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服修身,青年身量比之过去长了一大截,这身晴苍色袍子倒是将他衬得更为肤如新雪了。
几息后,清鸿剑尊淡淡“嗯”了一声,“走吧。”
聂更阑连忙抬头,看到男人已经带起一阵清风迈下了台阶。
他立即跟上。
御剑飞行时,聂更阑时不时用余光瞟一眼身旁之人。
须臾,清鸿剑尊终于察觉到青年投来的视线,淡声道:“怎么?”
聂更阑心思转动间,已经沉沉问出了声:“剑尊今日,可是分神出席大典?”
旁边的身影未动,只是“嗯”了一声。
聂更阑一怔。
为何要用分神,而不是真身出席?
他还欲再问,此时,妙音峰已经近在眼前。
……
妙音峰主殿。
除了本门的真君和长老已经到场外,四大联盟的临雾宗、春雨阁和药宗的宗主都已经分别到齐,除此以外,还有不少各宗的宗主亦是到了灵音宗捧场。
这可是流月大陆第一剑修清鸿剑尊,也是灵音宗地位最高崇之人,人人想巴结灵音宗都来不及,清鸿剑尊就更不用说了,他的收徒大典自然是要来观礼的。
当两道晴苍色身影穿风踏云而来时,主殿外有弟子唱和道:“清鸿剑尊到!”
殿内不少目光当即望了过去,随即纷纷起身。
元千修率先带人来到殿外迎接。
聂更阑一下飞剑,便感到无数双带有审视的目光町在了自己身上。
有高深莫测,有不屑,有欣赏,亦有鄙夷。
临雾宗的林宗主等人神情格外担忧,目光犀利地打量着眼前昳丽沉郁的青年,试图从他身上找到那日在无间魔域一模一样的疯魔的迹象。
然而并没有。
直到众人的视线双双停留在他和身侧清鸿剑尊的同色衣袍上。
众人的神色短暂地出现了一丝诡异般的停滞。
这……
这同色平辈制式的衣袍是怎么一回事?
执事堂的安如风已经打算溜出去悄悄问长老是不是把衣服弄错了,只听这时宗主元千修出声打破了安静,“咳咳,清鸿终于来了,拜师大典可误不得吉时,快请进吧。”
临雾宗、春雨阁和药宗等宗主纷纷过来同清鸿剑尊寒暄,提前道声恭喜。
后者向来不耐烦应付这种场合,不过千年来他性子已经变得沉稳,只是云淡风轻周旋一番,便带着聂更阑入了大殿。
众人皆知他脾性,不以为意,纷纷跟在身后入殿。
清鸿剑尊自然是坐了上首,聂更阑在下首静默而立。
趁着人声沸腾众人纷纷回原来位置之时,元千修悄声对旁边的元德真君耳语:“元德啊,你看清鸿同他小徒弟穿的同样制式的衣袍出席仪式,是不是觉得很古怪?”
元德真君向来只爱待在炼器峰,极少出席这种场合,闻言不由扭头望向上首的男人和青年。
“宗主,您想表达什么?师尊与徒弟穿一样的衣服,很奇怪吗?”
元千修夸张地捋着下巴的短须:“不奇怪吗?”
“本君认为一切皆在合理范围之中,”元德真君扫了眼元千修惊异的表情,“宗主还是把心思放在如何打理好灵音宗身上,别成日想些有的没的。”
元千修气得胡子抖了抖,“元德你这没良心的,当初你们谁都不想坐这宗主之位,我好心接过来当牛做马为你们服务,嘿,你现在居然学会对我阴阳怪气了是吧?”
然而元德真君已经扭头过去同紫业真君说话了,权当没听到。
元千修气得微笑咬牙,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保持镇定。
他现在是宗主,要冷静。
好不容易重新摆出一宗之主该有的威严仪态,他看着大殿内众人落座得差不多了,于是扬声开口:“感谢诸位今日光临本宗参加清鸿剑尊收徒大典。”
“人来得差不多了,既如此,仪式便开始吧。”
大殿内,众人已经恢复安静。
聂更阑忽然有些紧张。
夙愿得偿,总归是高兴的。
只是在这群人当中,似乎总有些目光不是让他很舒服。
方才,他似乎在大殿外看到了淹没在人群中的周炎和张涛等人。
凭着他金丹中期还算出色的耳力,清晰地听到了这几人在忙不迭和身边同门传播谣言,诸如“他居然连清鸿剑尊也勾搭上了”、“竟活着从无间魔域回来,不会是也勾搭上了白衣魔头吧”、“说他浪荡下贱不要脸他还恼怒,真是当得起小倌二字,生来就是给人x的”。
聂更阑当时便要发作,奈何自觉前两日对不住清鸿剑尊,不愿破坏这拜师大典,因此生生忍了下来。
元千修这时开始宣布拜师大典致辞:“今有璇玑峰内门弟子聂更阑,欲拜入灵音宗清鸿剑尊门下成为其亲传弟子。聂更阑,请出列。”
聂更阑被这一声拉回思绪,从下首站了出来,端端正正躬身站在上首仙姿佚貌的男人面前。
元千修拿出一封帖子,开始念起拜师词,“内门弟子聂更阑,欲拜入清鸿剑尊门下……”
接下来,就是一段冗长陈词,一一昭告了聂更阑的生辰、乃是何方人士以及品性如何诸如此类的信息。
“……特此昭告本宗以及各个友宗……”
好不容易念完,元千修也终于松了口气笑眯眯地看向聂更阑,扬声喊道,“敬茶!”
一旁已经有弟子茶盘在候着。
聂更阑欲跪下三叩首。
清鸿剑尊却淡淡出声:“不必。”
聂更阑身形一顿,愕然抬头迎上剑尊那双漆眸。
元千修亦是不解,出声道:“清鸿,你对弟子温和也不必做到如此地步,拜师仪式该行的礼还是要做到的。”
紫业真君和元德真君等人不明白清鸿的意思,亦是纷纷劝说。
元千修这时又道:“这么多人看着呢,礼数不周全,旁人还以为你轻视了这个弟子。”
因为这最后一句,清鸿剑尊视线终于扫向大殿之中,环视了一圈众人,依旧坚持道:“我的徒弟,我自有分寸,他不必跪我。”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纷纷瞠目结舌,不明白清鸿剑尊此举意欲何为。
五百年前清鸿剑尊就因为一剑平万象横扫流月大陆闻名天下,又因为行事乖张,脾性暴烈,因此得罪过不少名门修士。
没想到五百年后性子已然云淡风轻的清鸿剑尊,今日那不驯服又偏执的性子再次重现于众人面前。
元千修叹了口气,“既然你执意坚持,聂小友,上去行一个寻常的弟子礼便敬茶吧。”
聂更阑按下诧异,在众人瞩目下接过一旁弟子递来的茶杯,姿态端正地捧到清鸿剑尊面前。
“师尊,请喝茶。”
说话时,他声音似在颤抖。
清鸿剑尊从座上起身,缓步来到他面前。
两人同色的晴苍衣袍身影交叠在一处,在庄严肃敬的大殿内形成一道瑰丽的风景线。
清鸿剑尊接过茶杯,浅饮一口。
元千修见状,终于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
仪式到这总算是差不多完成了。今日他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还以为要拜师大典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没想到除了方才惊世骇俗的“不必下跪”之外,居然顺顺利利地进行到尾声了。
元千修发自内心喜笑颜开,道:“请清鸿剑尊赠予弟子拜师礼。”
这是灵音宗的传统,收徒时无需弟子送束脩,而是师尊赠予徒弟一件拜师礼物。
清鸿剑尊一手带着晴苍色衣袍缓缓扬起,一串淡紫色的混沌灵坠赫然出现在掌心。
聂更阑见状,微微弯腰,紧张地等待他替自己戴上。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从此以后他也要有自己的师尊了。
还是流月大陆最无可匹敌的剑修,灵音宗的崇高至上之人,清鸿剑尊。
聂更阑浑身绷紧,连带着雪肤般的脖颈弧线跟着绷紧,透出一股淡淡的绯红。
大殿内落针可闻。
清鸿剑尊手持混沌灵坠,深沉的眸色在青年脖颈处略微扫荡几息,之后,缓缓俯身要替他戴上。
“剑尊!不可收聂更阑为徒!”
蓦地,大殿外遥遥传来一声怒喝,打破了殿内的一片平和。
眼看那串坠子要戴上,就差一点。元千修懊恼地一拍大腿,咬牙切齿瞪向外面御剑飞进来的身影。
到底是哪个兔崽子这么不长眼!执事堂的弟子喝醉了还是都倒下了,怎么不知道拦人!
可当他看清来人是谁后,同殿内其他真君一样,都定在了座位上。
“聂云斟?”
来人居然是紫业真君的亲传弟子,聂家庄的大少爷,聂云斟。
聂更阑猛然转头,在看清聂云斟那张虚伪的脸后,一双淡色的眸子瞳孔骤然变得沉郁。
聂云斟一步步踏进来,嘴角噙着冷笑盯着上首正躬身接受拜师礼的青年,一出声便是斥骂:“聂更阑!”
“你风风光光要拜入剑尊门下,可曾想过已经仙逝的母亲?聂家沈夫人陨落一事你不可能没听说吧?你一回来便要拜师,有没有想过前去祭奠一次母亲?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母亲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一个孽种,冷血无情不知感恩!不孝不仁,枉为人子!”
一声声指责谩骂宛如千钧之石砸在身体僵硬的聂更阑身上。
大殿中所有目光彷如冷寒针尖纷纷刺向他。
“砰砰、砰砰。”
他的心脏因为聂云斟这张道貌岸然的脸靠近而加速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