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似是听到花厅传来的议论,冰蓝的双瞳微微一扫,闷闷不乐地扁了扁嘴。
众人却以为他发怒了,吓得四散开来不敢再说闲话。
聂更阑、白衣人来到水榭中,看到怏怏不乐的少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戳着已经枯萎了的郁金香。
四周没一个人注意到水榭里多了两个陌生人,显然是看不见他们。
白衣人道:“是那少年的记忆,先看看,横竖一时无法出去。”
聂更阑点点头。
水榭里,银发少年郁闷地瞄了眼那边热闹的花厅,手边几盆娇艳的花在他摧残下已经全都败落凋零。
这时,不远处有人急匆匆走来。
守在水榭外的小厮通报:“少爷,老爷夫人来了。”
吏部尚书及其夫人匆匆忙忙赶来,进来后看到花盆里一片凋谢的花,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爹,娘!”
少年见到双亲,脸上阴霾驱散,飞快地奔过来扑进他们怀里。
宫尚书抚摸儿子脑袋,叹了口气,言辞颇为责备:“泽儿,不是说过不能轻易使出这个让绿植枯败的能力吗?”
宫泽从王夫人怀里抬头,一脸委屈,“可是,他们都不肯同我玩,我不高兴,情不自禁就、就变成这样了……”
“但是现在爹和娘来了,我很开心!”
随着他话音落下,宫泽四周凋零的花朵竟奇迹般恢复了生机,重现方才娇妍艳丽之象。
宫尚书见状,又是长叹一声。
王夫人更是把怀里的儿子搂紧了。
看到此处,聂更阑、白衣人眼前的景象开始涣散模糊,等到景致重新浮现,四周已经换了一个场景。
宫泽独自闷闷不乐坐在秋千上,一头银发随着秋千的摆动而飘荡,仿佛一个精灵在嬉戏。
不一会儿,小厮气喘吁吁跑来通禀:“少爷,宫中有贵人来,老爷夫人正在商议要把你送走。”
宫泽闻言,脚尖点地,豁然从秋千上起身飞快地跑出了院子。
他来到父亲的书房外,猫着腰在窗口下偷听谈话。
“……近日京城关于令公子能使花开花谢的奇异能力掀起热议,备受瞩目,有说他是怪物,不详之人,也有说他乃是天赐的吉祥之物。”
宫泽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公鸭嗓传来。
接着,宫尚书的声音响起:“公公的意思是?”
“无论传言如何,令公子已引起陛下注意,尚书府是护不住公子的,宫尚书不如考虑把公子送到陛下身边,好歹皇城还能有龙气护着公子,也不至于在京城受人言可畏的口水淹死。”
宫尚书听着管事太监一席话,长久地陷入沉思。
这哪里是建议,分明就是陛下动了心思,只不过是派身边太监上门通知他,走个过程罢了。
……
四周景物消退,场景再次变换。
无论宫泽怎么抗拒挣扎,最后还是被送到了皇宫中。
宫尚书说是送他到皇宫散心,让他和陛下熟悉熟悉,实则是已经铁了心要把儿子留在宫中。
京城流言四起,尚书府已经护不住这个小儿子了。
宫尚书正在同皇帝说话时,管事太监慌慌张张进来传话:“不好了陛下,整个御花园的花,顷刻之间全都都凋零了!”
皇帝眉头一凛,喝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宫尚书一怔,心中大约已经有了答案。
管事太监瞟了眼宫尚书,小心回话:“尚书公子在御花园玩耍,方才还好好的,眼下不知怎的,忽然就——”
太监话未说完,另有两名宫女和太监进来禀报,“陛下,太后的凤仪宫,太子的东宫皆出现了百花凋零的景象。”
皇帝这下终于惊了,从龙座上腾地起身,“什么?”
……
场景再度变换。
皇宫的祭坛上,宫泽一头银发披散,狼狈地被捆于柱子上,眼尾通红,哭个不停。
国师正在祭坛作法,扬声宣布:“今有不详之物入侵皇城,陛下龙体抱恙,国之社稷也将难以康健乐业,日益倾颓矣,故,今将不详妖人焚毁祭天,以换苍天垂怜眷顾!”
随着国师话音落下,祭坛四周围着的一圈僧人开始低声诵经,同时有宫人上前将捆在柱子上的银发少年点燃。
宫泽身上很快被火舌舔舐,凄厉哭声透过火阵传出,“我不想进宫,我只是为了回家才让那些花凋落,我不是妖物!”
“爹娘,快来救救泽儿!”
然而宫尚书以及夫人为了不得罪皇帝,忍着心痛躲在家中,哪敢去闹呢。
火势渐大,一头银发的宫泽已经渐渐失去意识,垂下了脑袋。
正当此时,一抹亮光从天而降,照射在祭坛中央受火炙烤的少年身上。
一个眉眼清朗的仙人徐徐落在祭坛上,一挥手,缭绕火海顿时消散于无。
皇帝、一众宫人和侍卫见仙人降世,慌忙跪了下来。
仙人却一言不发,带走了浑身被烤得焦黑的少年宫泽。
聂更阑这时望向白衣人,道出猜测,“看来这就是秘境的主人,金元仙君?”
“是。”
随着白衣人话音落下,场景再度变换。
……
他们这次似乎已经回到了修真界。
眼前的人,彼时还是赫连金元,正在给烧伤的宫泽疗伤,喂他喝水,服下丹药。
宫泽又是高热,又是说胡话,醒来之后看到金元替他换衣裳的动作,既羞又窘又害怕,一下子缩进了被子里。
这一躲,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毛绒绒,竟变成了一只类似于狐和猫之间的动物。
宫泽惊恐地缩回爪子到眼前打量,半晌,发出一声尖叫,“怪、怪物!”
赫连金元捏住他狂甩的毛绒绒的爪子,温声开口:“你并非怪物,而是一只能化人形的狸吾,在修真界,是能控制灵植生长变幻的妖。”
“狸吾,妖怪?”
“是,妖物或魔物,在修真界乃是寻常物种,你是一只善良的妖,无须为自己的身份羞耻惶恐。”
赫连金元说着,把毛绒绒的狸吾从被子里拉出来,抱进怀里,“以后,你便同我一道住下,你凡人的名字不若换个新的,便唤作忘忧泽,如何?”
宫泽从出生到现在,被四周异样的目光打量注视、被闲言碎语攻讦从未断过,如今来到不把他视作怪物的修真界,一个对他温声细语关怀备至的男人身边,宫泽双眼已经充斥泪花,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从此,忘忧泽便住在了赫连金元的洞府中。
因为烧伤暂时不能恢复人形,忘忧泽起初常常赖着金元,央求他陪自己入睡。
到了后来他终于恢复人形,重新变成那个一头银发昳丽漂亮的少年,赫连金元却不许了。
忘忧泽十分委屈,“为何不能同你睡?”
“你还小,之后应当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修炼,”赫连金元摸摸少年的银发,“不能永远赖在我身边。”
“半个月后,我便要闭关修炼了,你须得提前适应一个人的生活。”
忘忧泽撒娇似的扑进男人怀里,“我不走,我想永远留在这儿,我可以和你结契当你的灵宠,好不好?”
赫连金元摇摇头:“你还太小了,不知一旦同修士绑定灵宠契约,从此会失去自由,就连性命也要与主人挂钩,同生同死。”
年少的忘忧泽却觉得,同生同死委实是件浪漫的事,坚持要与男人结灵宠契。
赫连金元却说他年纪小,待过些年头再看吧。
半个月后,赫连金元开始闭关。
忘忧泽无聊至极,每日都会缩到入定的男人身边枕着他的腿呼呼大睡。
每日空闲之时,他就会去照顾那株归墟仙草。
他知道金元有这么一株仙草,为讨他欢喜,特意向他要了来,应承了会在他闭关期间好好给它浇花施肥,看顾仙草。
为以示看重,忘忧泽还特地从金元那里要来了神奇混沌仙鼎,把归墟仙草种在了仙鼎里。
每日,他从打坐的金元身边赖床半日后,就会起来去后面的山崖给仙鼎里的归墟仙草浇水,同仙草说话。
仙草不会说话,有一日仙鼎倒是终于出了声,把忘忧泽吓了一跳。
于是乎,忘忧泽每日的任务除了给仙草浇水施肥,就是找仙鼎说话,聊的也都是些无边无际的话题。
“你叫什么名字?尘恕?鬼召?怎么能有两个名字呢,你到底叫什么呀?”
“哦,一个是你,一个是你弟弟呀。”
“你说,他不同意我与他结下灵宠契是为什么呢?”
“你的意思是,他心疼我,以后想同我结道侣契?!!”
忘忧泽得知还有道侣契这回事时,高兴了半天,晚上回去在金元腿边睡得很香甜,连嘴角都是上扬的。
三年后,金元终于出关,渡了雷劫晋升到大乘初期。
他一睁眼,便看到了眉眼已趋近成熟的银发少年。
忘忧泽兴高采烈地扑进男人怀里,“你终于醒了!我们什么时候结道侣契呀?”
赫连金元眉心微皱,把少年从怀里拉来,“我不能同你结道侣契。”
忘忧泽嘴角一撇,委屈得眼泪立时就要落下,“为什么呀?”
“道侣契,只能同心爱之人结成。”
赫连金元眉心深锁,“方才苏醒之际,我梦到心爱的女子向我求救,之前我们吵架了,她如今愿意同我说话,我便要去救她。”
忘忧泽已经完全呆滞了。
赫连金元说完,已经闪身飞出了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