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野实在不会勾引人,往后微微错了一步,紧贴着医生,用后脑勺往后顶了顶,一只大手抚过他的脑壳,他嘴角翘起,正要等着对方抬起他的下巴,谁知医生淡淡道:
“小小年纪就有白头发了?”
啪,一根只有尖尖微白的头发离开乐野的头皮,冷不丁,有点刺疼,他后知后觉地抬手捂住脑袋,皱着眉瞪他,然后撅着嘴离医生远了些。
裴应推门进来的时候,乐野刚向前一步,但看在外人眼里,就如被撞破了好事匆匆两相分开一样,他脚下凌乱的步子十分耐人寻味。
裴应咳了咳:
“天还没黑呢。”
然后遭到了凌唐今天的第一记冷眼。
农家乐的味道很是不错,虽然没有生日蛋糕,但咕嘟着奶白热气的当地狗鱼汤,椒香麻辣的皮带面大盘鸡,鲜味浓郁的牛骨汤,还有很有食欲的野蘑菇汤饭,让这顿生日晚餐极为丰盛。
艾伊木还从柜子里摸出两罐马□□酒,用火炉一热,那滋味,浑身跟过了电似的,爽快又熨帖。老太太孤苦一生,但天性乐观,带着非血缘的孙子高歌一曲。
远村荒凉,戈壁寥廓。
但这方寸,美而醉人。
乐野不胜酒力,还喝得最多,马□□酒的后劲十足,他脚步踉跄,干脆一头栽进凌唐怀里,嘴里还念叨着:
“你坏得很,刚认识,不让我说奶.子,说不文明。那你说,嗝,这个酒叫什么。就你满脑子不正经的东西,是奶.子,不是奶.子。”
说着,细白的手指还抚上医生宽广的胸膛,刚要作乱,手腕被擒,他哼了一声,不高兴也挣不脱,然后撒欢、发疯,朝还没有睡觉的裴应、隋寂道:
“阿帕都睡了,你们,你们……别看帅哥,帅哥是我的!”
两个早已目瞪口呆但在凌唐的冰冷目光中赖着看好戏的两人:……
人群散去,暧昧横生。
乐野借着酒劲告状,控诉,只可惜他告的和求的人,都是眼前的医生。
“凌唐,亲亲我吧。”
医生救死扶伤,却从不搭上身心,此刻垂下眉眼,在雪色里掩去浓重的情绪,然后万分珍重地捧起身前明妍的脸,俯身,触碰。
第一下在脸颊。
五岁那年的小孩明明脆弱不堪,却用小小的身躯给他温暖,力量,甚至是希望。他留下一盏灯笼,留给小孩照亮,也是提醒自己,命运再多幽邃,永有一处的黑夜长明。
第二下在眉边。
十八岁之前的小孩是人间最最勇敢,他被缚于旷野的牢笼,呼啸,嘶鸣,却从不沉溺痛苦。他守着那个和光有关的约定,破碎地长大,坚定地朝他走来。
第三下在耳尖。
十八岁的少年洒脱,热烈。可他伪装强大,其实战战兢兢,实在不愿拽他沉沦。
那就……好好长大,再长大一些,直到无坚不摧,直到彻底忘记,直到重振旗鼓。
第23章
阿勒泰市机场, 人流量极大,近年来旅游业发展迅猛,每天来的、走的,万分喧闹。
凌唐在这样的嘈杂中送别裴应, 耳畔各种语言交织着, 吵得两人都拧着眉。索性都没什么话说, 两人本就是多年朋友,彼此心里想的,都各有琢磨。
但裴应放下看了一眼的手机,是乐野给他发的几个班徽成品, 十分不错,他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终于忍不住开口:
“二十九了兄弟,别还这么一根筋、石头心。关汉卿有句话咋说的来着,‘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 你这货, 比铜豌豆还……”
“住嘴吧。”
裴应看出他心绪不佳, 甚至处在暴躁、失控的边缘, 用手给嘴上了道拉链, 临进安检前又忍不住道:
“我可不是乐野, 你臭脾气、阴晴不定, 就连凶巴巴的样子他都超爱, 珍惜吧兄弟!”
凌唐转身就走,没注意到身后的裴应看着他叹了口气,真情实意地担忧。
上车后,他掏出手机又给裴应发了条微信,嘱咐两件事儿。
对方很快回复:
“不用谢, 我很荣幸成为你们PLAY中的一环。”
阿勒泰市第二人民医院,凌唐查完房后坐在电脑后愣神,几分钟后有了决定。
腿受伤的那位援阿同事李隆回医院上班了,凌唐便给阮院长打了个电话,申请返院。
阮院长听完,沉默数秒,然后似是遮掩着什么,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
“阿勒泰的冬景漂亮吧,你小子给我珍惜点,换个人哪来这么好的机会。”
“所以我申请回去,换个人来享受。”
阮院长被气得喉头梗塞,深吸一口气骂道:
“辞职不批,给我好好在阿勒泰待着!现在不允许你申请回来,是我把你流放在那了,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心情好到原地蹦三尺高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啪,电话被挂断。凌唐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他什么时候也不可能心情好到原地蹦个三尺高。
微信列表里某个颜色十分亮眼的头像安静了不少,给凌唐的消息从20+,变为10+,到现在半个小时过去消息为0,估计忙着赶工期。
对小孩来说,可是人生中的第一桶大金。
凌唐划过他的昵称,手指在一个名为“咨询师-蓝”的头像上停顿三秒,将其设置为消息免打扰,最后干脆拉黑。
他继续漫无目的地往下划着,一分钟后到底,愣怔半晌,息了手机屏幕。
自冬至过后,阿勒泰进入强降雪天气,一直持续到元旦。
凌唐加完班步行回职工宿舍,刚准备过马路,被旁边小道上的一个大姐拦住:
“你是那个小孩……呃,你俩认识不,我见过他在医院门口等你,哎呀,就是那个卖一堆木头的小孩……”
大姐语无伦次地讲着,凌唐听明白了,点点头。大姐便把他带到烤红薯摊旁,从挂在车把上的一个小布袋里拿出来一个木头雕的冰激凌,小拇指大小,橙黄分明,十分可爱。
大姐絮絮叨叨地解释,说是那小孩掉在地上的,她收摊时发现后捡了起来,准备第二天还给小孩,谁知再也没见过他了。这几天她自己又生病在家,今天才来摆摊,没想到看见跟小孩常在一起的医生了,这才拽了人过来,归还失物。
凌唐顿了顿,没接那枚很可爱的小冰激凌:
“送您了。”
大姐显然没料到,立即回绝:
“小孩玩的东西,我要这干嘛啊,你还给他吧,这小孩挣钱也不容易,那天还跟我说要挣钱给买大房子呢,我问他是不是给爸妈住,他摇摇头,说一个什么哥哥,估计从小无父无母,由哥哥养大的吧,又可怜又……”
凌唐听到这儿,像冰封的人终于得了阳光开始融化,僵硬而郑重地接过小冰激凌,垂眸不语许久,大姐还在絮叨个什么,他已然没有听到。
直到大姐接二连三地喊他,凌唐才抬头,看了看她身后几乎没有卖出去红薯的铁炉:
“谢谢,我买三个烤红薯。”
大姐一听,赶忙高兴地给他称红薯,临了还再三嘱咐他把东西还给小孩。
厚雪在车辙、足印的碾压、踩踏之下,变得坑坑洼洼,凹陷进去的地方显得黑黢黢的。但与此同时,不平的地面也承载了夜灯和月亮的光茫,黑或许更黑,亮的地方也更亮,甚至耀眼。
凌唐踩着一地月光,朝日落的地方走去。
日落的地方,是黑夜,或是不是,他的答案模棱两可,直到摊在宿舍沙发的一瞬间,他才有了明确的认知,却又因片刻的清醒而更加痛苦。
他打开手机,时隔大半天回了乐野的第五条消息,是两人分开至今的第五条消息:
“超级棒。”
纵使如此,乐野收到消息还是高兴地蹦了起来,他这些日子可太快乐了。
刚才,他应隋寂死皮赖脸的纠缠,给他插队做了一副木雕麻将,然后毫不手软地收了对方二千块钱的手工费,自己嘻嘻乐了半天,又把这件事从头到尾给凌唐说了一遍。
末了,还给凌唐发了个小红包,问他自己是不是超级棒。
他以为这条消息又要被大忙人石沉大海,没想到凌唐竟在自己发出去的一分钟后回了。
乐野转过身子,忽视隋寂似笑非笑的吃瓜表情,琢磨了下,这会儿凌唐应该没加班吧,那是不是能多聊几句,便又开始连环骚扰:
“凌唐哥,我想你了。”
“工期进度飞速,预计提前两天结束这单,到时候我一定去找你好不好?别再拒绝了吧,你忙你的,我可乖了。”
“凌唐哥,想要亲亲。”
敲完最后一个字,乐野自觉耳根发热,但转念一想,没什么吧,他俩关系都在这儿了呢。再者说,分别前的那天晚上凌唐也不是没亲自己,好像还挺多下呢。
想到这儿,他又觉得文字不足以向凌唐展露自己万分期待的心情,拨了个视频过去,但一分钟后自动挂断,再拨一次,依旧无人回应,半小时后,凌唐说忙。
乐野已经准备放下手机要去木工房里赶活了,看到这条消息,心情一起三落,失望的表情落在隋寂眼中,对方翘着脚嗑瓜子,八卦道:
“跟你说了发张照片过去,要么敞个胸啊,要么露个腿啊,医生很快沦陷……”
乐野闻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神色颇有凌唐的三分凶狠:
“你们家陆老师说得没错,你真……真……”
乐野“s”了半天,也没好意思说出“骚”字。这话要说到前天晚上,他忙完之后已经凌晨两点了,所以没有敲门,推开了客厅的门——要进卧室,需要路过客厅。
没想到,往常早早睡觉的隋寂没去睡觉,大剌剌地坐在客厅里的一把圈椅上,两腿分开挂在椅子上的把手上,一手举着手机视频,一手进行着少儿不宜的动作。
乐野惊呆,然后又听见手机里传来一声儒雅但冷硬的:
“太骚了。”
啪嗒,他手里的木头掉在地上,慌得捡起,再抬头时满脸通红,隋寂已经快速穿好了裤子并挂断了视频。两人默默对视,场面万分尴尬。
几天来,乐野看见他都还很不自在,说话都比往常少了,隋寂也不拿凌唐揶揄他。谁知今天两人先后越界,旧事重提,乐野尴尬得暗暗后悔,隋寂显然早就没所谓了:
“你要这样,他也夸你骚。”
乐野就多余后悔,冷冷地剜了他一眼,推开门干活去了。
他虽然并打算参考隋寂的建议,但也确实十分失落,自凌唐回阿勒泰市工作,他原以为两人就算短暂的异地,也能通过微信、电话甜甜蜜蜜。然后现实十分冷酷,对方的电话没有,就连自己见天发过去的几十条微信也常常被忽视,回想起两人的对话,自己就跟独角戏似的。
乐野加快手中的动作,还是要早些跟凌唐见面,隔着手机的凌唐总是太过冷漠。
还有越来越冷漠的趋势。乐野撅着嘴,十分委屈地相思,他昨天晚上甚至都把凌唐之前给他的医嘱录音翻出来了,反复听了几遍对方带有磁性的“高哈尔”,才勉强压住如潮汹涌的想念。
这天晚饭时间,乐野跟隋寂还有艾伊木一起吃饭,饭菜挺丰盛,算作给隋寂送行,他扭了的脚早就好了,硬是又在乐野这里赖了几天。
“要不晚点再走撒,还舍不得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