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被霸凌过,但已经走出来了,不过是碰见了,轻微应激一下,真没事。你看我平常不都没事人?”
都过去了。
今天中午,凌唐也这么说。
乐野点点头,停好车,垂眸坐了一会儿,浓密的眼睫遮住了他不想被人察觉的落寞。
很快,他敛去异常神色,跟着隋寂一起下车,加入找人的队伍。
“咱们分两队找人,隋寂、乐野、乐知昭和成蕤一队,剩下的人跟我走。”
乐野给隋寂递了瓶矿泉水,余光里看见凌唐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他大大方方地回看,对方错开了视线,快走两步,追上了他们的“第一找人小队”。
“那个被欺负的男孩为什么也跑啊?”
乐知昭问出了大家的心声,乐野没想出所以然,隋寂轻笑了下,说:
“因为他知道没人帮得了他,与其被人怜悯,不如藏起来。”
两个年轻姑娘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显然不信,几天相处下来,都觉得隋寂不是靠谱的人,便嗤了下,说他胡说八道。
乐野倒是明白这种心路历程,但又和自己小时候不一样——他就没想过逃,或者求助。他爸爸家暴的次数不算多,多数时候是把他锁起来,他跟那堆木头待在一起,也还熬得过去。
还有艾伊木和几个村民时不时给他塞点吃的,拿两本书的,也就很快好了伤疤忘了疼。所以五岁那年,自己明明怕得要死,被少年凌唐笨拙地抱了抱,还送了个礼物,就傻乐了好久。
他那时候真的傻,完全是一张白纸,所以才对伤痛毫无感知。
所以他再次碰上凌唐的那年,十八岁的他宛如刚学着说话的小傻子。
傻子对世间悲欢一无所知,得了一点点好处,就惹人厌烦地贴了上去。
简直跟“给跟棒棒糖就能骗走”的三岁小孩似的,要是凌唐是人口贩子,他早被卖了。
乐野自嘲又庆幸地笑笑,隋寂注意到,走过来,跟他交流创伤经历:
“戳你心窝子了?”
乐野撇撇嘴,这人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关心,没准小时候挨揍就是因为嘴太欠:
“我可没,吃饱喝足、别无所求。”
隋寂噗嗤一乐,点点头:
“果然是小傻子,要不然也不会被……”
他兴过了头,话说了半截又停住,跟乐野说嘴瓢了。
乐野把刚才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说他嘴欠,隋寂直接搂过他脖子,威胁他好好说话。乐知昭和成蕤不知怎么,忽然发现新大陆似的看着他俩,还一边嘀咕一边诡异地笑。
“你俩……”
乐野笑得满脸通红,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立马挣开他的胳膊,蹦了三尺远。
隋寂眯了眯眼,跑过去逮着他,非要闹:
“咱俩咋了,你还敢嫌弃我?”
逗他闹了一会儿,隋寂笑着跟两个姑娘说:
“别乱搭,没有的事。”
乐知昭也看明白了,真有点啥,不会是刚才那种互动。刚才那样……这俩人倒像是姐妹?
隋寂、乐野:……
天快擦黑时,队长打来电话,说让他们返回,人找到了,带到房车那边了。
乐野四人走得脚疼,此刻快速返回。
房车的大灯都开着了,车边帐篷也挂上了灯,远处夕阳半落,整体来说,亮堂堂的一片,会减少少年的恐慌。
队长郭军说话直接,又不体贴,所以坐得远远的,准备晚饭。
没一会儿,凌唐也坐过去,队长看他一眼,俩人都没什么话,默默合作晚餐。
谈心交由几位女士进行,乐野和隋寂在一边坐着,毕竟这小孩受了创伤,万一被哪句话激怒了,发作起来,四位女士不一定按的住他。
然而,他一句话都不说。
大家轮番循循善诱,还表明自己可以提供帮助,金钱上的也可以。
男孩嗤了声,瞪着红肿的眼睛:
“你们要不还是报警吧。”
成蕤有点一根筋,闻言意味男孩需要她们报警,便真拿出手机。
但紧接着,男孩眼疾手快地拍掉了他的手机,并要转头就走。
乐野和隋寂拉住他,劝了几句,请他相信他们,男孩慢慢平复情绪,坐了下来。
倏地,他义愤填膺地开口:
“你们这么好心,这么有钱,这么有本事,要不然直接认我当儿子算了,弟弟也行,或者每人给我十万。让我换个学校读书,让那几个杂碎去死?能做到吗?啊!做不到就不要自以为是地发善心,你们找我能做什么,不就是冠冕堂皇地告诉我不要怕欺负,要报告给老师,要别他们影响我自己的人生,要积极乐观!然后呢,我继续被打,你们继续伪善!”
男孩说着拉开了自己的衣服,胸膛上一片旧伤新疤,落了一层又一层,几个人看得触目惊心,乐野正要说话,男孩再度狠厉开口,肿起来的脸看着极为扭曲:
“总有一天,我要弄死他们,谁要是阻拦,谁就是帮凶!”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粗喘着气,抹了把眼泪,疼得嘶了声。
乐野把手里一直攥着的碘伏递给他,男孩没接。他其实很想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他,但忽然觉得没有意义,每个人都不一样,也不是谁都幸运地遇见能一把的人。
但或许,他可以成为拉他一把的人呢?
隋寂先开了口,跟他们说,和男孩单独聊聊。
乐野和四位女士走开,到队长和凌唐那边,晚饭差不多了,他们刻意制造出大些的声音,好让俩人无所顾忌地谈话。
直到月亮高悬空中,隋寂才走了过来,男孩却朝着村子走了。
“他怎么走了?”
“事情解决了?”
……
众人纷纷发问,隋寂却置若罔闻,直直冲着乐野和凌唐道:
“你俩转钱干嘛——谁有我有钱,我退了,谁再转,给我就地洞房!”
他说话荤素不忌,乐野红了红脸,凌唐冷冷地看过去。隋寂耸了耸肩,才给不明真相的其他人说这俩人钱多没地儿花,给他各转了十万,让给那男孩。
成蕤“啊”了声,说她也给点儿吧。
隋寂翻了个白眼,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讲。原来男孩家里条件不算差,但读的那个高中极其卷,压力很大,还有两个人隔三岔五地跟着他找茬,爸妈都是做生意的,觉得这不算什么,让他挨打了就打回去,读书要紧。
男孩说自己能打得过他们,但他想转学,所以今天故意不还手,希望爸妈看了能心软。
隋寂想了想,佯作校长给男孩妈妈打了电话,费了一番嘴皮子,对方终于答应转学。
至于校园暴力,男孩说他转学之后会向学校举报,如果学校还是以教育为主,那他会在网络上进行曝光。隋寂把自己的电话留给了他,说要理智做事,有需要可以联系自己。
乐野喝了杯奶茶,还是有点担忧:
“那他刚才说的话……?”
隋寂轻笑了声,问他:
“你没有过青春叛逆期吗,脾气一上来,弄死全世界的那种?”
乐野眨了眨眼,摇头:
“没有哎。”
乐知昭搂了搂他,稀罕地什么似的,哈哈笑起来:
“我弟全世界纯真无害大宝贝,才没有过那么中二的叛逆期呢!什么动不动想死啦,要么弄死别人啦,才不会呢。”
隋寂看了眼一直默默熬奶茶的凌唐,笑了笑,没说话。
吃完饭后,乐野窝在房车的小沙发里,刷刷刷地在画板上写着什么。隋寂知道他灵感爆发,设计有了雏形,这种时候都不会打扰他,出去透透气。
凌唐搬了把折叠椅坐在远处,隋寂走过去,晃了晃手里的的木雕晴天娃娃:
“乐野给我做的,羡慕吧?今天他可是一直安慰我……干嘛这副表情,戳你心窝了?”
第29章
“兄弟, 怎么想的?”
隋寂倚着房车,食指勾着晴天娃娃,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后来实在受不了沉默的气氛, 问凌唐怎么想的。他这三年没怎么跟这人联系过, 仅有的那几次, 全都有关乐野。
他知道凌唐跟来的意思,不过,见天闷着是几个意思?
凌唐慢悠悠地喝了口咖啡,淡淡道:
“想追他。”
“那跟他说啊。”
凌唐皱了皱眉, 思索道:
“不合适,有点贸然。”
隋寂简直要吐血, 要知道他跟陆在蘅那会儿……他想了想,道:
“三年前,乐野傻不愣登地追你, 你觉得贸然?”
凌唐撑着额头, 像是陷入了回忆, 很快, 点了点头。
隋寂瞪了瞪眼睛, 拽他起来, 自己一屁股坐下:
“贸然产生激情。你学学人乐野, 多勇啊。我给你俩制造机会, 现在就去,孤男寡男,正好。”
凌唐没跟他角力,顺着力道站起来,单身插着工装裤口袋, 踱了两步,才下定决心似的,在隋寂目不转睛的视线里走向乐野所在的房车。
他敲了敲门,乐野很快应答,但大概以为是隋寂,头也不抬地继续盯着画纸思索,丝毫没察觉出有何异样。
凌唐的个子站在房车显得太大只,他没等来主人发话,也不好坐下,难得有点局促。
良久,乐野许是觉得有人挡了亮,才皱着眉抬头,一看,吓得往后一仰,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