥,从今天进来起你就冷着一张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个小白脸会悔婚了?”
汪少小声道:“那个聂更阑根本就不知道有这门婚事好吧。”
周少压根懒得理他,又道,“简哥,你是真不喜欢那小白脸,还是碍于面子才退婚?”
邢简眼神冷淡瞥过来,周少几人被看得发毛,忽然感到脊背发凉,四周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而下。
邢简加快脚步出去,周少拉起徐少追上去:“简哥你别生气,等等我们,走慢点啊!”
一行人簇拥邢简终于来到聂家山门外的广场时,几艘飞舟已经停在上空。
邢家主走过来:“简儿无须难过,你要什么炉鼎爹不能给你找来?到了临雾宗,外面的优质炉鼎只多不少。”
邢简一贯浮花浪蕊的做派今日全无,只是淡声道:“爹,我是真的不想娶那个脏东西,您只需要记住,无论之后我再如何表态,都不会再娶聂更阑。”
话落,一阵狂风平地滚过。
邢简眼珠子开始疯狂乱转,不过几息恢复正常。
他大口喘着粗气,如梦初醒。
而后,掏了一把清心丹吞下,猴急地抓住邢家主的手。
“爹!”
“那个绝色炉鼎,小美人儿在哪?”
邢家主皱眉,沉声道:“简儿,你这是做什么?”
邢简摇头晃脑,连叠声叫道:“聂更阑,他叫聂更阑对不对?爹,我一定要娶他,我喜欢他,爹,您帮帮我,爹!我非他不娶!”
周少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懵了。
邢家主甩开儿子的手,喝道:“邢简!我看你是要把我气死!刚才你做什么去了,口口声声要退婚,现在后悔也晚了!”
邢简头摇得如同拨浪鼓:“爹,我不想退婚,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了,我不受控制!爹,您帮帮我,我要娶聂更阑!”
“混账东西!”邢家主掀开儿子的手,“你嫌邢家丢脸丢得不够是吧!”
“那个聂更阑不许你再打主意,他不配进邢家的门!”
邢家主气得直接上了飞舟。
邢简着急忙慌跟上,不知从哪抽出一把羽扇给老爹扇风,模样狗腿极了,“爹,您就再帮我和聂家说说,我想娶他,爹,能让我喜欢的没几个,我就喜欢聂更阑那样的!”
“你想气死我!信不信我回去给你扒了一层皮!”
“爹!”
周少几个看到邢简猴急的模样和今天一整天的冷淡神态判若两人,不禁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汪少半晌才蹦出一句今晨才说过的话:“简、简哥是不是中邪了?”
第7章
聂更阑在祠堂跪了整整两天两夜,终于被沈端枫以再跪下去就没命了为由强行带回流云小筑。所幸有聂云烟姐弟给他的御寒戒指,以及后来偷带的糕点,否则这具身体损伤会更严重。
足足昏睡一日,聂更阑才睁眼,就看到床边坐着一个人。
沈端枫瞥见他手上的御寒戒指,没说什么,只是叹息:“更阑,你这次太让你爹失望了,他为你的将来做打算,你却拂了他的好意,也让聂家在几大家族前丢了脸面。”
聂更阑蜷缩在被子里,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母亲。”
沈端枫神情略有震动。
这是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岂会不关心不疼惜,只是……
“母亲,我不喜欢男人,在人界做小倌是形势所迫,只要尝试逃出绿苑就会遭到毒打,我没办法。”聂更阑许久没一口气说过这么长一串话,喉咙隐隐作痛。
当时在寒冰阵里他几乎觉得自己快要濒临死亡边缘,心里想着如果能醒来,一定要对亲生母亲说出心里话。
他有无尽的委屈、愤懑和恐惧,心脏处仿佛插着一把钝刀子,不能致他死亡,却能让他一直处于无尽的痛苦中。
一只素手轻轻掖了掖少年的被角,轻柔的嗓音虚虚落在上方。
“更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娘对你说过的一句话吗?”
“这个世界,以武为尊。”
“孩子,你若想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能努力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