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唐闭了闭眼,然后轻轻地告诉他:
“那个人,是我。”
——
“太阳落了,夜好黑啊。”
“还有月亮。”
“月亮也没了呢?”
“那还有我。”
“你今晚,能当我爸爸吗?”
“……好。”
——
乐野从回忆中醒来,怔怔地看着凌唐,从疑惑到确认,从惊讶到惊喜,黑夜里模糊的面庞和夜灯下温柔的双眼重叠,十三年飞速,十三年值得,十三年后他们重逢——
乐野深吸一口气,向前探身,扬起细长的脖颈,懵懂、莽撞而坚定地吻上。
由于没有经验,吻在了唇角。
所以被吻的男人轻笑,还有功夫取笑:
“对爸爸礼貌点。”
乐野:“?”
于是恼羞成怒地伸出犬牙,很不礼貌地咬破别人的嘴角。
然后被凶巴巴地推开。
那一年冬至,大雪纷飞,封存着乐野永不愿醒来的美梦,痴念。
爱意淋漓,含苞待放。
天上人间,只此欢愉。
这一年冬至,乐野彻底钻出十八岁的牢笼,重获了比血缘更浓厚的亲情,遇见了凌唐,明白了爱,交了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也有了立身之技。
这天一早,他从木工房里笑着醒来,亲吻带给他好运的小灯笼,没穿袜子,光脚穿着雪地靴跑进卧室,讨人嫌地扰医生清梦,然后问候艾伊木和两个朋友,甚至还在铺满了一层积雪的院子里发疯,后来胖麻雀忍无可忍地啄他脑袋,他才煮上奶茶,拎着扫把开始扫雪。
西伯利亚的风强势过境,却在阿尔泰山的逼威之下放慢脚步,于是这天的大雪更有情味,每一片都是绒绒分明,落在少年人的肩头,像披着缀满洁白花朵的婚服。
冬天的早晨天亮很晚,等乐野扫完雪、准备好早饭,两间小院里的人才陆续起来。
凌唐长久以来第一次睡觉没失眠,甚至还睡了个回笼觉,直接睡过了头,匆匆洗漱后领导视察般矜傲地冲大家点点头,喝光了乐野捧在手里的奶茶,大步去往一公里外的村委会。
隋寂单脚跳到餐桌旁,嗅了嗅:
“香。”
奶茶和热馕都占不住他的嘴,吸溜一口后颇为正经地疑惑:
“我刚看见凌唐的嘴破了,是破了吧?不知道谁咬的。”
裴应本来对他分外眼红,结果发现凌唐还挺争气,迅速和好哥们的情敌为伍,捧哏一样:
“那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凌唐今天起晚了,从来没有过的,奇观!半夜不睡,早晨不起。小黑户,他昨晚干嘛了都?”
乐野抬了下眼,很快垂下,然后打开窗子,给地上溜达的几只麻雀掰了点馕屑,然后不再转过身子,窗户也没关,任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隋寂打了个喷嚏。
裴应紧随其后。
桌子上的手机响了,隋寂拿起来看了看,放下,然后冲着窗边那个圆溜溜的犟脑壳吹了声口哨,等他转过头,要笑不笑地:
“如愿以偿了。”
乐野很快地背过身子,偷偷翘了翘嘴角。
裴应被这小坏蛋气着了,明明他是来助攻的,还挨了一阵冷风,于是在吃过中午饭后才告诉乐野一件惊天大事——
今天不仅是冬至,还是凌唐的生日。
乐野放下刨木头的小凿子,嘴巴微张,惊讶又委屈,当然是替凌唐委屈,中午饭也不知道在村委会吃得什么残羹剩饭,过生日更没个人道祝福。
他推开手里的活就要往村委会跑,想要当面说声生日快乐。
裴应拉住他,没说凌唐从不过生日的事,倒提醒他可以用一下午的时间准备礼物。
隋寂补充:
“来不及的话,你自己也可以。”
乐野把两人从木工房里轰了出去,开始琢磨着送什么,捧着落日的人偶是他给凌唐载他回来的谢礼,被毁掉的糖果花束是他准备第N次表明心意的礼物,生日礼物——送什么呢?
他打开手机,胡乱搜了一会儿,想像从前那样没礼貌,在医生正忙的时候打扰一下。
[高哈尔]凌唐哥,除了棒棒糖、糖葫芦、冰激凌,你还喜欢什么?
[凌唐]都不喜欢。
[高哈尔]……
[凌唐]喜欢一个人待着。
[高哈尔]。
乐野发愁地托腮,他只会木雕,重新做花束来不及了,修补也失去了意义,要不然雕只小狐狸、小猫、小狗?
他叹了口气,自己过生日时,凌唐送了蛋糕和书,都很有心意,轮到他送礼物,脑袋一片空白。无奈走出木工房,去找裴应支个招。
“我正要找你呢,快来快来。”
乐野被一把摁在了椅子上,裴应的手机也很快戳到他眼前。
“干啥啊,裴应哥,你别捣乱,我忙着呢。”
裴应戳了戳他的后脑勺,笑骂一句:
“小没良心的,哥哥我给你揽了宗大活!”
乐野已经看清了屏幕上的几行字,粗粗读了两遍,他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然后真的这么做了,放下手机站起来,直接蹦到了毫无准备的裴应身上。
裴应:……
隋寂在一旁看戏:
“朋友妻不可欺。”
可俩人谁都无瑕搭理他,一个被拽下来嘎嘎乐,一个捂着腰直哎呦。
原来是裴应带的两个班要定木制班徽,总共一百个,图案不难,工艺也是最简单的那种。除他之外,还有六个毕业班要做纪念徽章,图案不一,但给的价高——班徽是每个二十元,纪念徽章是五十元一个。
群里还有老师说,如果成品好,也给自己班孩子定。
乐野算数不太精,拿出手机粗粗一算,去掉原材料等费用,按一个月的工期来算,他不仅成了月入过万族,还是两万多!
“裴应哥,超级超级超级感谢你。”
裴应拿回手机,摆摆手:
“别超级了,还是,抓紧做吧,误了工期要扣你钱的!”
隋寂挑着眉笑了笑,也在旁边凑热闹:
“小黑户华丽变身大富翁,等赚大钱了,记得给我赔医药费啊。”
他脚扭着了,没骨折,只在村卫生室简单包了包,顶多半个月就好,说这话也是故意逗小孩玩。乐野真格要给他钱,隋寂却不要,说先欠着,再说了,他还要在他家住一阵子。
裴应收起手机,重新跟他对立,质问他赖这干嘛,主要是凌唐没几天要回阿勒泰市了,他年假休完也得回南京了,剩下这俩孤男寡男的干嘛。
乐野不理这两人呛呛,去盘点自己的木材,加上昨天新扛回来的两根也远远不够,得想个办法,忽而又想起来做晚饭——凌唐生日,他得做几个像样的。
今天问诊的人少了三分之一,凌唐早早结束,无需村长引路,赶在日落之前回来。
乐野才刚把锅烧上,羊腿剁了一半,他眨眨眼,笑嘻嘻先问好:
“凌唐哥,生日快乐!祝你往后发自内心的快乐,永永无穷的自在。”
发自内心地快乐,永永无穷地自在。
凌唐将这话在舌尖上滚了几番,然后拆咽进肚,勾了勾唇角:
“借你吉言。”
乐野重重点头,一定会的,而后一拍脑袋,礼物没来得及做,都怪裴应说得太迟了,饭才开始做,主要是因为裴应给他接了个大单——他叽里呱啦地说着,嗡嗡嗡嗡,跟一年没说过话似的。
裴应和隋寂在旁边同时笑骂,说他只跟凌唐有话说。
最后隋寂拍板,不做饭了,都歇着,见众人疑惑,他掏出手机,说准备找村里唯一的一家农家乐定餐,省事儿。裴应又跟他干上了,抢着转账。
乐野笑眯眯地看着凌唐,拽着他的袖子,把人悄悄带进了木工房。
“凌唐哥,你看过《人鬼情未了》吗?”
此话一出,凌唐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故意说没看过。
“那我教你,我们一起做个冰激凌吧,当你的生日礼物,”
凌唐很想拒绝,但看着身前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和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最终点了头。
乐野站在凌唐身后,握着他拿刨子的手,从刨木头做起。但身前的医生身高腿长,肩宽背挺,小小一只的乐野根本抱不住,更别提当老师了。
于是暧昧的氛围变得滑稽,搞笑,同时也是真的快乐。
凌唐的眉眼柔和,嘴边的笑意始终和煦。
最后小个子被拎到前面,凿子也从大手换到小手,凌唐斜靠在操作台旁,以自己的手金贵为理由,耍赖不愿意磋磨细活儿,乐野只好接过来,认真地为他做礼物。
他是熟手,还能分身嘲笑医生:
“恩,你们城里人都金贵。”
凌唐抬了抬手,半路又抱起胳膊,盯着他有点泛红的圆嘟嘟耳垂轻笑:
“真是翅膀硬了。”
乐野吐吐舌头,可不怕他了,要搁几天前,医生听了自己吐槽听到话,准保要黑脸。只是他俩都这关系了,气氛这么好,凌唐怎么不亲近亲近他呢。
昨天晚上都是他先亲的,总不能还他主动吧。