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泰的太阳也很厉害,都不落呢,白天晚上都亮堂堂的。就说这会儿吧,才几点,我们那还挂着大太阳,这边就黑了……”
凌唐忍无可忍:
“太阳东升西落,朝升暮落,记住了。”
乐野拿出本子假装画画,这个道理谁不知道,可他吭哧吭哧,头一次反驳:
“阿勒泰的晚上就是亮堂呢,你不信?去看看就知道了。”
“艾伊木奶奶经常带我晚上去喂牛,天空就像一盏大灯,可温暖呢。”
“安静点。”
乐野不说话了,又把脑袋探出窗外,不知道叽叽咕咕在说什么。
凌唐呼出一口气,有点后悔带上这个乌鸦类型的小骗子。身世可怜他信,一会儿多个爸,一会儿又见过出生就没了的妈,还没户口,没身份证,属实悬疑。
这厢清净了,那厢恼人的手机又响起,凌唐看都不看,直接划断,但抬起的手指捏得骨节发白,他吸气、吐气,吸气、吐气,但那团火竟被那块冰压进了胃里,搅着疼。
乐野一看又不对劲,连忙伸手过去,想替他顺顺胸口:
“凌唐哥哥,要不要先停车……”
但男人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单手扶方向盘,另一只手推回他的手,顺势伸出两根指头堵住他还想要关怀的嘴,只是恰巧半张了嘴,就这么含上了对方的手指:
“唔……”
冰凉的指尖感受到一丝濡湿后带来的温热,凌唐立即收回手指,缓踩刹车停下,见鬼似的看他:
“你不仅不讲文明、不讲礼貌,还不讲卫生?”
乐野抹抹嘴巴,又忍不住辩解:
“我又不嫌你的手指脏。”
“你的口水。”
凌唐说完,也不理他,低头握拳用力抵住胃部,很快得到缓解,接着启动车子。
乐野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他的嘴被嫌弃了——
“我再叫你一声凌唐哥哥,谢谢!停车,我自己走!”
车子疑似慢了些,乐野很快扭正身子,好言好语:
“我讲卫生的,下午喝了半袋奶.子,啊不,牛奶,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嘴巴干净呢。”
凌唐轻笑了声,倏尔皱起眉,竟然忘了小骗子没吃饭:
“后座背包里有面包,你自己拿。”
乐野却从地下自己的大包里掏出一块馕,瞥他一眼,含混道:
“我吃馕,安安静静地吃。”
后半程的路果真安静不少,只有风在耳畔呼啸,引着路虎向前,凌唐跟着风的方向,看见越来越多的灯光闪耀,又一站,到了,他扫一眼还在磨牙般啃馕的乐野,淡淡道:
“你家到底在哪儿?”
不等他答话,又补充一句:
“不要再骗我。”
第3章
乐野看着那双满怀质疑的眼睛,还似乎裹着冰碴,早知道不请他吃冰淇凌了,怎么这么冷冰冰呢,不免有些委屈,小声道:
“真的是阿勒泰,不信你给艾伊木奶奶打电话,我知道她的手机号。”
凌唐还真把手机递了过来,让他拨号。
乐野紧抿着唇,用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戳出一串数字,直到电话快要挂了,那边才慢悠悠拿起电话,用哈语说了句“喂,你好”,乐野好久没见艾伊木奶奶,高兴地喊起来——
“阿帕,是我!高哈尔!”
这两句对话都是哈语,凌唐完全听不懂,依旧沉沉地看他,乐野感受到他的目光,赶忙切换汉语,向艾伊木奶奶讲明这通电话的来意,奶奶的声音大了起来,是向凌唐说话:
“阿勒泰,他的家乡是阿勒泰。风雪大,你们晚上好好休息,快睡吧。”
艾伊木害怕宝贝高哈尔浪费别人的电话费,说完就赶紧挂了。乐野喜滋滋地看凌唐,眼神里是“看,我没骗你吧”的得意。
凌唐搞不懂这有什么得意,把车停在进县城旁的临时停车位,思索了一会儿,在把乐野独自扔在县城和带着他赶夜路中间抉择了一会儿,最终发动车子,朝进县城最近的一家酒店开去。
乐野没住过酒店,不知道凌唐带他来的是哪儿,对方又捎他一段路已经很好了,他可以自己找个二十四小时开门的商店,或者是汽车底下,怎样都能过一夜的。
可他拎着大包小包,跟着凌唐走进一栋看起来非常棒的楼房里,忽然有些紧张,这人不会还是不信他,要把他关在哪里?
凌唐看着身后矮他一头,拎着大包小包,还腾出一只手紧紧攥着他衣角的乐野,轻轻笑了一下,并没有给他解释什么。
直到酒店前台说要看两人的身份证,乐野用力抿着唇,双眼通红,彷佛下一秒就要嚎啕大哭了。凌唐叹了口气,他还小,吓他做什么,头一次颇为耐心地开口:
“今晚不赶夜路,我们在县城住一晚,明早一起走。”
乐野脑瓜还算机灵,知道这位人特好的哥哥还要捎他一段路,赶忙用衣服袖子擦了擦眼角,眼尾更红了,但好歹是憋住了从十岁开始就没掉过的眼泪。也不怪他吧,这是除了艾伊木奶奶之外对自己最好最好的人了。
但他想起自己没户口,小声道:
“身份证……”
凌唐“啧”了声,也不知是嫌他麻烦,还是真的忘了他没身份证,低头思索了几秒,对前台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弟弟贪玩,搞丢了身份证,已经在我们户籍所在地登记补办了,目前还没有证件。”
前台没遇到这种情况,有些犹豫。
凌唐拿出手机一边拨号,一边对前台说:
“我给那边派出所户籍科打个电话,你可以跟他确认一下。”
见前台点了头,凌唐等那边一接通,立马抢道:
“警官你好,我弟弟身份证在您那边补办的,但现在我们住宿需要核验身份,麻烦您跟酒店前台说一声吧,谢谢。”
然后他面不改色地把手机递给前台,前台很快“恩”了两次,把手机还给凌唐,给他们快速办理了入住,但是没有标间了,只有大床房。
凌唐直接拍板,大床房就大床房,再换个酒店还要再来一遍这套话术,他把裴应要弄死他。
没错,方才他口中的“警官”正是发小兼多年好友,裴应,教高中数学的,这个点肯定还在办公室加班,凌唐知道以他俩的默契,裴应一定能圆好这个谎。
只是,他才跟小骗子说不要撒谎,自己转头就为他撒了谎。
心情不爽。
凌唐大步在前,把吭哧吭哧拎包的便宜“弟弟”扔在身后,也完全没察觉到前台带着诧异的目光:这就是您生怕哭了、低头好生哄着的弟弟?
电梯里,他又给裴应打了个电话,对方直接开怼:
“你行啊,是不是带未成年住店去了?还‘警官你好’,我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吗……”
凌唐“嘘”了声,打断他:
“别乱说话,路上捡了个马上成年但说自己是黑户的小骗子……”
乐野听了这话发懵,那厢两人正丝毫不顾及他在场地吐槽他,原来凌唐还是不信他啊。
沮丧,委屈。
乐野蔫蔫地跟着凌唐进了房间,对大床房一无所知,有张床能睡觉就行,丝毫没有不自在感。
但他还因为那一点仍不被信任的沮丧而有些赌气,不过还是好言好语地跟凌唐哥哥说了晚安,然后就旁若无人地脱光了衣服。
他的鸡还有点不对劲,索性把内裤也脱了,叉开腿自己看。
凌唐从卫生间出来,看到的就是年轻男孩毫不避讳地光着身子低头看自己那处的这一幕,他又惊又怒,甚至颇为快速地挂断了裴应欠兮兮又打来的视频,接着发飙:
“你干什么?!”
乐野跟他相处了大半天,一直被训,此刻也有些火气:
“我准备睡觉呢呀!”
还“呢呀”,你们阿勒泰男孩子说气话都这样卖萌?凌唐更加生气:
“睡衣睡裤穿上,不准再看你的……外生殖器!”
乐野鼓了鼓脸颊,但很快又泄了气,低声道:
“我没有睡觉穿的衣服,在家就是这样。我看……那儿,是因为还有点疼。”
凌唐无语极了,他这不是捡了个十八岁的黑户,是捡了个才刚会说话的婴儿差不多,完完全全跟社会脱了节,这可怎么行?他也跟着放低声音:
“先去洗个澡,我给你找套睡衣。那儿……别用手搓了,冲一下看看有没有红肿,没有红肿就是没事,别过分关注它。”
最后几个字,凌唐是耐着性子咬牙说完的,然后拎着正在点头答应的乐野后脖子,光不醋溜的,手上略微用了劲儿,几乎是把他推进了卫生间。
然后抖了抖被子,掏出湿巾擦了擦指尖,发现没听见热水淋下的动静,无声地叹了口气,敲了敲卫生间的门。
“进来吧,凌唐哥哥。”
余光里,乐野跟个小鸡崽子一样站在淋浴房的一角,不知所措地乱瞅。凌唐避开他的目光和光秃秃的身子,拧开热水开关,调了调水温,然后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乐野知道自己挺脏,吭哧吭哧搓洗了很久,又瞅了眼那处,没有红肿,才披上凌唐放在淋浴房门口的浴巾,弓着身子走了出来,笑嘻嘻朝凌唐道:
“好舒服啊,你也快去洗吧。”
凌唐睁开困极的眼,往他身上扔了一套自己的睡衣,肯定大不少,但总比让他光着跟自己睡一床被子的好,然后拿上自己从家带的浴巾,进了卫生间。
他洗澡快,出来时见乐野磨磨蹭蹭地还没穿上衣服,不免又有些火气:
“衣服是穿的,不是让你看的。”
乐野小声回嘴:
“我知道,但我怕穿脏了你的衣服。”
凌唐属于“吃软不吃硬第一人”,闻言又软了脾气,哄着他把睡衣穿上,吹头发的时候想了半天,决定给小孩来一场“青少年性教育”。
他没当过老师,更没给哪个青少年上过这种课,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男孩子也要保护好自己。”
说完,撩起眼皮见乐野懵懵地站着,傻了吧唧的,凌唐重新拿出凶巴巴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